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进山,她们带了充足的调味品,用小罐子装着,叮叮当当码放在推车上。鳇目灯、生火的火髓、杯盘刀叉等等,将小车装得满满当当。
她们第一天就猎到了一头幼年的野山豚。
野山豚速度很快,身体灵巧,攻击力也很强。露西塔连射出几箭,只有一箭中了,最后还是梅维斯几箭收割了这头猎物。
即使是幼年期的野山豚,也有将近一百磅那么重。她们把野山豚的尸体留在原地,带着干粮往森林深处继续走,午餐时间也没有回去,而是直接享用了索菲亚背着的干面包。
索菲亚其实就是跟过来玩的。
精灵在森林里就像鱼儿回到水里一样快活,东窜窜西看看,头上沾了树叶都浑然不觉,丝毫不像命不久矣的样子。
梅维斯和露西塔都有意哄着她纵着她,给她的小背包里装了点大家的午餐,就让她跟过来看热闹。
直到红日西沉,倦鸟归巢的时候,她们一人背着几只兔子,拖着那只野山豚回到了小屋。
三人点上火堆,在小屋门前切了一条腿,抹上调料,在火堆上烤得油脂滋滋地滴落,表面生出一层油亮的褐色焦皮后,切成薄片分吃了。
露西塔自从来到小镇后,也吃过几个邻居家的烤豚腿,都是难得的美味。相比之下,这条腿是用明火烤的,难免受热不均,有的地方烤过了头,调味也不如家里的丰富。但不知是气氛的原因,还是打了一天的猎太累了,她们围火对坐,现烤出来的猪腿肉刷上蜂蜜,吃起来出奇地香。
她拿过猎刀准备再切第二片时,忽地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手里的盘子“啪”一声摔落在地上。
还好是木盘,不是陶盘。
露西塔双手撑地稳住身子,晃了晃脑袋,眼前却还是漆黑一片。
她揉了揉眼睛。
索菲亚过来扶她:“你怎么了?”
露西塔没动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问:“天黑了吗?”
“没有啊,太阳还没落山呢。”
“这样啊……”露西塔不知是失望还是怎么,低声说了一句:“我好像看不见了。”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太平静了。
梅维斯觉得她在强撑,但露西塔确实不太担心。
一开始失去嗅觉的时候她还很慌,结果后来嗅觉莫名其妙就恢复了,还获得了感知真实的力量。
她想到索菲亚的话:“这种直接感知到真实的能力,只有我们族里的大祭司沟通神灵时才能做到。不过我们大祭司是五感都能感知真实,而你仅仅是嗅觉。”
五感……
竟然对上了。
失去嗅觉不是终点,现在轮到视觉了。
她的五感在渐次失去,但嗅觉已经失而复得,那么同样的过程,视觉也会一样吗?
比起失明,这种一无所知的窒息感更加糟糕。
梅维斯和索菲亚大概也想到了她失去嗅觉的经历。
索菲亚叹气:“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只能等大祭司来了。”
“没关系,”露西塔反而安慰道:“和上次一样,应当不会有什么事的。”
两人一人一边,扶着她进了小屋。
尽管这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残疾人,露西塔还是接受了她们的好意。
这是梅维斯的小屋,她自己摸索万一碰倒了什么东西就不好了。
猎人小屋的生活条件很简陋,她们商量了一下,打算明天送露西塔回去。
小屋的床边有个大窗户,夜晚能从窗户看到外面的星星。深黑的夜空,星星多得像沙子一样,在渺远的森林上方闪烁,和在镇上的天空闪烁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露西塔在猎人小屋打地铺,躺得比较矮,因此总是在满眼繁星中入睡。
现在她看不见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于是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确认:“天黑了吗?”
梅维斯一开始回答:“快落山了。”
后来说:“看不见太阳了,但还是没入夜。”
最后一次她终于说:“天黑啦。”
但是露西塔不困。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其它的感觉会变得更加敏锐。
火堆的噼啪声、推门的吱呀声、被子响动的簌簌声,靴子踩在木地板上的噔噔声。
互道了晚安,梅维斯和索菲亚也陆陆续续躺到了床上。
环境安静下来,耳边尽是自己的呼吸声,她的思维飞得很远。
她想,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都是一样的黑,那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呢?
后来她想,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失去记忆呢?
