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师父在无情地吃完棋盘上白子的时候,认真地对着他那么说。
落子无悔。
那个时候,他就这样扬起头,凝视那个着名的“牡丹修士”的紫色瞳孔,平静如古井寒冰的眸底暗流汹涌,深邃而难以看清。
恰是夕阳如血,橙红的光线透过有些古旧的雕花窗棂,勾锲出那人平静而漂亮的脸部线条,神色掩藏在那昏暗晦朔里,如隔薄雾。
一身白衣,却彷如浴血。
围棋,最安静却又是最有血腥气的游戏。纵横十九道,周转间子子现杀机。如果说这是一场对赌,那么他想,或许他早已如此刻的棋盘一样,满盘皆输。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奕星想不起。
或许是师父朝着自己伸手的时候?
或许是师父对着自己笑的时候?
或许……
是全部吧。
可是他不后悔。
他又想起年幼时,父亲在方正棋盘上清脆的落子声,粗粝却遒劲的大手一落,风云变色。好像那天下大势,也就被这样一只手彻底扰乱了,翻手为云。
围棋,本就是十九道里的生杀予夺,利落又残忍。
刹那间的大起大落,一子勺的形势倒转。
那时候,他也曾学着父亲的模样,在天元放下一枚黑子——
不是三三,不是星位小路数,而是早已少有人用的经典。
天元。
那一子落下,十九道间的秩序便于是存在。
而他,坚持规则。
几年后,师父教他下棋。同样的黑白砗磲棋子,十九道棋盘,可是这一回,还有师父明世隐内敛的温和。
白皙而骨节分明的长指拈起棋子,不轻不重地落下。
却是剑走偏锋的险。
他分明前一秒还看得聚精会神,凑得近了,闻到对方身上牡丹的清香。
刹那失神。
奕星突然就想起那些人看他师父明世隐时的眼神,他想,也许他也有些明白了。
再后来,柔和如雪夜的少年愈发安静沉寂,可是他那双蓝色的瞳孔,却愈发的明亮起来。在黑暗里,在晦朔中,熠熠生辉。
像是一段古旧而惊艳的乐章,乍见折服,再接触便无法舍弃。
终成绝响。
当他以第一棋手的身份横空出世的时候,众人看他的眼神也不乏惊艳的复杂,一如当年牡丹修士入长安。
只是,这位少年的眼,却从未再容纳进更多人。
大多数时间里,那平静而淡然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的师父。
他知道师父在以长安为局,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而他,将永远坚持规则——那明世隐以天元第一子所定下的,长安十九道的规则。
阿轲此生遭受到最大的打击不是任务失败,而是不仅任务失败,还赔上了自己
阿轲自幼哥哥相依为命,哥哥说,荆氏一族只剩他们了。兄妹俩人从小接受家族的训练也不多,因为家族早就没有长辈了,哥哥不过是顶着“荆轲”的名号承袭家族业务,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实际上兄妹两人业务水平并不高。
哥哥遭人埋伏暗算那一夜,好友牺牲了自己让他逃生,从此以后,哥哥决定假装自己也牺牲了,从而让江湖忘记自己,也让荆氏一族的传说到此结束。
哥哥给他说了很多关于战乱和百姓的大道理,可是阿轲年少热血得很,所谓的“和平”教义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她虽然年纪还小,但却认定任务未完成不能退休,于是阿轲在饭菜里下了迷药,偷走哥哥的秦宫布防图,在夜色的掩护下自己摸进了秦宫,打晕一个小宫女,换上宫女的衣服,决心靠自己的力量行刺秦王。
秦宫布防图是给刺客用的,可是此时的阿轲是个小宫女,路线当然与刺客有些不同,她穿着宫女的衣服十分扎眼,当她偷偷摸摸走了一会儿后就被管事的大宫女给逮住了,那位大宫女不由分说就把她给押回了房间。
