原来将军大人好几年的温柔和关爱，她不是没看在眼里，她不是不感动、不动心，只是羞于表达……
日子就在盼望着将军大人何时归来中逝去。
那天，宫中来了一个公公，送来了皇上给小姐的书信。
其实，自从小姐出阁后，皇上也常常偷遣使者送来书信，都被小姐拒绝了。
可是这次的公公执意让我们收下书信，他说若是小姐不收，他回去不好交差，说不定还会被毒打一顿……说得楚楚可怜，甚至还痛哭流涕。
那公公的话实在让人不忍，小姐素来心软，看那封信也不过是寻常的问候之语，就犹豫着收下了。注：这位公公便是后来的朱公公。那时他在宫中还未占有一席之地，就因为他成功地送到了这封信，便成为他晋身的阶梯，被皇上提拔到身边，加上他自己很会察言观色，为人行事也很谨慎，最后晋升为总管大公公。
小姐收下之后，也没有把那封暗黄色龙纹香信纸打开再看，只是随意地丢在那里。
一个月后，将军大人兴冲冲地回来了，他第一个先到的当然是小姐的房里。
小姐为他端上了茶，她心里很高兴，但是脸上依然淡淡的。
将军大人拉起她的手，问她这些日子可曾想过他。
小姐却答非所问地说，她这些日子靠针绣作画度日。
其实，将军大人若是再仔细点便能看见小姐娇红的神色，但是他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他只是以为小姐这句话代表她不曾想他，让他很是失望。
将军大人正和小姐说着话，就有大房的丫环过来说，正夫人让他过去一趟有些正事要向他奏明。
将军大人不情愿地离开，但说晚上会再过来。
可是晚上将军大人也没过来，后来遣人一问才知将军大人已经在自己房里歇下了。
我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正常的话，若是有什么事不能过来应该会遣人告知的啊。
第二日，第三日……整整有十天，将军大人对子，还是没现那封信。
我暗叫不好，糟了，那封信十有**被正夫人偷到并且交给了将军大人！
我将此事告诉小姐，小姐无所谓地说反正那封信也没什么，将军大人即使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我暗自着急，傻小姐，你太不了解男人了！他们怎么会允许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有联系呢……再说这事经过正房夫人的口还说不定被渲染成怎样了呢。
但是这件事既然将军大人不提，我们也不好此地无银的硬生生去解释，只能等待适当的时机让将军大人放宽心了。
一个月后，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有一天，小姐竟然有了妊娠反应，也就是说小姐怀孕了！
将军大人这才过来一趟，眉宇间掩饰不住喜色，我侥幸地想也许这个孩子能弥补他们之间不必要的隔膜吧。
小姐怀孕期间，将军大人照料得无微不至，他们伉俪情深，那封信的阴影好像也随着这件天大的喜事而消散了。
可是，小小姐却偏偏晚出生了七八天。
晚产的事本来不足为奇，也多有生。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七八天却是至关重要的。
七八天后……正巧推到将军大人不在府上的时候……
正房夫人趁此添油加醋，说隐约好似看见有男子进入小姐的房中。
将军大人狠狠地勒住还在床上养月子的小姐娇嫩的手臂，问：“说！这个孩子是谁的？！”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小姐凶过，小姐也不曾见过将军大人这样一副凶狠的脸，她吓坏了，她说不出话，只一味哭泣。
我上前劝说：“大人，小小姐当然是您的骨血……您怎么可以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将军大人还是拿质疑的眼光盯着小姐，半晌，才冷冷地放开小姐的手臂。
小姐瘦弱的身子瑟瑟抖。
小小姐睁开眼睛了。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小小姐的眼眸竟带有银色，对于这样异常的现象，小姐十分忧虑不知是福是祸。
那时多流行婴儿出生时请先生来算命，我就劝小姐何不也找来一个算命先生预测吉凶。
小姐答应了。
我亲自到卜馆请了那儿的先生，据说他算的命一向很准，而且只给达官贵人算命。
隔着珠帘，小姐把小小姐的生辰八字向算命先生一说，算命先生低吟，继而提出能否看看小小姐以观相貌。
小姐请算命先生来到育房室，那时小小姐正在摇篮里沉沉地睡着。
那先生上前一看，脸色大变，之后又诚惶诚恐的向睡梦中的小小姐恭敬地三磕头。
我和小姐面面相觑。
我拉起先生，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那先生在我们的百般询问下，只冒出了一句“贵不可言”便不再多语起身要走。
我强拉住他，问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摇头不语，说既然已经贵不可言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逃也似的离开，连赏钱也没要。可是他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迟疑地说：“在下有句中肯的话要对夫人讲。此小姐面相富贵且贵气逼人……这等平庶之地恐容不下她，夫人最好想办法把她送进宫中去……否则……”他骤然停止。
