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与陈伟的沟通,联络张沐牧的过程要简单明了的多。当呼叫接通以后,甚至还不等周雨说话,对面就已经兴高采烈地说:“周同学!”
“……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呀!”
听到这种回答,周雨的心彻底放下了。跟他说话的绝对是张沐牧本人,因为这副脱线的样子旁人实在是难以伪装。
“张同学,这段日子过得好吗?听说你晚上总是不睡觉呢。”
“因为我在放假。”张沐牧一本正经地说。
“……你没有呢。再不把缺的课补上你会毕不了业的。还有毕业论文,有在准备了吗?自己已经是大四下学期的人了喔,毕完业以后的工作呢?”
张沐牧“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我睡觉了!”
“现在还是白天呢,要睡的话请你晚上再睡。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请别把现在的生活当成假期,这是专门给你的论文创作时间,快点把欠的进度补上。”
张沐牧的叫声已经从“啊啊啊”变成了“呜呜呜”。即便如此也完全没有得到周雨的同情,他仍旧冷酷地说:“请好好写作业,我挂断了。再见。”
然后,他怀着莫名轻松起来的情绪挂掉了通讯,把手机递向一直站在旁边等待的李理。尽管从刚才开始她就不曾离开,但脸上的表情也没有显露出任何聆听他通话内容的意思,反倒像是在耐心等着一个和他说话的机会。
“你拿着吧。”当周雨将手机递过去时,她摇摇头说,“我认为一个安全私密的联络工具在接下来的行动力是必要的。这个号码的实名制指向着一个假身份。
“那倒是很不错。不过还是请转告小野葛先生,下次离办假证的人远一点比较好……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呢?你刚才说是有三件事要做吧?”
“不错,接下来我们要外出。”李理说,“严格意义上,是我要外出调查,而由于调查的需要,我希望周雨先生你能同行并对我提供帮助。”
“那倒是没有问题,不过我的帮助恐怕远不如小野葛先生来得有用。”
“小野葛先生在反追踪问题上有着丰富的经验。不过,若谈起追踪什么,恐怕他比你那位姓陈的朋友有所不如。”
“嗯,陈大侦探已经完全入戏了。想超越他确实是比较困难呢。”
李理淡淡地微笑了一下。那是种颇具自得而不显傲慢的笑法。“我或许需要用到你那奇妙的视觉,周雨先生。”她说,“让你晶化某种东西是很危险的。然而,我发现周妤女士在这一状态下能够洞察许多细节。我想在解下来的调查里应该用得上。”
“你要调查什么?”
“今天凌晨跳楼而死的那个女孩,先生。她的身份已经被警方正式确认,并认定此事属于自杀事件。鉴于死亡现场已经被彻底清理,我想眼下再进入酒店应该不会再引起注意。”
听到她的话,周雨也没有提出反对。虽然这件事和他本人无关,但只要是有益于治愈李理病情的行动,即便是出于她和周妤的关系,周雨也有充分的理由提供帮助。
“……对了,李理。”
在这段时间里几乎忘却的事情,在见过张沐牧以后又被他想了起来。
“张同学身上患有和你相同的病。不过有人告诉我她的病是一种可以治愈的诅咒。”
李理挑起了眉毛。在她询问以后,周雨将灵异社进行四角游戏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随着他的述说,李理的表情却并没有任何变化,既不显得高兴也不像是失望。
“我知道这种现象,周雨先生。”她平平淡淡地说,“不,尽管表现症状很相似,我和她并不罹患同一种恶疾。我曾向周妤女士请教关于诅咒的概念,就我所见,那是一种基于特定模仿而导致的强模因效应。它没有传染源或治病源,只要切断模因的影响,她的症状即会消失。这就像是一轮水中之月,她并不需要把月亮摘下来才能去除倒影,一个阻挡在月亮与水面之间的罩子就足够了。这是一个很简单易学的机制,考虑到仪式的类型,你可能需要一个领主的帮助——我很乐意为你效劳,但这有些耗费时间,鉴于我们目前的状况,集体进行这类仪式是有风险的。”
对于她的话,周雨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们先去看看那个女孩的自杀现场吧。”
李理表示同意,两人一起下楼走向车库。趁着这段时间,周雨终于认真地打量起这栋建筑。它看起来像是座独栋的居民楼,一共四层,却基本被当做商业楼来使用。底层的中餐馆终日关着门,周雨迄今还未见过客人上门。二楼从招牌看似乎是茶室,由于楼梯间锁死,只能通过电梯抵达。三楼是李理藏身的咖啡店,连招牌都挂在视线难及的死角,自然生意也和中餐馆一样可观。
他们走入车库,周雨这才发现小野葛没有跟来。李理坐上驾驶位后说:“小野葛先生的体型是个过于明显的特征。鉴于那里已经有群鸦徘徊,我想今夜由我们两个去就可以了。”
周雨自然没有意见。因为体验过小野葛的驾驶技术,他反倒为换了司机而感到高兴。正当这时,李理却说:“我可能没有提起过,周雨先生,在机动车驾驶技能上,我是跟小野葛先生学的。”
周雨一言不发地打开车门,从副驾驶转移到后座。李理发了几声低低的笑,但没有马上发动汽车。
“我看了那位死者的资料,周雨先生。”她说,“今夜我有种特别的感觉。”
“想要飙车的感觉吗?”
“不,和那无关。周雨先生,你对自己的父亲怎么看呢?”
“抱歉,我不记得。”
“我想也是。”
李理仍然没有发动引擎。她用指节扣打着方向盘,隔了一会儿说:“在我年幼的时候,我非常崇拜自己的父亲。在一个孩子眼中,成人总是会比真实的样子高大十倍百倍。我几乎相信他懂得这世上的一切。他比那么多人成功,这难道不能证明他的正确吗?因而我总是相信他的说法。他告诉我世间一切皆有其理,就像优秀的人将走向高处,每一种生命自有它的位置。只要人类心怀志向,我们所创造的文明社会——尽管有各种逻辑上的缺陷——终有一日会趋于完善,成为某种理想国。”
她背对着周雨说:“真奇怪,周雨先生。我竟花费了这么久才明白他是错的。也许他自己也清楚是假的,然而面对自己的孩子,一个排行第二的女儿,他选择讲述一个童话。不,先生,这个世界的理性少得可怜,它不过是混沌汪洋上的一块浮冰,随时都会被狂狼打翻、消融。我们呢?我们是寄居其上的细菌,却自以为认识了整个世界。我们掌握的一切规律不过是海中未融之冰,一旦它脱离冷流,一切便荡然不存。我们试图用制造的逻辑说服自己,证明一切皆在掌控之内,而那也不过是粉饰着随机性对我们的支配。一个富裕之家会因为绝症倾家荡产,一个无辜之人会因事故而终身残废。这和他们的行为有何关系呢?先生,有些事没有道理可言,而我们试图将其名状,宗教、信仰、理念,那全是我们在等待投食器启动以前的幻想——全都是鸽子的祭祷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