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简问他的那个问题,宋崇凛自己也想不清楚。
他率兵攻入皇宫,到底是担心宋简,还是担心自己的恋人?
宋简是他感觉最为亏欠之人,但他也绝不希望自己的恋人受到伤害——如果那真的是自己的恋人。
他无法在他们之中做出取舍,他不愿伤害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方。如果他们站在两端要他必须选择一个,那会让他像是割裂自己一般难受和痛苦。
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他之所以必须要做出取舍,全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
他为了自己的野心,将妹妹嫁给了她根本不爱的人,后来又因为自己的爱情,而抛弃了她。
假如他当年没有那么自以为是,假如他当年能够更珍惜她一点……她本该是可以幸福的微笑着站在他身边,永远支持他,祝福着他的那个人。
是他搞砸了一切。
攻入宫后,宋崇凛的确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宋简。但在密道的出口处,他没能找到自己的妹妹,而只有瘫软一地的滇兵。
滇巫虽然也中了毒,但他是熟悉毒药之人,多少有些抗性,因此强撑着给自己解了毒后,又踉跄着走到滇王宋端身边,先为他解了毒。
一时半会虽说性命无虞,可手脚酸软,却没法作为战力了。
宋崇凛便分了一些兵留下守着他们,又急匆匆的追着宋江城将宋简带走的路线追去,这才在宋商序的寝宫那与他们相遇。
现如今皇城被破,一片慌乱,宋崇凛迅速派人去寻找御医,一时半会却不知道能不能寻见。
他又派了人去把还在原地修养的滇巫带了过来。
虽说他擅长的是毒,可医毒不分家,他既然会下毒,就一定也会解毒。
滇巫现在还没法自己行走,他被几个士兵背了过来,放到了宋简身边——她躺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眉头微蹙着,呼吸微弱,要不是唇部溢出的大片鲜血,少女看起来就像是在睡梦中被噩梦所魇,而不像是正处于濒死的痛苦之中。
滇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倒在不远处的宋江城,一眼就发现他们的症状如出一辙。
只是不同的是,男人的神色恬淡,眉眼间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是他下的毒?”
宋崇凛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是。”
他们不敢挪动宋简,宋崇凛只敢跪在她的身边,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只觉得她的手越发的冰冷,叫他心里慌的一团乱麻。
滇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只见她的嘴唇并不像一般中了毒的人发青发紫,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显得红润,苍白的面容上,两颊还晕出了淡淡的粉色,看起来显出一种几近病态的娇艳妖媚之感。
滇巫道:“他喜欢她吧?”
宋崇凛见他问的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顿时暴怒道:“废话少说!!还不快点救人!!”
“还有什么可救的?”滇巫道:“我从没见过这种毒,也从没听过这种毒,这一定是他特制的,这种特制的毒,不明白成分,一时半会,你让我怎么解?”
他话语中的含义,让宋崇凛如坠冰窖,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全身都僵死了。
愤怒已经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满眼的恐惧和茫然。
滇巫还在感叹:“我之前看她就觉得很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这毒真是温柔,竟能让她死也可以死的这么美。”
“这么说,”这时,一个喃喃自语的声音从角落中响起:“她活不了了?”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却见早已被人遗忘的新帝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看着这边,神色中露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快意。被所有人盯住的一瞬,他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显然刚才那句话是没控制住,不小心流露出来的。
宋崇凛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脸色铁青,刷的一下就抽出了腰间长剑,眉眼冷凝的朝着宋商序大步走去。
那凶狠的气势,激发了人类内心被比自己更强大的动物所威慑住的恐惧。
宋江城呆在原地,下意识的僵住了。
他只想到垂涎宋崇凛的美色,只以为自己有身份可以利用,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他的优待,却忽视了他在工作中的角色路线和工作风格一般都是走身娇腰软易推倒的弱受路线——他喜欢那种被呵护和保护的感觉,然而皇帝这个角色走的是强强路线。
反差过大,就算有着皇帝的记忆,宋崇凛也不可能被骗。
一切都像是上一次的重演,宋商序瞪大了眼睛,看着宋崇凛充满愤怒和厌恶的脸,突然涨红了脸高声尖叫道:“你冲我撒气有什么用!?抢了自己亲妹妹丈夫的人又不是我!把她逼死的也不是我!”
听见这话,守在宋江城身边的宋如涧抬头看了过去。
当两个人同时倒下的时候,宋崇凛冲到宋简的身边,派人去叫御医,宋如泓第一反应则是去找自己的伯父——这种时候,还有什么能比有神医之称的伯父更有办法?
他冲出去的时候还被宋崇凛的兵拦下了一瞬,听着他急声喊着自己伯父能救,才被放了出去。
宋如涧自然也担心宋简,可她的兄长护在身边,他便守在了父亲身边。
纵然他很多时候都反对父亲的决定和想法,但……那毕竟还是他的父亲。
只是如今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混乱。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无穷无尽的迷雾所包裹着,父亲似乎不像是父亲了,妻子也不像是妻子,弟弟好像也有事瞒着他,新帝就更是……仿佛还有一个别的身份。
他们说的话就像是打着什么哑谜,他不懂为什么新帝会对宋崇凛说,他抢走了自己妹妹的丈夫。
难道琛王世子还有别的妹妹?