看着算命先生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喝问他：“你说话怎么总是吞吞吐吐的？否则什么？”他略有为难，可还是说出了口：“否则夫人和将军可能寿命将折，无法正寝……”我和小姐十分震惊，这先生可是疯了？说出这样耸人听闻的话。
“夫人好自为之。在下告退。”说着那算命先生摇着头离开了。
小姐就是在这天给小小姐起名叫“奴兮”的。
她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并不奢望小小姐能有多富贵，她只是希望小小姐能平平安安的，以后找个相当的人家安稳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起这样的名字，只是希望能杀杀她命中的贵气。
本来那算命先生的疯言疯语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是没想到路过的将军大人听到了一切。
他的理解是，小小姐乃皇上龙种，贵不可言，皇家血脉不应该下住臣家，望把小小姐送进宫中，和她的父皇团聚，否则龙颜大怒，会牵连到将军和夫人……
其实也不怪将军大人想偏，若不是皇帝的亲身女儿，何必要送进宫中？
一向自信总有一天能收服小姐之心的将军大人，从没想到自己竟受到了这种侮辱，他可以容忍小姐任性，可以容忍小姐对他冷淡，可以容忍她不喜欢和他欢爱，可是唯独容不下的是――背叛。
也许世上的男人都无法容忍他的女人对他的背叛，何况将军大人一向又是那样的春风得意，多少女人期望着主动投怀送抱，可他偏偏栽到了那个无心的小姐身上。
如果她的情夫只是个普通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和他决斗，像英雄那样把小姐抢回来征服她。
可是那人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缠绵在一起。
怒火中烧。
如果将军大人知道小姐实际上现在是心仪他的，他也会相信小姐，也会对自己有几分自信。但是他不知道，他以为小姐自从新婚起对他的冷淡是因为小姐之前早已心许风流倜傥的皇帝……
爱之愈深，恨之愈深。
将军大人无数次苦闷地问自己，自己对她已经那样好……为什么还是得不到她的心，为什么要背叛我……
刚开始只是冷淡。
可是皇上似乎对小姐的生产异常关心，宫中时不时有丰厚的赏赐送过来。
将军大人冷眼旁观。
那天，难得将军大人去小姐房里，竟从小姐的枕下现了明黄色龙纹镶玉石腰带。
这样贴身的饰品让将军大人再也控制不住，他第一次失手打了小姐。
“贱人！”他这样骂小姐。
小姐拼命解释，说根本不知道这个是从哪儿来的，可是将军大人已经不再相信小姐了。
证据确凿，能拥有这样奢华东西的人除了皇上别无他人。
我怀疑是正房夫人所为，可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正房夫人如何获得这样的宫中之物。这件事直到后来才被小小姐揭开谜底。
有了第一次接着就会有第二次。
轻则冷言冷语，重则毒打一顿。
他甚至还会揪起小姐的长向地上磕去，次日，小姐的青丝一缕缕地凋落……
小姐常常是青肿着嘴角忍着浑身的疼痛给小小姐哺乳。
将军大人对小小姐自然也不会好，看也不看一眼，甚至连小小姐平时的婴儿用度也缩减了下来。
就是在那一刻，小姐真正成熟起来。
她学会了利用她最后仅存的威仪，呵斥那些趋炎附势的奴才，为小小姐争取食物、衣布、汤药……
她突然间变成了一位真正的母亲，竭心尽力地保护自己的小兽。
每次将军大人到她的屋里时，她总是让我带着小小姐出去，她不愿意让小小姐看见他们的争吵，她不愿意小小姐受到哪怕是一丝的伤害。
可是那天趁着我不注意时，小小姐自己先回来了。
她兴致勃勃地跨进门槛，欢快地喊着：“娘亲，快看看奴兮为你采的花！”然后，她看见将军大人正在撕扯着小姐的头。
花儿坠落在地。
当我赶回时，一切已经晚了。小小姐大睁着眼睛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一切。
小姐第一次出那种凄厉的声音：“善善，带她走！求你……别让她看见……别让她看见啊……”那一瞬间，小小姐呆滞在那里。
将军大人对小姐的报复变本加厉。
他相继娶了三房四房，偏偏又把她们安排在小姐庭院附近。
每晚传来的男女淫荡呻吟声，让小姐的眼泪浸透枕被……
将军大人经常酗酒，他常常带着一身酒气闯到小姐房里对小姐施虐。
将军大人最后一个宠爱的人是我。
他喝醉了酒，然后强暴了我。
一夜风流，他倒身昏昏欲睡。
我裸着身子在月光中哭泣。
我知道，他从未对我动过真情，不过是想借此报复小姐罢了……
我背叛了誓效忠的小姐，我想割腕自杀，却被小姐现了。
她拉着我的手贴在她的脸旁，一滴滴清泪落下。
