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长城,古老的奇迹。谁建造了它?谁守望着它?谁在它身畔长眠?谁又因它的庇佑,最终获得幸福呢?
当虎驰骋于自长城返回长安的古道时,脑海中便回荡着这疑问。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关隘为火海所包围,守卫军的呐喊与战马的嘶鸣交织。
可最近的卫所拒绝了求援。
“开玩笑吧,没有收到军令呀。长城这么坚固,必然安然无恙。”
第二个卫所……第三个卫所……
青年痛恨自己的笨嘴拙口,却没有深究为何他们如此不信任自己。
既然如此……那么不如直入长安……他冒出大胆的念头。怀中揣着长官匆匆急就的书信,若是直接递送给兵部尚书……
快一点、再快一点,或许还来得及。背负着战友们的生命,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长安城求助。
他就这样笨拙的闯入了长安城。时间不等人,可伟大城市的光辉令青年眼花缭乱。跌跌撞撞,他终于来到兵部大门,可守卫拒绝他的进入。
“我有长官的亲笔求助呀!镇守关隘的苏烈长官……”
“你死心吧。”
“魔种,魔种进攻长城……”
“呸,明明是背叛。”
奏报被当面撕成碎片,四散飘舞。
“不知道吗?私下通敌的正是你所谓的长官呀……陛下已经下令……看!”
盖着朱红大印的御令,陈说着罪人的罪证……
明月升上天穹,青年颓丧得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脑海里飞舞着御令上的文字,却全然想不通含义。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忽然看到一些熟悉的身影,并认出他们是过去轮替过守卫军的军人们。今夜,这些军人因平息魔种之患,阻止长城陷落而受到嘉奖。
为什么……明明自己离开时,都没有一个卫所愿意救援……不愿意相信的答案呼之欲出,令人心痛如绞。越是痛楚,虎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他走上前去与熟人招呼,就这样混入宴会,甚至还得到一百两赏银。
银子,已经无用。他冷笑着拽着拳头,随手拉住路过的舞姬。看完人生中最后一支舞,然后……
可舞姬高傲的斜视着自己说出打赌的话,青年的愤怒却自三个问题中消散。
“你从长城来。”
“你们是无辜的。”
“你想知道真相。”
是的,自己想知道真相。
青年瞪着眼,没有注意到舞姬颤抖的手中,偷偷捏着被调换的文书。薄薄的纸张上,写着守卫军除名的私逃者特征与名字。
从离开长城的那一刻,似乎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长城守卫军中少了混血魔种士兵裴擒虎,长安市井却多了游侠儿虎。白天,他是商人的保镖,拳头硬朗的坊市拳师。夜间,却与舞姬阿离一道,根据神秘首领的指示完成任务:或者惩处贪婪者,或者改换命令为平民争取粮草,或者……寻找那一道道兵部密令背后的策谋者……
至少,想要知道长城的危机,是否会不再发生。
至少,想要知道自己和战友们,以生命托付的长官,是否真的背叛。
至少,想要看到长安的春风,带着已被宣布为守卫军私逃者的自己,再度返回长城……
那样的话,就是自己渴求的最大幸福吧。
人人都有心爱之物。因为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所以会患得患失。无论帝王将相,或者贫民孤儿,都会产生这样的执念。为此,他们会求助于号称能未卜先知,占卜吉凶的人,替他们解惑,为他们出谋划策,只求能保住心中牵挂。
且说昔日太宗皇帝为一代明君。乱世初定时,他麾下的名将曾率领铁骑抵达云中漠地,收编了依长城而抗御魔种的人们,这就是长城守卫军的前身。之后更在遥远的王者峡谷建立要塞,使中原进入安宁。
