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眉头一皱，问：“杨叔怎么不好好休息，这一天找不到你人，我们都很急，尤其是枫楠和可儿。”
“这两个孩子心地好，一定会幸福的。”杨威点点头说，“我看得出来小李来蓝色年华完全就是为了可儿，全心全意对一个人，对于这世上的人而言已经不多了。”
“杨叔，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来了？”夏莉问。
“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想在最后的时候好好总结一下人生，我大老粗了一辈子，最后的时候文艺一下也挺好。”杨威如是回答。
“说什么傻话，怎么会时间不多？”我面色有些难看地说。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有肝硬化，那是在我的老婆孩子死了之后，我也没有打算去治疗，这样我可能可以早一点去见她们。”杨威叹了一声说。
“杨叔，你别这么说，一定还有办法的，这帮医院的人就喜欢夸大其词，其实就是想让我们砸钱，你放心，多少钱我都付得起！”夏莉眉头一蹙。
“陪我坐一会儿吧。”杨威没有去接夏莉的话，而是招呼我们坐在旁边。
我们俩一起坐在杨老板的旁边，杨老板则是很舒适地闭起眼睛：“好久没有这样静下来坐着，耳朵里只有足球的声音，在以前年轻的时候，听球声听得都要条件反射，听得想吐，现在，想听也听不到了。”
我的目光望向正在训练场上刻苦训练的男孩，欲言又止，总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要打扰杨老板的好。
“这孩子顾响，从小的时候就被他爸送去踢球，虽然我们这里踢球环境差，但是他还算是很有天赋的孩子，哪怕现在只能在中甲队里当替补。”杨老板自言自语说。
“有一次我走过这个球场，看到当时还很小的他正在独自一个人练球，别人那个岁数应该是在家里玩游戏或者做作业，他就不一样，而且踢得很勤奋，也很着急，我就上去问他为什么这么刻苦，他回答我说，他爸爸想要让他踢到欧洲，踢到国家队。”杨老板继续说，“后面一个或许可以，前面一个机会真的很渺茫，然后我问他怎么就一个人，他爸爸怎么不来看看他。”
杨老板停顿了片刻，然后低头说：“他回答我说，妈妈告诉我，爸爸会在天上看着我的……这才知道，原来他的爸爸已经死了。”
我和夏莉依然保持着沉默，静静地倾听着杨威的叙说，耳边依然是起球的沉闷声响：“再后来，我见到了他的妈妈，是个和我们一样，无比平凡的平凡人，丧夫之痛对她来说应该是很大的打击，可是她还是坚强地守护着她丈夫和她孩子的梦想。”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随着孩子渐渐长大，我找到一些熟人，帮他进了不是太厉害的球队，但至少是个开始，不过他根本没有什么上场机会，因为没有钱送不了礼，主教练看不上他，这样一个好球员就要慢慢浪费掉了。”
“不过，很快他就得到了上场的机会，不是因为遇到了伯乐，而是因为……他的妈妈去陪了主教练上床……”说到这里，杨威的嘴角不由开始抽了起来。
我的眉头顿时皱起，这算是什么？为了让球员上场，妈妈需要去陪主教练睡觉？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世道？
“那后来呢？”我忍不住开口询问。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他的妈妈一直瞒着他，而他也在得到机会之后越踢越好，甚至差一点进了国少队，虽然没有进去，但是他的确很有前途，被其他俱乐部的人看中，他的妈妈这才脱离苦海，不过……”
“不过什么？”夏莉问。
“不过，她的妈妈在有一天突然割腕自杀了……”
我的指甲紧紧掐进了自己手掌的皮肉里，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或者可能知道的，我们都知道的，只不过太绝望的事情，我们往往不愿意去面对。”杨威轻笑一声说。
夏莉深深地注视着在夕阳光中，不断起球追球，独自一人，不知疲惫的顾响，和他这么大的时候，我估计夏莉还在她父亲的控制下，享受着她千金小姐的生活，而我呢，这个年龄，刚刚提着笔，拿着画纸，踌躇满志地离开家乡，然后一直混迹到如今。
他也秉持着心中的梦想在前进，不只是他的，还有他爸爸和妈妈的梦想，或许他坚信着，他每多踢一脚就能离自己的梦想越近，而我，只要每多画一笔是不是也能离自己的梦想更近？
还是，这些年来，我已经从那个懂得坚信的男孩变成了一个被磨光锐气的失败者，是生活的残酷让我渐渐妥协。
夏莉冰凉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我，我扭过头去，看到她温柔的微笑，心头的黯然也散去不少，至少，我还不是独自一人。
