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泼满正片天空,像是被打翻的橙色染料,晕染了天边和地面。
宋漪禾站在工作室门口,影子被拉得很长。
空气里静谧异常。
放在包里的手机适时响起。
她拿出手机,声音轻柔:“喂?你到哪了?”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宋漪禾敛下眸,笑了笑回:“既然你还有工作,那就先忙吧。”
她挂断电话,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这好像是贺时修第一次躲她。
宋漪禾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后巷的一家酒吧。
因为陈星蓝又约了她。
一开始她是不想去的,电话里陈星蓝语气像一滩沉寂的死水,无波无澜。
然后她就答应了。
这个点,酒吧里人不算多,稀稀拉拉的音乐放着,一眼望过去,几乎没几个人在喝酒。
宋漪禾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女人,她走过去,坐下。
半透明的桌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品,酒味浓烈刺鼻,宋漪禾微皱了皱眉头。
陈星蓝见她来了,停下倒酒的动作,自嘲一笑:“是不是觉得我挺虚伪的,明明知道你讨厌我,可我还是给你打了电话。”
宋漪禾目光一顿,这样的陈星蓝忽然让她觉得陌生。
陈星蓝定定地望着手中的酒,嘴角的嘲意愈发明显:“可是除了你,我不知道还可以叫谁。”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漪禾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问,“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星蓝摇头,抬眸看她:“我马上就要离开榕城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成功让宋漪禾怔住:“离开?”
“是啊,离开。”陈星蓝给宋漪禾也倒了杯酒,推到她面前,“回榭城老家。”
宋漪禾没有接,而是问:“为什么?我记得你不像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她记忆中的陈星蓝从来就是个不会遮掩自己野心和欲望的人。
过去的陈星蓝会为了自己的目标付出所有。
只是后来她走了弯路。
陈星蓝没有言语,而是灌了一杯又一杯酒。
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场子逐渐热了起来,对面的人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宋漪禾就这样看着昔日的好友,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走了,grace怎么办?还有那位路家公子,我想他应该不愿意你走吧。”
陈星蓝闻言,笑了:“我和grace的合约已经到期了,至于路显,我和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们,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宋漪禾回忆起那位叫路显的男人,觉得事实真相或许不是她这一两句能说清楚的。
“也许他是真的喜欢你。”不知道想起什么的宋漪禾说出了这句话。
贺洵的话一直在宋漪禾脑海里无限循环,如果事实真如他所说,那她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贺时修为什么要骗她。
“怎么会。”陈星蓝出声打断了宋漪禾的思考,“我了解路显,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喜欢上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宋漪禾压着嗓浅声道,“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
手上的杯子掉落在地上,滚进了阴影中,酒渍顺着杯沿流了出来,形成蜿蜒的一道水流。
没了酒杯,陈星蓝直接拿起酒瓶想要往嘴边送,只不过最后被宋漪禾拦了下来。
她将自己面前丝毫没有动过的酒推了过去,冷声说:“我不想背个讨厌的醉鬼回去。”
陈星蓝看着杯子里晶莹剔透的液体,弯了弯唇,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落,混进酒里。
酒过半巡,桌上的瓶子空了一大半,陈星蓝半趴着桌上,喃喃自语:“漪禾,对不起。”
“那些都过去了。”宋漪禾偏过头,“更何况一句对不起又能抵消多少呢。”
她闭上眼睛,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是我错了,可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那么做。”
宋漪禾倏地看向她,没懂她话里的意
思:“为什么?”
陈星蓝直起身,靠在皮质沙发上,气息轻缓,语气变得出奇的平淡:“我妈妈她走了,就在三天前的那个晚上,榕城第一医院八楼802病房,她永远离开我了。”
陈星蓝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榭城偏僻又落后,她们母子在那里受够了白眼和冷落。
从很久很久之前,陈星蓝就暗暗发誓这辈子她一定要出人头地,给母亲最好的生活。
只不过这一切她永远都没有机会实现了。
最亲的人离开了,她留在榕城的意义也就没了。
似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事,宋漪禾睫毛轻颤,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之后,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是因为……?”
