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易之因主持和北漠议和之事并未在府中,待回来时已是夜间,阿麦肋间的刀伤已是缝合完毕。常钰青那一刀抹得不浅,虽未伤及内脏,却是已伤了肋骨,稍一便觉得痛入髓般难忍,阿麦又不愿用沸散,所以只能生忍着,只熬得浑冷汗淋漓,竟像刚从里捞出来一般,又加上她失血过多,脸更是惨白得骇人。
商易之已从林敏慎知了大概,但亲眼见到阿麦模样时还是不由得心惊。他沉着脸在一旁坐下,待阿麦攥的指节缓缓松开,这才冷声问:“为何不肯用沸散?”
阿麦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垂头沉默了下才轻声答:“怕以后脑子不好使了。”
商易之气极而笑,“你现在脑子就能好使到哪儿去了?”
阿麦伤口痛还十分难忍,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答:“了才能记住,以后不会再错。”
听她这样回答,商易之反而沉默了下来,静静看了阿麦片刻,突然说:“朝中很快便会与鞑子签订议和协议,你早做准备。”
阿麦一怔,不问:“竟这样快?”
商易之说:“云西战事吃,鞑子以渡江相挟,朝中想尽快解决江北之事,以免背受敌。”
阿麦想了想,说:“唐绍义离军而走,无须顾忌,军中其他人等也都不足为虑,只是卫兴那里该如何置?”
商易之口气虽淡,话语却是惊人,“杀。”
阿麦不以为意,又问:“林敏慎呢?”
商易之淡淡瞥了她一眼,答:“我将他与你留下,省得你不知什么时候就做了他人刀下之鬼。”
阿麦听他话中意有所指,一时不敢接话,只好垂目不语。
商易之却是轻轻一哂,说:“阿麦,你终究不是男人,猜不透男人之心,常钰青那样的人,再多的私也抵不过家二字!”
阿麦心中惊骇无比,一时竟震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应对。阿麦的神皆落入商易之眼中,惹得商易之心中一阵恼,可他却又不屑在此事上多做纠,便说:“阿麦,我既用你便信你,只是以后不得再做此蠢事!阿麦可无无家,但江北军麦穗却家两全!”
阿麦控制着心中绪,缓缓答:“阿麦懂了。”
商易之本就是要点到为止,当下话锋一转又问:“可是想好了要领军何去?还要再乌兰山?”
听他问到军事,阿麦心神才稳定下来,沉声答:“陈起在泰兴西伏了重兵,此时西必遭伏击,而且乌兰山中兵源有限,即便回去了也难有作为。”
商易之眼中一亮,问:“那去哪里?”
“青州!”阿麦答。
青州,北临子牙河岸,东倚太行山脉,易守难攻,正是商易之最初的镇守之地。阿麦又接着说:“取青州便可入太行,冀州之地皆入囊中,北有燕次山拒敌于关外,东临大海为屏障,南向山东,过去之后便是宛江天险。四险固,闭关可以自守,出关可以取。冀州境内又多平原,物产颇丰,足以供养我军。如此一来,我军既有相对稳固的后方以供生养,也有能够凭恃的山川险阻,既成可攻、退可守之势,只需从容经营,积累力量,后拿下江北之地不成问题。”
商易之虽是沉不语,眼中却渐渐放出光彩来。阿麦见此形,便知他已是被自己说。商易之低头思量片刻,抬眼看向阿麦,却是问:“你这样看待?”阿麦本点头应是,但一对上商易之深不见底的眸子,那到了边的话便又打了个转,答:“是徐先生曾这样提过。”
商易之默默打量阿麦,目光深远,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阿麦用手隔衣了肋下伤,强烈的痛感刺得她神为之一振,心神顿敛,从容说:“在乌兰山中时曾与先生闲谈,先生讲过当世格局如同棋盘,其中雍州、冀州、云西与东南为其四角,豫州、山东、汉中、荆州为其四边,中原乃是中央地。逐鹿虽在中原,真正能参与逐鹿的群雄,却多不起于中原,而趋于四角。就江北之地而言,雍州和冀州二地易于割据,而豫州西临乌兰东朝太行,楔子一般楔入雍州与冀州之间,面朝江中平原,正是谋取江北的咽喉之地。我军若是能先占据冀州为基,然后再图豫州,展其侧翼,包卷中原,如此一来,江北之地必得。”
一番话讲得商易之难抑,忍不住以拳击掌:“不错!桓谭《新论》曰:上者远其开张,置以会围,因而成得之胜。中者则务相绝遮,要以争便求利,故胜负狐疑,须计数以定。下者则守边隅,趋作罫,以自生于小地。讲的正是这个理!”