“善善，我不怨你，不是你的错。可是你不也喜欢大人吗……这样就好了……我去请大人给你个名分……”我惊恐地看着小姐，一向迟钝的她何时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但是小姐不懂我的心意。
虽然将军大人是我仰慕的男子，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小姐才是至高无上的。
父母给了我生命，可是只有她才给了我尊严与亲情。
尽管将军大人后来又多有纠缠，可是我并不想充当他复仇的工具，何况那对象又是我最挚爱的小姐。
最后我甚至以死相逼，将军大人这才退却作罢。
那一夜是我终身痛苦的回忆，我不知道在这个并不爱我的男人身下承欢是何种感觉，我爱他，可他心中无我，而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忠于的小姐更加痛苦……
所以当小小姐问我为什么不为将军大人哭时，那一刻，我觉得小小姐真是残忍。
大房夫人对小姐的失宠甚是得意，没有了将军大人的庇护，她开始丧心病狂地报复泄之前的怨恨。
明明小姐病得起不了床，她还训诫小姐每日到她房里请安。
病恹恹的小姐强撑着只是去晚了一些，她便破口大骂，叫小姐跪下。
然后她上前狠狠地踩在小姐伏在地上的纤手……
小姐病在床榻上已经奄奄一息了。
小小姐可能凭着孩童特有的敏感，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娘亲可能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她总是黏着小姐，片刻也不敢离开小姐病榻前，她说她怕她一离开娘亲就会不翼而飞……她总是天真烂漫地叫着娘亲，可是却一个爹爹也叫不出来。
将军大人对她更是厌恶，说她是孽种。
其实，将军若是能仔细地静下心来好好地看看小小姐，他就会现小小姐那英挺的鼻子和倔强的嘴角简直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那时的他已经迷了心智，固执地认为不是他所出。
将军大人对重病中的小姐不闻不问，且不让府里请医生为小姐诊治。
南宫府上要把小姐接回府去，可是将军大人死不放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夫君不放，老爷、夫人真是毫无办法。
最后还是宫里的皇上听闻了消息，心急如焚，忙派了宫中最好的太医张端大人去医治。
可是无奈已经太晚了，小姐最终香殒魂断。
小姐临死前，皇上再也不顾一切地过来看望小姐。
他看着小姐消瘦苍白的脸庞，眼圈红了起来。
他拉起小姐纤柔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无限爱怜地摩挲着。
小姐最后的话是对皇上说的，她气若游丝，声细如蚊，却让在场的人无不落泪。
小姐看着皇上，虚弱地说：“皇上……我恨您……天下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偏偏是我……”皇上一震，那个至高无上的人终于抑制不住落下泪来。
“韵韵，是朕对不起你……”小姐闭了一下眼睛，又费力地睁开：“可是我依然要拜托您……我的女儿……她的亲生父亲不喜欢她，我只能求您用那宽大的袖袍庇佑她……答应我……”说完这话，小姐的手掉落下来……让皇上好生照顾小小姐竟成了小姐的临终遗言。
皇上绝望地大声呼唤着“韵韵”，可是小姐再也听不见了。
小姐死时的神情是平静的，仿佛她只是在沉睡，她的面孔依然是小时候那样纯洁，那样美丽绝伦……
小姐死时，庭外的梨花绝望地大片大片毫无节制地开放，仿佛要把那一生的生命都要在这一刻绽放。
整个世界都是那种纷扬的纯白，摄人心魄。
七岁的小小姐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许是小姐死时那种强烈的白刺激到了小小姐，至此小小姐一生不穿白衣。
小姐死后，将军的灵魂仿佛也随小姐而去。
他更加少言寡语，他不再宠爱任何女人。
本来当初这一切就是让那个人看的，现在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一年后，将军主动请缨，平定回纥。
后来前线传来将军战死的消息。
有知情的将士回来说，将军完全没有必要亲自迎战杀敌，他甚至没有穿盔甲就拿着大刀冲进敌阵……那一刻将军大人疯狂得简直就像……自杀……
但是“自杀”这两个字最终没有从那个将士的口中说出。
“自杀”这个词太过侮辱那个能征善战、英勇无比的令他们尊重的大将军，他们宁可相信他是光荣战死的。
没有小姐没有大人的将军府无比荒芜，成天有数不尽的乌鸦到这儿来撕心裂肺地哀叫……正房夫人也每日躲在屋中不出来……原来她并不是这片庭院真正的女主人，小姐走了，也把一切都带走了。
之后，小小姐被皇上接进宫，皇上对小小姐的宠爱无以复加。
小小姐在宫中生活得如鱼得水，我也终于明白了那个算命先生所说的话的意思。
贵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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