陈星蓝没有直接承认,可宋漪禾却已经有了答案,但她不明白:“如果是需要钱,你当初为什么不和我说,我可以——”
“和你说又有什么用!”陈星蓝厉声打断她,“当时就算你把星禾卖了,也维持不了多久。”
因为酒精的缘故,她目光渐渐涣散:“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就算没有我妈的病,我也会离开你去grace,所以你不用觉得有什么,你需要做的就是继续讨厌我。”
只有这样,她或许还能苟且地过完余生。
“至于我欠你的,我会还给你,还你一个清清白白的星禾。”
“你要做什么?”宋漪禾注视着她。
“你放心,我惜命。”陈星蓝嗤笑了一声,“不会做什么傻事。”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当初的事除了有母亲病情的原因,她何尝不是偷偷起了几分贪念呢。
所以陈星蓝从未觉得自己无辜。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榭城?”宋漪禾问她。
“明天早上的机票。”陈星蓝回。
“既然这样,今晚就少喝点酒。”
片刻的沉默后。
有人回了句:“好。”
午夜时分,宋漪禾从酒吧里出来,门口停
着一辆显目的卡宴。
路显从车上下来,快速走近,目光落在宋漪禾肩上的女人身上时,眉头狠狠地皱在了一起。
“怎么又喝这么多?”路显想要将人拉进自己怀里,却被半醉的陈星蓝躲开。
路显脸一黑,忍不住吼她:“陈星蓝睁开眼看清楚,谁才是你男人。”
陈星蓝没理会他,而是努力睁开眼看向宋漪禾。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宋漪禾温声承诺。
“谢谢。”彻底放心了的陈星蓝这才朝路显伸出手。
路显臭着脸把人接过来,一边小声叨叨:“下次再认不出我,我就把你捆起来,一辈子不许你下床。”
宋漪禾打断他嘴里十八禁的话:“她喝了很多酒,你赶紧带她回去,弄点醒酒茶给她喝。”
路显拦腰抱起人,转身离开之时,他侧过头看向宋漪禾,从未对谁客气过的路家小公子第一次对人说了声谢谢。
宋漪禾看着他们离开,平静的眸光里带了几分释怀。
过了一会,她转过身,远处突然出现的人让她身形一顿。
男人逆着不算明亮的灯光缓缓朝她走来,直到距离她只有半步之遥时才停下。
宋漪禾眼神透着意外:“不是说很忙吗?怎么——”
话问道一半她才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此刻的贺时修身上有着和刚刚才离开的陈星蓝身上相似的酒气。
她蹙眉:“你喝酒了?”
贺时修略微迟钝地点头:“嗯。”
听到他肯定的答案,宋漪禾眉头皱得更深了,显然是对他这副模样很有意见。
“你怎么能喝酒呢?宋医生不是说了,你必须忌酒忌辛辣,你怎么能喝——”
话还没说完,宋漪禾就被他抱在了怀里,于是声音渐渐变小:“你怎么能喝酒呢。”
“对不起,我错了阿禾,你别生我的气。”呼吸喷洒在她脖颈处,贺时修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不愿松开。
“我没有生气。”宋漪禾语气渐渐恢复正常,“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会受
不了。”
“你有,你生我气了。”贺时修执拗道。
“贺时修。”宋漪禾选择换个话题,“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贺时修小心翼翼:“那你原谅我了吗?”
宋漪禾躲开他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察觉到她这个动作的贺时修目光一僵,垂在一侧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指尖泛着惨白,隐匿在黑夜中。
他们谁都没有捅破中间这层窗户纸,默契地选择当这层隔阂不存在。
过去的宋漪禾很少能藏住什么事,只是经历多了以后,她也开始变得悲喜不行于色。
路段有些长,她和贺时修慢慢走着。
他们走得慢,主要是为了照顾贺时修,他喝了不少酒,每走一步,身子都会隐隐跟着晃荡。
走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到了熟悉的小区门口,贺时修突然停下。
宋漪禾不解地看向身侧的人。
然后她就看见贺时修缓缓蹲下身子,单膝下跪只为帮她系上不知何时开了的鞋带。
她想退开,却被他制止住,丝毫动弹不得。
白色的鞋带落在贺时修手里,转了两个方向,几秒后,原本散落开来的白色鞋带就变成了一个蝴蝶结样式,牢固地系着。
高大的身影就这样蜷缩在她面前,宋漪禾微张了下嘴,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头那一点微妙的纠结忽然慢慢散去。
她望着重新站起来的贺时修,眸光微闪:“谢谢。”
宋漪禾按了楼层数字,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明亮的灯光充斥着整间电梯,气氛颇有几分怪异。
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他们走到各自的门前时,这份沉寂才被打破。
贺时修拉住她,微红的眼尾处落在几道浅影,他颤声喊:“阿禾。”
宋漪禾回头,目光担忧:“怎么了?”
男人眼里醉意明显,可在看向她时还是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阿禾,我——”
刚冒出了一点的想法又迅速被男人按了下去,他呼吸微微急促
了几分。
“是不是不舒服?”宋漪禾抬手落在他额前,感受着,“头倒是不烫,不是发烧。”
贺时修贪恋着停留在额前的温热,心底的情意如同破闸的洪水一样汹涌而来。
男人眼神开始变化,伪装出来的温润感逐渐淡去,眼底多了几分墨色。
“阿禾、阿禾……”他重复喊着。
宋漪禾不厌其烦地回应他:“我在。”
一声未落。
贺时修靠在她肩上,执拗的语气里藏了些许眷恋,那一声声的低语,像是在述说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宋漪禾抱着他,心口忽地一痛。
事实真相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她心中的天秤早已偏向了某一方。
作者有话要说:贺总:虽然不知到底哪里露馅了,但苦肉计先卖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