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南墙
方棠出门那天，天上下着雨。
初冬的天气，一场雨带来的是无尽的寒，方棠裹了件厚厚的外套，脖子上还戴了条围巾。
他小时候饿伤了底子，身上没有火气，最怕冷了，可是没有条件穿厚衣服，每年冬天都是他的噩梦，拿着命来扛寒，现在能穿保暖的衣服，嘴里含着糖块，方棠出门头都比往常抬得高些。
道路两旁的树叶都被雨打落了，雨水淅淅沥沥，整条街好似笼罩着白雾，方棠打电话约了简铃出来，地点选在了附近最高档的水吧。
简铃一会儿就来了。
她还是穿得那么朴素，黑发整齐地扎在脑后，脸上没有化妆，白白净净的，方棠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宝宝霜的味道。
打过招呼后，方棠把一个大口袋放到了桌子上，口袋里装了零食，生活用品，现杀冷冻好的鸡鸭鱼肉，再拿一个口袋，里面装了护肤品，化妆品，还有一个袋子，里面全是些漂亮的小裙子。
这些都是方棠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送给简铃的礼物，钱实在太俗气了，他不想简铃觉得他现在靠出卖身体有了几个臭钱就不得了了，但是他受了简铃那么多帮助，现在有了机会，他不能不报答她。
简铃看到礼物，开始有些惊讶，后面也接受了，她说：“我听街坊们说，你被有钱人接走了，我不信，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你，奶奶也不见了，连狗蛋我也找不着，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现在好了，你们都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方棠小声说：“奶奶和狗蛋都在我现在住的那个地方，奶奶的病情有好转了，那个小砖房，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不会回去了。”
简铃笑了笑，说：“你送我礼物我很高兴，可是这些东西带回去，我爸眼珠子都会落下来的。”
方棠说：“你就说你中奖了，这些东西是奖品。”
两个人哈哈笑了一会儿。
简铃喝了口果汁，说：“街坊们都在传，你把你的前……田阿姨的儿子送进了警察局，田阿姨卖血卖肾，不仅要保那小子出来，还要替他赔打人的钱，你走后，她还找过你好几次，听说每次都是大哭着离开的，特别绝望的样子，至于那个小孩，有人说他断了一只手，成了残废了。”
方棠问：“你觉得我太没良心了吗？”
简铃摇头，说：“当然不会，外人不明白，可我清清楚楚，你喊她一声妈，掏心掏肺想报答她，对她好，结果呢，她有了亲生儿子，就不怎么管你了，其实她偏心我可以理解，谁都喜欢亲的，可她纵容儿子那样对你，是我，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方棠低下头，说：“我从孤儿院出来，到过好几个家庭，她对我是最好的，我那时好感动啊，发了誓以后赚了钱，要对她好，把她当一辈子的亲妈，可是她有了儿子后我才明白，她收养我，对我好，是因为她没有选择，她只是想要一个儿子，谁都可以替代，其实这些不重要，她还是我妈，我还是感激她的好，但是后来，她儿子不喜欢我，我感觉她也不那么喜欢我了，以前想送我走，她舍不得，等儿子一点点大了，会朝我泼开水了，她知道，她必须要送我走了……她明明亲眼看见的，是她儿子泼的水，却对我说，我怎么那么不小心，你知道吗，我一辈子都记得那种痛，后来奶奶收养了我，奶奶之前病重，我去求过一次她，我说妈，奶奶病了，借点钱给我吧，我给奶奶拿点药，你猜她怎么说，她说你已经不是我们家人了，我们家对你没有责任，以后都不必再见面了，我当时难受得想死了算了，回家后，眼睛都哭肿了……我知道我没有出息，人家也没有说错，哪有我这样甩不掉的麻烦精，他们供我几年吃穿，我应该感恩戴德，不能奢求更多了，俗话说，救急不救穷，我这么穷，别人当然避之不及，可是，她居然又来找我了，对我说，小棠，好歹我们养育了你，小风他不是故意的，她居然这么说，她看到有钱人进出我家，立马就来了，完全忘了她说过的，我们以后都不必再见了，你说，这多可笑啊。”
方棠小声喃喃：“白落言没有说错，如果施舍的东西最后还要收回去，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
“白落言？”简铃看着他，“是那个人的名字？他是个男人，对吧？”
方棠点头：“嗯。”
“他对你好吗，喜欢你吗？”简铃看了眼方棠身上穿的衣服，松了口气说：“他应该对你不错，你看你，气色比以前好多了，脸也圆了些，真好。”
方棠的脸红了红，说：“算好吧，虽然刚开始他让人揍了我，逼我去他家，不过他对奶奶，对我确实挺好的，如果……他能只喜欢我一个人的话，那就更好了。”
“小棠。”简铃轻声喊，“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男人了？”
“我一开始也不想承认的，可我发现，这种事没有办法自欺欺人。”
方棠深吸一口气，说：“遇到他之前，我没喜欢过任何人，他让人揍我，我恨死他了，骂了他祖宗十八代，可是他又对我好，你知道的，我这种人，受不了别人对我好，因为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赠他，我只有交出我的感情和一颗心，可是我也知道，我没资格被他那样的人喜欢，疼爱，我也没有什么本事，但是我可以学习，可以努力变得更好，让他能够真正地喜欢上我，他现在做不到，我可以慢慢来，只要他给我机会，我就一定会去拼命，我没别的东西，飞蛾扑火的劲儿总还是能拿出些来，等我撞了南墙，或许我就会回头了。”
“等你撞了南墙，坐在地上痛得直掉眼泪的时候，我怕那个时候，我没办法陪在你身边安慰你啊，小棠。”简铃说，“他对你好，我很开心，就怕这种好也是像田阿姨一样的施舍，他今天可以给你，明天就可以给别人，你不是无可替代的那个，他只是对你充满了新鲜感，等新鲜感过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丢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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