她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梅维斯就把她送了回去。
她对自己家已经比较熟悉了,摸索着走路还算顺利。托梅维斯把自己猎到的两只兔子卖掉后,得到的二十枚银币在特蕾莎店里换了十条白面包。
她看不见,怕弄出火灾,已经不敢再贸然开厨房的火了。
一条面包有一磅重,配上果酱和奶酪能吃一天,除了口味单调一些没有缺点。
十条面包,没有霜箱的情况很难保存,好在她的空间开辟已经基本能派上用场了。
目前,开辟一次空间,露西塔需要摄入大约一整条面包的能量,此外精神还需要休息两天。空间目前可以装下五条面包,三天后破碎了再重新构建。
虽说开辟一次损耗有点多,但总比霜箱来得便宜。
每次一条面包的损耗换八九天不必摸索到街上买面包的悠闲日子,十分划算。
她以为梅维斯送完她后又回到山里了,没想到第二天她送来一根盲杖。
“不知道你这样要维持多久,我去斯克洛特的木匠铺给你订了一根。斯克洛特听说了你的事,连夜刻好的。”
于是露西塔获得了一根盲杖。
这根盲杖摸起来很光滑,长度适中,是有点重的木材,掂起来很有分量。
露西塔上街还是很需要它的。
她安心在家里窝了几天,倒也没闲着,毕竟需要生活,而浇菜钓鱼都不太要求视力。
萝卜和土豆都长了芽,豌豆地在第一次进山前就搭好了架子,鲜绿可爱的碗豆藤已经成了院子里的一景。
尽管现在的露西塔看不到。
她只需要隔几天摸一摸土壤的湿度,如果干了,就摸到井边打水,直接一桶一桶泼进菜地。
钓鱼更是简单,后院池塘就有来自瓦伦河的活水,游弋着许多常见的淡水鱼。
特蕾莎的白面包是微甜的,拿一点吃剩下的面包,团了一个个小团挂在钩上,就能当鱼饵用。
钓鱼只需要手感,鱼钩动了就往上拉,把钓到的鱼丢尽身边的水桶里。露西塔成日就枯坐在池塘边,心境也平和了许多。
这样一天下来,少的能钓上五六条,多的能钓到十条。
她把钓上的鱼养在浅水桶里,攒了几天就卖给希薇特——希薇特的鱼店是小镇唯一卖鱼的地方。
通常买鱼是一磅两枚银币的价格。希薇特自己就是渔女,卖的鱼基本都是自己网的,因此不太依赖收购,基本只收每条五枚铜币的寄卖费。
这样下来,到了月底,露西塔手里竟然还赚了一点钱,加上之前的剩余和打猎赚得的,总共有了一百多枚银币的积蓄。
手里一有余钱,她的心思又打到了养羊上。
可惜现在双目失明,行动不便,只得暂时把这一计划放在心里。
最近的生活像一潭毫无波澜的水,除了只能吃面包之外,露西塔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了。
目盲并没有对生活造成什么特别明显的影响。
只是这晚,她做了一个梦。
“露西塔,到这里来……到这里来……”
一道深邃渺远的声音在不断地呼唤着她,在无尽的深夜里荡起隐约的回声。
露西塔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她没有穿鞋子,赤足踏上房间的木地板,推开房门,再推开院门,走在小镇的大街上。
那声音还在一遍遍地呼唤着她,似乎从远处的森林传来。
“露西塔、露西塔……”
是谁?
你是谁?
你听起来……很难过。
她踏过凹凸不平的石子街,在长街尽头被黑色的森林吞了进去。
森林的地面满是杂草、藤蔓和石块,荆棘刺破了她的双脚,血痕从一道一道浅口子里渗出来,她也无知无觉。
直到来到一片熟悉的湖水,那水似乎无边无际,在萤火虫和微弱的星光下跳跃着深绿的鳞光。
盈满空气的生命气息蓦然涤荡全身,露西塔呼吸一轻,打了个激灵。
她睁开了眼睛。
脚心传来一阵刺痛,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眼前的湖水时,不由得拧起了眉头。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个所谓的圣湖,但这次的景象与上次大相径庭。
上次见到这片湖的时候,水岸边开满了鲜妍湿润的花朵,紫罗兰的摇曳,白野姜的挺秀,黄水仙星星点点,深绿肥大的叶子嫩生生地挺立着。
水是新鲜的,树是新鲜的,空气都是新鲜的。
但现在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枯黄的、耷拉的花瓣,卷曲的、腐烂的叶子,就连泥土都散发着一股腥臭。
露西塔走到湖边,湖水的颜色比上次暗了很多,但依旧空明澄澈,一眼就能望到底。
水底锁着一个人——不、不对,一个精灵。
她正撞上精灵的眼神。
那眼睛那么地清,那么地绿,似绝望又似慈悲,透过湖水平静地望着她。
不,也许只是仅仅露西塔产生了被注视的错觉,因为那双眼里倒映着的不是任何一个人,是上方的星空和树影。
亘古又干涸,像森林的叹息。
精灵被生锈的铁链整个地锁住,一动不动地躺在湖心,最粗的那条锁链直直穿透她的心脏。
被穿透的血肉那里凝结着一片暗红,分不清那是血迹还是锈迹,但能透过湖水看得一清二楚。
露西塔看着她,突然滚下泪来。
一秒記住『三五文学→』为您提供精彩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