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1 / 1)

婉婉不好意思说出口,便拿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作势地要给他证明。

“你摸摸看,我是那样肤浅的人吗?”

她不开心,陆珏手掌下能摸到她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地在跳动,四处蹦跶的小兔子似得,现在被他的话弄得有点急躁。

他忍不住笑,“如此看来倒是我肤浅了。”

婉婉却又不舍得他被人说半点不好,他自己也不行,便喃喃道没有,“当真肤浅的人不会像你活得这样累,就好比二表哥,他总是潇洒得很。”

可她是不会喜欢二表哥的,表面看起来稳重的大表哥也不会,她眼里从来就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但婉婉越是喜欢,才会越是心疼他,想要更加多的了解他。

她兀自琢磨考虑了半会儿,才试着问出口:“那你怨过侯爷和先夫人吗?”

她指的就是他们两个人,一个都没有落下,先夫人固然很可怜,但于陆珏而言先夫人毋庸置疑也是施暴者,这才是可悲之处。

陆珏身为其子,亲眼目睹了她所有的可怜,兴许连纯粹的怨都不容易。

但陆珏对她坦然道:“说实话是有的。”

“在第一次被她带去长公主府,看到原来旁的父母子女本该亲近慈孝之后,不甘就免不得会滋生出来。”

“尤其是看到陆瑾事事能博侯爷欢心,我却做不到,也学不会他那样讨人喜欢,侯爷看向我的目光总是忧心、失望,仿佛我的骨子里也深藏了疯魔的影子,不知哪天会不会也跟先夫人一样失常。”

“时日长久后,怨恨便也随之而来。”

他说这些的时候嗓音极其平静,却到底没有看着婉婉的眼睛。

与人袒露自己不那么风光耀眼、甚至困顿无助的过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当这个人还是一贯爱慕、崇敬他的小妻子时,就更加需要很大的勇气。

婉婉听得心里闷出一层浓重的阴霾。

她也察觉到他的骄傲,不由得伸手去握住他,软软的手指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一点粗糙的触感,真实而亲密,也将她的柔软力道传递给他。

她并没说话,无声地护着他的骄傲。

陆珏半垂着眼睫,收拢五指捏了捏她的手,继续道:“可后来年纪渐长,便明白过来怨恨最是无用,心思就不在此处了。”

怨恨最是无用……

婉婉思忖着问:“怨恨,只是弱者无能为力改变现状而寻求的发泄出口,一旦滋生,折磨的其实是自己,对吗?”

陆珏抬起眼睫,望着她赞许笑了笑,“对。”

她是只聪慧的小猫儿,单纯、涉世未深,很多事虽然懂得不多,却愿意动脑筋去思考,只要稍加引导,假以时日必定能长成玲珑通透的模样。

陆珏道:“先夫人的后半辈子都在怨恨中度过,她的可怜都来源于无能为力改变现状,将一切悲欢寄托在旁人身上,也就将伤人的利刃递给了对方。”

婉婉若有所思,没言语。

他继续道:“侯府的爵位争了许多年,她便拖着满腔的怨恨与不甘强撑了许多年,直到我十岁时尘埃落定,她才终于一口气散尽,第三年便油尽灯枯了。”

先夫人亡故在庆和十二年的盛春。

万物生发的时节,先夫人却枯萎了,可那或许于她而言才是解脱。

婉婉没有再继续追问,他心底里对侯爷过往的所作所为如何看法,众所周知这父子二人并不亲近。

陆珏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学会陆瑾那套讨人喜欢的做派,但依旧靠自己毋庸置疑的能力赢得了所有荣耀与注目。

所以婉婉哪怕听过了那些不耀眼的过去,她也依然从心底里崇拜他。

“我的夫君天底下没人能比得上,世子之位、所有的荣光,上天注定便该属于你,若那时我能亲眼看着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必定会更加与有荣焉。”

陆珏却不舍得,那时的他处境艰难,哪里护得住娇娇柔柔的她,两个人相遇的时机是天意,本就已经是最恰当的时间。

他抬手摸了摸婉婉的脸颊,“过往就算了,你只需亲眼看着我日后去往更高处的每一步便好。”

陆珏给了她进入他心房的请帖,日后任凭她可以在里面撒欢儿打滚儿,婉婉听懂了,心头咕嘟咕嘟地又开始冒泡泡,忍不住转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她仰着脸,拿鼻尖去蹭蹭他的下巴,“这些话你该早些告诉我的,一个人藏在心里那么辛苦,但变成两个人的秘密,是不是会轻松很多?”

