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帝同样没有预料到朝臣们的反应,这与他让纪新雪去换皇子朝服时的预期相差甚远。
他的目光从前排笑语晏晏的重臣脸上扫过,看向御史台的席位。
公主擅自穿皇子常服出现在宫宴,轻论失仪,重论可称目无君父。
皇子男扮女装十八年,从焱光十一年到长平八年,即使找不出百宗罪名,也至少能揪出几十处不是。
这届御史已经上任至少半年,难道连律法都没读明白?
正小声交流的御史们感觉到长平帝的目光,胆子小的人立刻闭嘴缩成鹌鹑状。胆子稍大的人悄悄抬起头,正对上长平帝含笑的眼睛,顿时吓出满身的冷汗,险些因为手脚无力摔下宽椅。
还好他听了同僚的劝说,没有贸然出头参奏安武公主!
这可是陛下的寿宴,安武公主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
最重要的是,御史们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弹劾安武公主。
他们甚至连安武公主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不能确定!
如果安武公主是公主,只是心血来潮,抱着彩衣娱亲的念头穿皇子常服为长平帝贺寿。
他们在皇家父慈女孝的时候大泼冷水,岂不是会同时被长平帝和安武公主视为眼中钉?
若安武公主是皇子......
御史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生出告老、告病的念头。
直到所有朝臣都献上贺礼,宫人陆续端来菜肴,仍旧没人愿意做出头鸟。
纪新雪笑过朝臣看到他穿皇子常服出现却保持安静的原因,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长平帝身上,专心致志的等待北疆大捷的具体消息。
他看着长平帝赞赏朝臣们的寿礼,给清河郡王、信阳郡王等人敬酒,吩咐松年去办事,赐酒给重臣......
虽然知道长平帝表现的越从容,虞珩和纪璟屿、阿不罕冰就越安全,但纪新雪仍旧因为久久没能听到心心念念的消息生出焦虑。
见到穿着内监服的人连滚带爬的跑进大殿,纪新雪空洞的双眼瞬间聚焦。
来了?!
“陛下!”内监猛地扑在地上,发出让人听着就觉得膝盖疼的声音,语气中满是慌乱,“伺候先帝的夏姑姑没了。”
惊蛰向前半步,厉声呵斥道,“这点小事,哪里值得你专门来回禀陛下?”
话音未落,惊蛰已经三步并成两步的来到内监身边,抓着不知道从何处找来的破布,作势要往内监嘴里塞。
内监连滚带爬的退后,声音越来越凄厉,“夏姑姑留下遗书,说安武公主......唔唔唔!”
惊蛰及时堵住内监的嘴,单手拖着他往门外去。
纪新雪目光幽幽的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暗道这肯定不会是长平帝或松年亲自策划的‘节目’。
事情的发展,果然没有超乎他的预料,内监突然挣脱惊蛰的束缚,顺利喊出他想说的话。
“安武公主是郎君!”
惊蛰满脸诧异的看向纪新雪,竟然怔在原地,任由内监畅所欲言。
纪新雪默默握紧团扇的手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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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惊蛰精通十八般武艺,能看懂突厥和靺鞨的文字,甚至连身手都不弱于松年,却始终不能成为长平帝的头号心腹。
内监虽然演的比惊蛰还尴尬,但胜在台词好。
即使说话的声音尖利嘶哑,语速远超常人,也能让人听清每个字。
作为合格的工具角色,夏姑姑留下的遗书满满都是干货,比惊蛰和内监的演技还要浮夸。
遗书称。
当年神仙子虽然因为焱光帝要灭他师门的威胁,留下以‘正阳’为药引的药方,但他本意不想用无辜之人的性命救焱光帝。
所以,神仙子曾暗自留下焱光帝不知道的药方。
怀孕五个月的妇人连续用药七天,肚子里的郎君就会悄无声息的变成女郎。
纪新雪默默放下茶盏,暗自庆幸他虽然有喝茶缓解尴尬的想法,但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他转头看向距离他不远的朝臣,发现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比他入戏。
白千里、清河郡王、司徒、司空,包括六部九寺的所有主官,皆满脸严肃的凝视正声情并茂背台词的内监。
纪新雪稍稍反省了下,忍着越来越浓烈的窘迫,再次将目光投向内监。
“神仙子的药方只是暂时隐瞒胎儿的性别,不能彻底逆转阴阳。这个胎儿会如同普通女郎般长到十六岁,然后逐渐变回他原本的性别!”
内监转头看向纪新雪,瞪圆的双眼中说不出是同情更多,还是兴奋更多。
“因为从小被压抑的天性逐渐释放,变回原本性别的过程中,即使没人告诉这个孩子,他是郎君而非女郎。他也会凭着天生的本能,追求真正属于他的风格。”
纪新雪委实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尬的他头皮发麻的台词。
他猛地起身,用力挥开张思仪试图搀扶他的手,边摇头边后退。
感觉到小腿传来的阻力时,纪新雪顺势跌倒在地,以朝长平帝跪倒的姿势,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哽咽着开口,“阿耶?”
长平帝沉默的望着纪新雪漆黑的头顶,数次抬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眼中的神色逐渐由震惊转为复杂。
良久后,他忽然转头看向苏太后,语气难掩茫然,“阿娘?”
苏太后抬起手帕按住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泣不成声。
“我、我不知道,当年奉先帝的命令去王府照顾钟娘子的人,似乎是夏姑姑的表妹。”
跪伏在大殿中央的内监立刻道,“没错!”
“夏姑姑虽然有幸得到神仙子的信任,托付药方。但她不敢拿出药方。”
“因为照顾钟娘子的人是她表妹,且有贪财懒惰的毛病,夏姑姑才能悄无声息的用神仙子留下的药方,调换钟娘子的安胎药,侥幸救安武公主的性命。”
长平帝闻言,眼中的茫然更甚,如同忽然遭遇变故的稚子似的看向清河郡王。
清河郡王在清河郡王世子的搀扶下起身,沉声问道,“夏姑姑是如何肯定,新雪是因为神仙子的药方,在钟娘子的肚子中从郎君变成女郎,而非本来就是女子?”
内监的体力已经在之前的挣扎和哭嚎中耗费大半,声音逐渐变得沉闷,“夏姑姑说,只有服神仙子留下的药方,在母亲腹中假转阴阳的人,才会在开始恢复性别却没彻底恢复性别的时候雌雄莫辩,既能与女郎无异,也可以毫无破绽的装扮成郎君。”
正借跪地的姿势憋眼泪的纪新雪闻言,心中只剩下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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