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时矜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脊背挺直,不疾不徐地朝着金色大厅的演奏舞台走去。
小小的身影,没有人陪同,却仿佛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石天青原本是听到时矜口中的狂妄之言,又因与自己有了相同的见解,才起了交谈之心。
哪料,还没开口,人就被请上了演奏台,还说是要演奏。
这一下,石天青也来了点兴致,想看看这个大言不惭的小丫头,究竟能弹出怎样的古琴曲。
时矜上台,神色从容淡定,纵使台下那么多双眼睛注视,也丝毫不怯场。
一身素白的长裙看不出品牌,却见那质地如软云流水,身上没有多余的缀饰,不施粉黛的小脸,哪怕在堪称“死亡灯光”的灯光映照下,仍旧显得吹弹可破、冰肌玉骨。
微昂的下巴,啜着浅笑的唇角,更给她增了几分与年纪不符的超然沉雅气质。
还未抚琴,单是胆识跟气质,便已让原本有些轻慢的成年人们,端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看着台上的小女孩。
周宝怡没想到时矜在这种大场合上,还能不露怯,气的手指甲掐进了肉里。
偏头又见江恺清,目不转睛的盯着时矜,就更是气的咬紧了下唇。
她将目光,转向后台的音效师,给其中一个黑衣黑帽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冲周宝怡点了点头,她这才面色稍缓地,再度转向了演奏台上。
时矜翩然行至已备好的琴边,眼底露出嫌弃,质地粗糙劣等,当属琴中下品。
她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了,直冲着刚才叫她上台的江恺清道:“换一把琴,这琴太劣质了!”
张狂的语气,不只江恺清本人,就连台下的观众,都忍不住齐齐倒吸了口冷气。
不是听说这小姑娘仰慕江大师,想要借此弹奏契机,看能不能用琴音打动江大师收她为徒。
这还没拜上师呢,就开始拿翘了!
江恺清被一小姑娘蹬鼻子上脸,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但也承认,给时矜准备的确实不是好琴。
一般有名气的琴师,用的都是名家专制的古琴,轻易不肯与人共享,他本就是卖周宝怡这位时家人一个面子,哪料,她竟让他当众难堪。
但,为了维持自己大师的气度跟面子,江恺清还是不情不愿,将自己刚演奏的那把琴,让工作人员给抬了上去。
时矜看着刚搬上来的新琴,眉眼稍微缓和了一点,但嫌弃仍未从眼底消散,她拨了几个空弦,“将就着用吧。”
“将就”二字落入江恺清耳中,把他气的差点没当场吐血。
他这花了近百万,请名师打造的名琴,到了这没眼力劲的小丫头口中,竟成了“还可以”!
江恺清怒极不能发作,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是这臭丫头不识货,见识浅薄。
等这臭丫头演奏完,他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懂得什么叫谦逊尊卑!
江恺清想的很美,可真当时矜演奏的琴曲响起时,他整个人就骤然被拽入了一个渺远幽深的意境中。
云水掩映、烟波浩渺,人心跌宕,便随着那散音按音应和、荡音相交的手法,起起伏伏,归为一处。
整首《潇湘水云》的琴曲,不过走了三分之一,就已然将所有听众,都深陷到琴曲所营造的意境中。
共鸣的不只曲中音,更兼曲中情。
只是,就在众人的心神被琴音洗涤激荡之时,却突然,四下无音,归为一片沉寂。
起先,众人以为,是时矜有意为之。
可等了片刻,才发现,不是时矜暂停了演奏,而是收音设备出了问题。
演出“车祸现场”时有发生,这种情况下,就格外考验表演者的心理素质和现场应对能力。
加上戛然而止的琴曲,即便再悦耳动听,也终究会让音乐的魅力大打折扣。
所有人都等着时矜的应对。
尤其是周宝怡,幸灾乐祸的嘴脸甚是嘲讽,没有收音设备的正常配合,饶是仙乐动耳,时矜也只能黯然下场,说不定还会哭鼻子。
但让人意外的是,时矜没哭也没闹,面对骤起的意外,连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既然收音设备出问题,修复也需要时间,她就只能采用最原始的办法。
让人拿着话筒,替她把琴音传播出去。
倒不是时矜非要较劲,非要打谁的脸,而是,她不喜欢做事情半途而废。
时矜需要在现场找个替她拿话筒的人,她最先看向的是工作人员,只是,还没等工作人员说话,有一人便自告奋勇站了起来。
“我来!”
起身的,正是之前坐在时矜旁边的石天青。
石天青的活动范围大多集中在国外,国内古琴爱好者即便听说过他的大名,也甚少见到这位在媒体前低调到近乎零存在感的国际古琴大师。
可观众们不认识,江恺清却认识,在听说石天青要为时矜举麦时,惊的整个人都傻了。
都说石天青为人清高,有钱有势都未必得他一顾,可若遇知己人才,就是为对方做配,当绿叶他也甘愿。
显然,石天青对时矜的这一行为,就是惜才的表现,也说明,这位自成名后,便一直汲汲苦寻传承者的顶级古琴大师,看中了时矜!
这让江恺清的脸,一时间有点生疼。
他刚才演奏,都尚且没得到石天青一顾,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娃娃,究竟凭什么!
江恺清恍惚的想着,怎么也不愿承认,自己怕是连一个十岁娃娃都不如的事实。
直到时矜完整的演出谢幕,掌声如雷鸣响彻,他仍处在不真实的恍惚中。
竟似觉得,这掌声都比他演奏结束的掌声来的激烈。
周宝怡更是脸色发白的看着转危为安,不仅没丢脸,反倒博得满堂彩的时矜。
一时间也有些怔忪,这小野种,真的是乡野来的吗?
甚至有些恼怒,那个自告奋勇为时矜掌麦的中年男人。
但很快,她就听那中年男人,一脸谦逊尊敬的对时矜道:“小姑娘,请问你是时家大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