陆珏没有办法拒绝她,温柔和可爱是她的天赋,能融化任何一个愿意教她靠近的人。

婉婉靠着他的胸膛,坚实而让人无比安心。

她从没有感受过患得患失,也没有过伤心困苦,每天睁开眼睛看到夫君,她感受到的就全都是开心。

连思考早膳与夫君一道用什么,对她而言都是件充满期待感的事。

但也正是这样的满足,婉婉才更加理解了先夫人的无助与痛苦。

原先不知先夫人为何对爵位的执念那样重,重到逼疯了自己,重到本末倒置忽视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更不知侯爷为何偏偏对唯一的嫡子也忽视至此。

但现在想来,一个女人,原本与丈夫恩爱不移、举案齐眉,成婚第二年便又传出喜讯。

这本该是件美好的事。

可一切都随着那孩子的不幸小产而化为泡影。

小产连带着拖垮了女人的身体,医师断言她这辈子都难再有孕,两人婚后定是有过一段难忘的日子,越是难忘,才越是教先夫人无奈、悲痛。

所以哪怕不愿意也还是给丈夫纳了妾。

但人心易变,若逢新人笑,必有旧人哭。

先夫人从此都只能看着妾室受宠,子嗣不断,纵然她后来又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可是曾经的夫妻感情,想必也无法因此复原如初。

陆珏能看见她低垂的长睫,便问:“又在想什么?”

婉婉摇了摇头,“夫君,我只是在想,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小产,后来会不会就不至于那般难堪?”

她分担了他过去的辛苦,就免不了会为先夫人的过往而遗憾。

陆珏知道她还小,所以很多事在她眼里都有假如,好似规避一场不幸,便能万事大吉。

可其实不是的,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并没有那么多的假如。

不过他的小猫儿并不需要知晓世上的诸多不如意,这一辈子都不需要,她只需要放心依靠在他的羽翼下,安安稳稳、平安喜乐地过好余生的每一天就够了。

陆珏抬手捏了捏她的后颈,“又为旁人的事伤怀,如若早知你回头便要钻牛角尖,我就不说这许多了。”

婉婉忙抱着他哼唧了声,辩驳说没有,“跟你有关的事,怎么能算旁人嘛……”

他在她眼里,至关重要。

陆珏虽然听不到她没说出口的话,但他一定能猜到,所以才会忍不住轻笑,明知故问:“那我是你什么人?”

婉婉看见他眸中笑意,偏不想教他如愿逗弄。

她陡然凶狠起来,侧首过去张嘴咬了口他就近的手指,恨恨地道:“哼!你是最会欺负我的坏人!”

陆珏稍敛笑意,屈指轻轻刮了刮她软软的脸颊,“那会记我的仇吗?”

小猫儿闻言眼珠子微微滴溜了一圈儿,抿着唇好似很认真地在考虑这件事,好半会儿,才率先站在制高点同他谈起条件来。

“不记仇倒也可以……”

婉婉认真的望着他,“但夫君你要答应我,往后无论什么事都要准我陪着你,有什么话都要跟我说,不能一个人藏在心里,行吗?”

她不想做依附他而生的藤,而想成为生长在他身旁的小树苗,和他永远并肩站在一起,看他看到的美妙风景,也受他受到的风吹雨打。

哪怕本身很弱,却也想竭尽全力去回护他一点点,分担他一点点的愁绪。

婉婉很好哄,他点点头,她就很满足,勾住他的手拇指对拇指按了个契约。

她挺直了腰杆子,理直气壮地跟他说:“那从下回你沐浴开始吧……我可要陪着你的。”

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除了她恐怕没有人能联想到一起,拐弯抹角安慰了他这么久,最终竟是绕回了最浅显的“陪着你”三个字的字面上。

陆珏眉尖不由得轻轻抽动了下。

好奇她的小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些什么,他抬手敲了敲她脑门儿,试图将里头的水分敲出来。

他不答话,婉婉就觉得他在后悔。

“行不行嘛!?”

婉婉拉拉他的手,噘着嘴,眼神儿直勾勾的。

她全身上下都没有那一块儿是他没看过、碰过的了,洗澡也经手了两回,可婉婉一到晚上就眼神儿不好,黑灯瞎火地压根儿什么都看不见他。

这不公平。

主要是人没了衣裳,就没了一层遮羞布,也如同树没了皮,从容与淡定就不复存在,她就是想看他不从容不淡定,委实也是跟他学坏了。

她黏上来,好一阵磨人的功夫。

但可惜,今日婉婉没机会等到陆珏一句松口的应允。

两个人在软榻上腻腻歪歪纠缠时,临月来到燕纱门外,回禀说:“爷,大小姐派了人来,说请太太过去一趟呢。”

提起陆雯,婉婉脑子里这就想起来,那晚亭子里的男人,和男人手上的刺青。

她觉得夫君见多识广,遂掐头去尾地跟他问了一嘴。

然而陆珏只听见她在打听旁的男人,顿时长眉微挑,“你打听这做什么?”

“也没什么……”婉婉不能出卖陆雯,含糊道:“只是先头忘了在哪里看过,觉得挺有意思的,就想知道盛京里谁有这个嘛!”

陆珏显然是知道的,但不愿意说,手掌又掐着那把细腰吓唬她。

“不准打听,你若再敢偷摸儿地去瞧别的男人,我就再罚你好好哭一场!”

“嗯?”

婉婉细细眉头紧锁,虎着脸鼓他一眼,娇气忿然哼一声,“小心眼儿的坏人,惯会欺负我!”

说着扭身子下榻穿上鞋,一溜烟儿提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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