管事宫女走后,阿轲再次摸了出来,可惜这一次她完全找不到方向了——布防图上压没有宫女住所的信息,因为这片区域压根儿不需要布防,阿轲只得在诺大的秦宫里胆颤心惊地到处乱窜,当她既找不到秦王的寝宫,又找不着逃出秦宫的路时,整个人都崩溃了。眼看着天色一微微泛白,阿轲着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甚至连宫女住所也回不去了,因为不记得路……想假扮宫女暗中观察几日再继续行刺的想法也破灭了。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哥哥的教诲——“小妹,我知你年少冲动,可你若有独自刺秦王的想法,切勿莽撞行事,我猜你早已偷偷背下了秦宫布防图,可你天生没有方向感,等你到了秦宫便会知道,你脑子里的地图一点儿用处都没有……”阿轲倚在假山的缝隙里,恨不得挖条地洞逃出去。
就这样懊悔着,便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到醒来时天早已大亮。她是被一个十分自来熟的内侍摇醒的。阿轲赶忙道了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睡迷糊了,我……”
“哎呀呀……”内侍捂着肿起来的脸,十分笃定地说:“你平常一定经常做错事情,经常被责罚吧?看你这份怨气一定错不了,你怕是蝶夫人宫里的吧,整个宫里属她最脾气最差了,哎哟哟,我的脸……”
阿轲并不知道蝶夫人是谁,只得讪讪地回答道:“是是是,蝶夫人对我们太凶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喜,你呢?”
“我叫阿轲。”
阿轲以宫女的身份在秦宫里住了下来,这期间多亏的了小喜的帮助,小喜简直是秦宫里的万事通,还为她打点了不少事宜,作为一个“刚进宫”的小宫女,她只负责一些扫洒之类的粗活儿,不用服侍后宫主子们,这也让她有了很多时间偷偷溜便秦宫,熟悉地形。
当她做好了周密的行刺计划之后,她忍不住和小喜告别,因为今夜之后,无论成败,她都不会再与小喜相见了。
阿轲极其不善掩饰地和小喜告别,小喜很沉重地问她:“你家里,可与皇上有深仇大恨?”
阿轲仔细想了想,道:“没有。”
小喜又问:“那你为什么想要行刺皇上?”
阿轲脱口而出:“我好像从未告诉过你我有这个想法!”
说完这句话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你、你、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小喜叹了口气:“你说你刚进宫不久,可你连宫里半点规矩都不懂,这是不可能的,所有宫女在进宫前都有经过教导,你不断跟我打听宫里的各种路线,一个小宫女,就算想家了,想逃出去,也不会把问题问得如此专业……你……实在是……”
阿轲倍受打击,整个人都蔫儿了。“那你会不会去揭发我?”
“我要是想揭发你,就算你有十条命都活不到今天。”
阿轲莫名想起了哥哥的教诲,杀了秦王也无法让战争停止,百姓依然会生活在战乱之中,直到下一个强者出现。
“相信我,你逃不出秦宫的。”内侍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认真,与之前嘻嘻哈哈的形象完全不同。
阿轲愣在原地。
“来人,将朕新晋的夫人送到昨日前几日刚命人重新布置的宫殿里。”
阿轲陷入了更深的懊悔中,果然哥哥说得没错,家族衰落,他俩接收正式训练的时间太短,每次她和小喜见面的时候,那些隐藏在周围的侍卫都没被她发现,更别提她还想天真地潜入秦王的秦宫行刺了。
小喜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邪恶地说了一句:“你想潜入秦王的秦宫,光凭自己的力量简直异想天开……不过没关系,今夜我助你一臂之力……”
“为什么他总能学的比我快?”
“为什么当我还在检视构造的时候,他就开始动手组建机关?”
“为什么夫子重视他,墨子更是视其为关门弟子?”
“为什么啊?”
房间内,满脸狰狞的男人,不甘心的嘶吼道。
“孙膑啊孙膑;你可知道,你的来到,你的天赋,你的性格……你毁掉了我过去所拥有的一切。”
这世上,最烈的一把火,名字叫嫉妒。
……
“孙膑孙膑,一起去上课呀。”
“好啊。”
可爱的小男孩走在绿荫萦绕的大道上,满脸的欢喜。
身旁,是年纪相仿的同学李元芳,来自大唐长安,脑袋上两个大大的耳朵,很是有趣。
算起了,自己来此处,已经有三个月了呢?