阿麦浅笑不语,商易之绪虽然,但很快便又控制了下去,面上神复归平静,忽又问:“你和徐静经常对弈?”
阿麦面不,心中念头却是转得极快,神态自若地答:“空闲时倒是陪徐先生下过几盘。”
许是想到去年阿麦陪他回盛都途中,两人在船上对弈时的景,商易之心神不有片刻的恍惚,轻声问:“他可容你悔棋?”
阿麦摇头说:“徐先生一边骂我棋臭,一边和我斤斤计较,一子不让。”
商易之不失笑,角轻轻地弯了起来,连带着眼中的神也跟着柔和下来,轻笑:“的确够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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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麦看得微怔,商易之察觉出来,面上略显尴尬,借着饮茶低头别过了阿麦的视线。再抬头时,眼中又已是一片清明,沉声问阿麦:“既然想兵出青州,心中可是有了的筹划?”
阿麦沉片刻,答:“有些计较,只怕会太过冒险。”
商易之随意地倒了杯茶,起端到阿麦手边,说:“说来听听。”
阿麦早已口难忍,见此也不推辞,接过茶杯一气将茶喝了个净,这才说:“由泰兴东青州,若走北路,则会经过重镇新,而新早已被周志忍拿下,到时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才能过得去。若是走南路,沿着宛江而行,途中虽无鞑子重兵,但是路崎岖遥远,现又时逢雨季,走来会甚是辛苦。这只是至青州之前,从去年起,陈起便命常家领军东青州,除去这次常钰宗带回来的三万兵外,还有两万余众留在青州之西,虽不能攻下青州,但是却可以逸待劳阻击远涉而至的我军,这一仗胜负难料。”
商易之眉头皱了皱,“怕是胜少败多。”
“正是,不过……”
“不过如何?”商易之追问。
阿麦答:“若是能说得青州军出城从后偷袭鞑子,这一仗便会是胜多败少!”
商易之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看阿麦片刻,说:“青州是我发兵之地,即便是现如今你军中老人已死伤过半,可仍有不少是青州军出,你还怕使不青州之兵?”
阿麦见商易之戳穿自己的小心思,笑两声,说:“若是能由元帅出面,青州之兵自然是使得。”
商易之浅淡笑笑,“这个好说,还有别的吗?”
阿麦收了脸上笑容,正说:“既入青州,鞑子便暂时不足为惧,难的便是如何经太行而取冀州了。我既已反出朝廷,冀州必然不会容我轻易去,如此一来,我军未战鞑子,反要先和同一战,声名怕是要受损。”
商易之默默看着阿麦片刻,却是淡淡说:“阿麦,你想要如何直接说了便是。”
阿麦小心地看一眼商易之,试探地说:“听闻冀州守将肖翼曾是商老将军部属……”
“好!”商易之接口,快说,“冀州我也设替你拿下!”
阿麦翻跪倒在商易之面前,抱拳谢:“多谢元帅!”