太宗有嫡子三人,都十分优秀、出色,尤其太子乾,更是被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可大概看到父亲宠爱二弟,让他心中产生隐隐的担忧。为了保住储君的地位,不惜求助于世外的方士。高人占卜的结果对太子乾十分不利。太子乾无法接受,甚至恼羞成怒威胁要处死他。可随从的刀斩下去,原地只开出一株牡丹,高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终,失德的太子谋逆暴露。可太宗爱子之心甚笃,仅仅将他流放。为了保住三个爱子的性命,太宗立宽厚仁德的晋王也就是先帝继位。多少年后,随这段过往流传的,除了对先帝的赞颂,还有那牡丹方士的传说。
时过境迁,如今已是女帝当政之时。她下令太史局广征能人观测星象,修订历法。许多人应征而来,可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却是一个擅于种植牡丹花的方士。他的名字叫明世隐。人们纷纷传说,此人正是那传奇般的牡丹方士的弟子。这些市井之言甚至传入女帝的耳中,她怀着好奇召见了明世隐。明世隐呈上了三条卦象,每条卦象都对应长城守卫军一场战事的预测。而这些预测,数日之内都一一应验。
女帝心中十分惊讶。她心怀壮志,想要令盛世常驻,这是她从不曾放下的心愿。无论这方士的预测来自卦象还是谋略,都必将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于是下令给予明世隐重重犒赏,可明世隐拒绝了。他想要的只有长安城的一间小院,能让自己培育牡丹花,以及与弟子在花下弈棋。
他如愿以偿。很快的,牡丹方士的名号,连同精准绝伦的卜卦与天才棋士的弟子瞬时扬名长安城。
唯独一个人,对这神秘方士抱有重重疑惑。这便是女帝的心腹,长安治安官狄仁杰。
牡丹花盛开的时节,狄仁杰造访了明世隐风雅的住所。两人摊开棋盘,相对手谈数局。平日令罪犯闻风丧胆的狄仁杰,却在棋盘上连连大败。
明世隐含笑询问:“大人还想再来一局吗?”
治安官扔开棋子:“据说女帝陛下允许,若卦象有变,你可随时进谏宫中?”
“不错。”
“我会看着的。”
“大人此言,在下实在不解。”
狄仁杰明亮的双眸直视方士:“当年,女帝陛下决意登基之前,曾经召见我。”
那时候,女帝也有过犹豫,彷徨,与开创盛世的雄心交相冲撞。
她对自己的心腹说:“好好看着我。”
“看着我,告诫我,警惕我。不要让我偏离初衷,让我和我的理想,能一直延续在正道上。”
女帝,是真正的强者。她的意志和决心,比任何人所想的都要更坚定。
“你处心积虑所求什么?暂且隐瞒也没关系。我会注视着,始终。”
望着扔下警告扬长而去的治安官身影,方士露出嘲讽的微笑。
“那还真……求之不得。”
可狄仁杰说得没错。有时候他也会回忆起过去,和长眠于长城之下的兄弟的诀别。
就像女帝要以他的占卜去谋求盛世的夙愿,就像狄仁杰执着于守护心爱的长安城一样,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来到长安,也是为了求回自己心中那不可失去之物。
花如盛世绽放,以人心所培育
旅行者,冒险家,语言天才……人们这样称呼他,马可·波罗。他的家族曾富甲一方,父亲和叔叔都执掌着庞大的商队,生意从大陆的最西面一直延伸到中部的古道诸国。可惜的是,整个家族人丁凋零。马可·波罗尚未成年,父亲就已经去世了。他由叔叔马泰奥抚养长大。
马泰奥视他如同亲子,为侄儿提供了最好的教育条件。整个家就像庞大的图书馆,堆满了父亲和叔父从各地带回的珍贵典籍和手抄本,还有各种各样的罕见的机关和古董。马可·波罗喜欢听叔父讲他们年轻时的旅途故事,从地图上搜寻父亲的足迹所踏过的土地。当他年长一些后,开始热衷于拆装那些古怪的机关,精密的调试它们,并向大师芬奇求学,请教深奥而奇妙的机关知识。
从大师口中,他听说了关于“死海文书”的故事。从古老的废墟中挖掘出的经卷,由商人高价收购带回,轰动了西方的土地,里面记载着闻所未闻的知识和机关。东方人似乎叫它“天书”。作为机关的权威,大师亲自鉴定了这珍贵的古籍,认为“死海文书”正是通往传说中知识根源的钥匙,并期待着它能被运用于机关制造。可惜事与愿违,文书不久后下落不明。