还真是令人喜欢的地方啊。
真是多亏了当初师兄喊我来这里呀。
孙膑甜甜的笑着,想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开心极了。
稷下学院。
这是天下间最好的一间学院。
在这儿,人才精英层出不穷,名人随处可见。
这群人擅长机关术,太古魔道,武术,兵法,炼金术……包罗万象,每个人都是各个领域中的最为顶尖的人才。
如此强大的人才储备和技术资源令这片大陆之上的君主们,均是展露出了垂涎之色。
毕竟,稷下是唯一的。
在稷下建立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以老夫子为首的三贤者游历大陆,收集和整理古籍,发掘太古遗迹,重现许多太古时代智慧产物并有所创作,归纳总结出了大量的知识和学科。
其中,最为伟大的成就是复兴了机关术。
哪怕是以机关术着称的蓉城,也不一定敢说自己的机关术造诣能比肩稷下。
况且。
子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三贤者在游历的过程中,寻访到了大量的隐世高人,在夫子伟大的理想之下,不少人纷纷表示,若是稷下学院成立,愿意出山,为百世之师出一份力。
子又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于是。
天下有才之人皆可入稷下研修,不分国度,种族,甚至善恶……
从此,稷下成为了悬于诸国之上的存在,犹如西方神话中达摩克利斯之剑,曾有君主密谋,欲摧之。
但只要有夫子在,无论是谁都不敢妄动。
在这纷乱的世间,利益盘根错节,君王蠢蠢欲动。
而稷下,大概是最接近乌托邦的存在了。
孙膑是个纯粹的学子,他醉心于兵法和机关术的研究,认定学术并无国界。
但在自己的国家,君主总想着利用他去征伐他国。
不同的学者们,彼此的国度大多相互敌对着,那样的氛围实在令人窒息。
但幸好,自己的师兄庞涓,作为先行者来到了稷下进修。
一段时间后,他在信件中详细的描述了稷下的学术氛围,并且强烈邀请孙膑一同来进修。
这一来,孙膑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害羞的学术少年,以超乎常人的天赋,选择了将兵法与机关术天才的结合在一起。
这一举措,令人惊艳。
随后,各国王室争相聘请的这位年轻的学者,但孙膑依然保持了谦逊和好学,赢得了人们的称赞。
可孙膑并不知道,这份才华带给他的除了荣耀之外还有——灾祸。
……
“孙膑,孙膑……”
躲在暗处的庞涓看着大放异彩的师弟,内心发生了不可扭转的变化。
对于这位师弟,他原本是满心欢喜的迎接。
可是,当孙膑展露出远超自己的才华是,庞涓感受到了威胁。
他竭尽全力想要压过这位师弟,但上天并不公平,有天赋者和凡人之间的鸿沟并非后天的努力所能弥补。
更可悲的是,孙膑并不比他懈怠。
长期的受挫让庞涓的内心渐渐扭曲,原先的欢喜变成了悔恨。
嫉妒之火熊熊燃烧。
起初,庞涓只是冷落师弟,对他的殷切无视,后来甚至当众蔑称他为“小姑娘”和“爱哭鬼”。
即使被诋毁,孙膑仍以对师兄的礼节友善相待,这令周围的人们为之不平,尤其是好友田忌,多次训斥庞涓狭窄的心胸。
这些话,对于那熊熊燃烧的妒火来说,不再是一盆冷水,而是滚油。
“醒醒醒醒,快起来,一会儿让人发现你偷懒可就完蛋了!”
阿轲睁开眼,下意识挥出一拳,内侍躲闪不急,一声惨叫。
阿轲愣了愣,在内侍的惨叫声中清醒了过来。
自己这是在秦宫里!没能找到秦王!也认不得逃出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