商易之并不出手相扶,任阿麦在地上跪了半晌,说:“阿麦,我之前容你纵你,以后还会助你成你,你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阿麦心中一凛,抬头迎向商易之锐利的目光,不躲不避,定答:“阿麦知了。”
商易之面不,淡淡说:“起来吧。”
阿麦从地上站起来,却不敢再坐,只垂手立于一旁。见她如此,商易之也站起来,说:“你上有伤,今就早些歇了吧,明林敏慎会送你回去。”
商易之说完便再也不理会阿麦,转离去。阿麦待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和衣在上躺下,心神一松,肋下伤便又开始钻心般地了起来,说是要早点歇下,可哪里得着。
如此睁着眼挨到半夜,伤口的痛感稍缓和了些,阿麦才因力不支而昏过去,再睁眼时已是上竿头。
林敏慎在外拍着房门着:“阿麦,快些起来,就是宿妓馆,这会子也该起来了。”
阿麦听他说得不堪,眉头微皱,起来开了房门。林敏慎从怀里掏出一小瓶金创来递给阿麦,说:“给,回去了自个儿偷着抹吧,郎中说抹几,你自己拆了那线就行。”他见阿麦迟疑着不肯接过,便将那瓷瓶往阿麦怀里一,讥,“放心吧,毒不死你。他既然让我留下,就是要将你这条小命和我的拴在一起。你死了,我也没代。”
阿麦没理会林敏慎的讥讽,将那小瓶收入怀中,淡淡说:“我们走吧。”
林敏慎见她如此淡漠,反而觉得奇怪,不由得追了两步上去,细看了阿麦神,问:“你就没什么话要说?”
阿麦瞥他一眼,反问:“说什么?”
林敏慎一噎,没好气地说:“反正你以后少惹事,我可不见得就一定能保得了你的小命。”
阿麦停下脚步,转看向林敏慎,默默打量,直把他看得有些发,这才说:“你不愿留下,我其实更不愿你留下,你也用不着保我的小命,只要别再从背后捅我刀子就行。”
林敏慎一怔,“你……”
“你什么你?”阿麦截断他的话,冷笑,“更何况他为何要将你留在我边,你我都心知肚明,除了防你更是还要防我,你何必再做这些可笑姿态!”
阿麦说完拂袖而去,只留林敏慎呆立在远,好半天才回过些神来,喃喃自语:“这……还是女人吗?”
林敏慎与阿麦回到城守府时正当晌午时分,两人彻夜未归已是惊了卫兴,卫兴闻得两人上犹带着隐约的酒气,脸更是沉,明显带了气。阿麦正请罪,却被林敏慎偷偷扯了一把,只得将滚到尖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垂首站着等着卫兴训斥。
卫兴心里也甚是烦躁,林敏慎与阿麦两人一个是林相独子,说不得;一个是他正在拉拢的对象,不得说。卫兴将心中火气压了又压,这才训:“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两个还敢去宿不归!怎的如此不知轻重!”
阿麦垂头说:“末将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卫兴见阿麦脸苍白,只当她是宿难受,又见她认错态度端正,心中气稍减,又训了几句便她回房面壁思过。待阿麦走后,卫兴转看向林敏慎,还不及开口,林敏慎便笑嘻嘻地说:“我怎知她如此不顶事,几杯酒就让人家姑娘给灌下了,亏得我还给她的头牌,白白糟蹋了我的银子。”
卫兴只怕林敏慎还对阿麦存着心思,苦言劝:“敏慎,麦将军虽长得柔弱,实却是一员悍将,他没准儿便可成为林相的一助力,你万不可起轻视亵玩之心。”
林敏慎苦了一张脸,很是不愿地说:“我这不是把她当兄弟看嘛,不然我领她逛什么窑子去!”
卫兴听得无语,默默看了林敏慎半晌,见他脸上既是委屈又是不甘的神,只得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林敏慎离开。林敏慎迫不及待地出去,直到出了院门角才隐隐了,再抬头找寻阿麦,早已不见了她的影,心中只暗骂阿麦此人太过无趣,竟也不好奇卫兴留自己说些什么。
阿麦此时已是到了自己院中,她这两心神耗损极大,又加之有伤在,力心神俱已是到了极限,只怕再挨上片刻工夫便要支不住。张士强已提心吊胆地等了她一夜,现见她平安归来又惊又喜,忙迎上前来问:“怎么才回来?唐将军只说你和林参军在一起……”
阿麦在边坐下,摆了摆手打断张士强的话,有气无力地吩咐:“先别说了,我先歇一会儿,你去给我些好消化的东西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