可是,丈夫……为什么是丈夫??
他下意识的看向宋崇凛,却见那男人背对着他,遮住了新帝的身影。随即他拔剑出鞘,快如闪电般的寒光一闪,一蓬鲜血便飞溅而出,将整面墙都几乎泼成了红色。
那迸溅的血珠像是触发了他的什么灵感,宋崇凛顿时猛然惊醒一般,转瞬就将新帝的死亡抛到了脑后,仿佛杀死一个皇帝,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转身朝着滇巫冲去,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急促道:“你们云滇不是有蛊吗???”
滇巫看着他手中还滴着鲜血的剑,眼珠乌黑,眼神幽幽道:“蛊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救人的。”
“那你到底能不能救?!”
“救是可以,但你真要用蛊?蛊分子母,你要用蛊救一人,就要用蛊杀一人。”滇巫缓缓道:“而且必须是至亲之人。”
站在一旁的宋崇凛的副官闻言,当即怒道:“这是什么道理!?你看你是别有居心!”
“我要是别有居心,一开始就会告诉你们用蛊了。”滇巫冷冷道:“就是因为知道条件严苛,希望不大,我才没有说出口。”
见宋崇凛竟然没有断然拒绝,那副官不安道:“殿下!”
除却忠心之外,这些人跟着宋崇凛走到今天,自然也是为了今后的富贵功名。
如今滇王中毒,又是宋崇凛率先攻入皇城,杀死了伪帝,以后说不定便能黄袍加身。到了那时,他们就是从龙之功,是开国功臣!说不定可以荫蔽后代,世代封王。
和这样的泼天富贵相比,牺牲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天下都唾手可得之时,难道真要牺牲自己性命放弃一切不要??
也许主君只是在顾及名声,不愿担起冷眼旁观看着亲妹、同时也是先帝的少女就此死去,一想到这点,宋崇凛的手下就认定,他是在等待他们拼死阻拦他。
可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开口,宋崇凛就收起了长剑道:“可以。”
一想到自己有机会,能将前世欠了她的命还给她,他反而感到松了一口气。
“殿下!?”
“殿下!不可冲动啊!所谓生死有命,先帝福薄,这也是她的命数,若是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愿意看您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不必再劝了。”宋崇凛摇了摇头,毫不动摇的看着滇巫道:“现在,快点,救她!”
滇巫惊愕的瞪大了眼睛道:“你,你真的愿意?”
正在这时,宋如泓拽着一个中年男子冲了进来。
“伯父!伯父!您快来看看!”
那男人身形清瘦,穿着简朴的布袍,浆洗得十分干净,打扮的也十分利落,身上弥散着一股药味,有些苦涩,却莫名让人非常安心。
见是来救人的,滇巫怕他浪费时间,开口好心提醒道:“不用管那边那个男人了,死透了已经。”
这神医板着脸,面无表情的径直朝着宋简走去道:“他早就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这次自己发病,就算还有气在我也不会救他!”
宋如涧和宋如泓听他说着这话,分不清是气话,还是真话,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然后都默默的将视线落在了神色恬静的父亲身上。
他死了。
在知道自己不会被原谅以后,他就当机立断的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要与心中的“夫人”共赴黄泉。
神医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打算,当即恶狠狠道:“你想得美!”
他脸色铁青,在路上的时候,宋如泓跟他说了父亲忽然称呼女帝为“夫人”的事情,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说的颠三倒四,可神医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他不知道是夫人真的回来了,还是宋江城将女帝误认为了夫人,但总之,宋江城想要她死,他就非要救回来,绝不让他得逞。
神医与宋江城算是师出同门,因此对他的用药习惯颇为了解,不像滇巫那般抓瞎,稍微检查了一下宋简的情况,就先从怀中掏出银针,封住了她的几个穴道。
她与宋江城是差不多同时中毒的,但宋江城早已殒命,她却还有一线生机,因为她所中毒素的份量,要比宋江城的少上很多。
也许……他在最后关头,还是犹有一丝不忍与眷念的。
只是神医虽然遏制住了毒素的蔓延,但一时半会,却也无法就立刻拿出解药,他让宋简服下了自己制作的解毒剂,她脸上那病态的红润慢慢消减了些许,但也只能稳住一时。当她恢复意识,睫毛颤抖着睁开双眼时,脸上毫无血色的宛如回光返照。
“阿简!”宋崇凛激动的扑到她的身边,又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别怕,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你一定能够得救的!”
“不……我……听见了……”宋简气若游丝道:“不要救我了……”
她用尽力气,似乎也想用力回握住宋崇凛的手,但最终也只是指尖微微的动了动。“你……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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