“他爸妈都去世了，那他靠什么维持生计呢？”夏莉不禁问。
“一开始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他，不过他不愿意接受，于是我就只能偷偷地交给他们的俱乐部，因为当时的他年纪太小，根本打不了比赛，所以只能拿我的钱当成工资发给他，但是现在，他也算是一个替补队员了，可以养活自己，我也就安心了。”杨威露出欣慰的笑容。
“杨叔你安心好了，我们会帮助他的，至少不会让他以为自己永远都是一个人。”我如是说。
“嗯，严楚说得对，我们以后就将他也吸收到我们的小团队里来，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是我们这帮大哥哥大姐姐还是可以为人师表的。”夏莉自信满满地说。
“呃……你是不是应该剔除某个人？”我眉头一挑。
夏莉扑哧笑了起来：“对对，不能让齐二去靠近他，否则就把他带坏了，难道还要让杜老师一个人管两个花心大萝卜？”
杨威也笑出了声来说：“你们两个在一起就总是有笑话说，不像小李和可儿，两个人都是不喜欢多话的人，不和喜欢的人多交流，这样可是要出事的。”
“这哪是说笑话，我们两个存在就是笑话。”我笑起来说。
夏莉俏皮地向我吐了吐舌头：“你才是个笑话，我可是好好的正经人。”
“杨叔，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我转而问向杨威，夕阳基本已经没过地平线，夜幕遮蔽了大半的天空。
杨威点点头，嘴中喃喃：“我真的好想再踢一次足球，不过……”
“不过？”我和夏莉异口同声地问。
“不过，我这样的人再去碰球就没有意义了，还是把它交给这帮年轻人吧。”杨威冲着训练场上的顾响喊起来，“小顾，差不多了，今天的量就这样好了。”
顾响听到杨威喊他，于是泄了气地瘫倒在地，朝着没有一点星辰的夜空大口地喘着气，我们随着杨威一起走到训练场内。
顾响看着我们两个，困惑地问：“杨叔，他们两个是谁？”
“他们啊，是我的朋友，以后也是你的朋友，你要好好和他们相处。”杨威微笑地把水递给顾响。
顾响将水浇在自己的脑袋上，然后问：“怎么，杨叔你要出远门吗？”
“嗯，去外地工作了，以后不能看你训练了。”杨威点点头说。
“没事，等将来我打上了主力，带着我们球队冲上中超，杨叔一定要来看我比赛哦！”顾响咧嘴一笑，他相貌平凡得不能在平凡了，但是那满是水珠，有些黝黑的脸上洋溢的笑容，比任何人都灿烂。
……
将杨叔送回家之后，我们也向枫楠他们报了个平安，一直到很晚，我们晚饭都没有吃，同时严词拒绝了东哥的盛情邀请。
一天奔波，能够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才是最爽快的事情，虽然夏莉有些不习惯这样人挤人的餐馆，不过她已经饿得受不了，只能就近找到这家可以吃的地方。
美美地享受了晚饭之后，我们悠闲地走在路上，在城市里仰望夜空，是看不见一点星光的，有的只是如同旧日记般的昏黄，所有的星辰都已经被城市里刺眼的光芒所掩盖。
“我还是怀念小时候漫天星辰的时候啊。”我摇摇头，轻叹一声说。
“我也是。”夏莉耸耸肩说。
“小时候在空地上，就喜欢盯着天空，然后原地打转，转到自己东倒西歪，但是就是喜欢繁星缭乱地在我眼前转的感觉。”我继续说。
“那是你傻好不好？”夏莉扑哧笑了起来。
“后来长大了一些，还是时不时地会看看天空，但是那个时候，就没有星星了，我对我妈说，我妈居然也是一脸惊讶，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生活在这个地方过一样。”我口中喃喃，“是不是因为，我妈乃至所有的人，都只是低着头生活，从来不打算抬头去看看世上的变化呢？”
“你……想你的爸妈了？”夏莉秀眉微蹙地问。
“想……我好想……”
“那就回去呀。”
“不！”
“为什么呀？”夏莉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说过了，要么死在外面，要么衣锦还乡，没有任何余地。”我咬咬牙。
夏莉轻叹一声，然后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娇躯倚在我的身上，低声说：“那你要好好加油，为了你的爸妈，也为了我，好不好？”
我点点头，搂着夏莉的肩膀，咧嘴笑起来：“我在想，是什么支撑着顾响遇到这样的事情还不陷入绝望了？”
“足球场上有这么一句话不知道吗？足球是圆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性，就算是巴萨也一样会输球，那我们的生活是不是也是个圆的，充满了未知性呢？”夏莉微笑着说。
“我的天，你真是个哲学家！”
“你才是哲学家，你全家都是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