马可·波罗如同遭到雷霆直击。他直觉收购并带回文书的商人就是自己的父亲。自己却对父亲过去的经历一无所知。他匆匆辞别大师,回到家里四处搜寻,什么都没有找到。沮丧的马可波罗第一千零一次摆弄着望远镜睡去。他梦见了父亲远去的身影,还有报告父亲失踪的信使……忽然,他惊醒过来。信使从未报告过父亲的死亡,他只是一去不回。他突然记起那小小的玩具,父亲最后出门前塞到手心中的碎片:一片古老的,镌刻在石板上的铭文。
马可·波罗找出铭文,用精密的机关仪器来观察它。当阴影被投射到穹顶上,他看到了什么?一封信。许多年前,父亲留给独子的信。
“儿子:当你看到这些文字时,我已经不存在于王者大陆。不要伤心,这是每个知识的寻求者都会坦然接受的宿命。但不得不与你分离,也是令我追悔莫及的痛苦。请记住我爱你,我会永远在知识根源的另一端看着你。”
总督府的布告栏前,人头耸动。那里张贴着招募的告示,聘请勇敢无畏的冒险者前往遥远的东方大陆。接到手下报告的马泰奥匆匆赶来,目瞪口呆的看着侄儿一把撕下告示。他突然发现马可·波罗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腰间携带着心爱的双枪,就像兄长年轻时的模样。泪水布满苍老的面颊,他大声呐喊着试图喝止侄儿。通往知识的根源,那是条多么危险和坎坷的道路,没人比他更清楚。可马可·波罗仅仅转过身,朝着人群中的叔父优雅的鞠躬行礼,随即义无反顾踏入总督府。
“世界那么大,我想来看看。”
“世间的事,太痛苦了。我该怎样才能忘却呢?”
“下棋吧。”
“棋,能代替世间吗?”
“能。因为纵横十九道内,栖息着宇宙。”
遍体鳞伤的少年捻起一颗黑子,模仿偷偷窥见的父亲的样子将棋子端端正正放在棋盘中央。天地不仁,他却不愿做刍狗;身而为人,他亦渴求应得的幸福,就只能将内心封闭于棋盘的世界之内。
时光如梭。花开季节来临时,少年随着拯救他性命,也教会他下棋的恩人牡丹方士,一同来到了长安城。彼时,扶桑的使者觐见女帝,拿出珍贵的玉棋子,要同长安城中的国手切磋。使者棋力出乎意料的高明,连败数位棋待诏。女帝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严峻起来。
大臣们感受到女帝怒火而畏缩时,牡丹方士举荐了少年。看着身姿小小的棋手,人们投以难以置信的眼光。若他们知道,这尚是少年头回与真正的对手对弈,恐怕更会大惊失色。
扶桑使者亦轻视的望着端坐于棋盘前的少年,还有那微微颤抖的身躯。呵呵,毕竟还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孩子。可这份轻视很快为雷霆万钧而又滔滔不绝的棋势所震慑。
仅仅一个时辰,扶桑使者便完全被击垮了。棋盘上沾染了长考后的汗迹,犹如拼杀后伤痕累累的战场。他这才明白,少年哪里在害怕,分明是欣喜终于有了可一争胜负的对手。
因这场对局,少年瞬时扬名长安,成为名流贵胄们的座上宾客。很快,城里传出谣言,说这个孩子乃英国公的后人。初代英国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开国功臣。他率领大军收编了当时盘踞塞外的长城之民,铸就了今日镇守边关的长城守卫军,本人同样擅于弈棋,可惜后代因事被贬谪为平民。扑朔迷离的身世传言,令棋手的声名更蒙上传奇色彩。
漩涡中的少年本人,毫不理会人们的议论纷纷,仍全神专注于对局。迄今无人能从他手中求得一胜。
“长安城就像一座巨大的棋盘。”
横十数道的长街,划分全城为上百个坊。方方正正的坊,如同棋盘的格子。而遍布其间宏伟的建筑,便是棋盘上的棋子。
“你要好好记住这棋盘的模样。”
“在这里的棋局中胜下去,一直胜下去,就能得到父亲大人的认可吗?”
“没错。”
少年闭目,随方士的指点落子。瞬时间,长安城某处也随之化为隔绝之地。
他沉浸于棋局日久,也积攒起雷霆和暴风般的力量。若棋和胜利,能抹掉世间的严苛不公,自己是否也能有资格去获得幸福呢?
不得贪胜,不可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