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番外:关于那六个字
季劫的恋人对待外人理智温和,谈吐间拒人于千里之外,对待自己却热情似火,好像春天般温暖。
这种反差让季劫惊讶。以前他从未考虑过管天任竟然会对下属横眉冷对。
那是不久前的事情。
管天任的律师事务所工作繁忙,人员短缺,然而管天任奉行宁缺毋滥的办事理念。在他事务所,新人律师拿到的钱比其他事物所要高上三、四倍,因此想要进来也变成了一件难事。
新人的实习期为一年,一年后还要经由面试才能决定是否留下。其他律师事务所多半会把人留下,放水很厉害。但管天任不会,即使再忙,他也一定要亲自到面试现场。
为了防止员工懈怠,公司的办公室全部都是对外办公室,没有墙壁,都是玻璃门,连管天任自己的办公室都是这样的。那一天季劫处理完自己的事情,时间还早,就起了到管天任事务所看看的心思。
员工多半认识季劫,看见季劫抿嘴一笑,没大惊小怪,也没偷懒闲聊,他们忙着做自己的事情。
季劫走进管天任的办公室,发现里面没人。路过的小伙子告诉季劫:“boss给实习生面试去了。”
“在哪儿面试?”
“楼上,门上贴着标签呢。”
季劫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二楼。这里的工作气氛太强,每人都好像是忙碌的蚂蚁,谁都有事情做,谁都不闲着,连带着让季劫都有些喉头发紧。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管天任发脾气的样子。
因为在季劫面前,管天任永远是温温和和的,即使着急也是脸色通红、完全无害的模样。
当季劫走上三楼,透过透明的玻璃门,季劫一眼就看见管天任戴着无框眼镜,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看简介、评语。
管天任左右两边还坐着两个人,年纪不轻,一男一女,女人脸上已经有了老年斑,头顶附近的头发也全白了。
站在管天任身前的是一位身穿正装的男实习生。从背影都能看出实习生的慌张无助。让他无助的不是两名老人,而是坐在最中央的年轻男子。
管天任低头,没看实习生的眼睛,口中问了些什么。
季劫没听见,因为玻璃门的隔音效果太好。
他不想打扰管天任的工作,因此就只在楼梯口附近站着,看他面试的过程。即使听不见声音,看看也并不无聊。
管天任穿西装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那种稳重、内敛的气质,不是谁都能学的出来的。
季劫看了一会儿,刚想下楼到管天任的办公室等他,就看有一位看起来是服务生的阿姨从楼梯向上走。
季劫礼貌的向旁边靠了靠。阿姨笑眯眯地看着季劫,问他是来找主任(管天任)的吗。
季劫说:“是的。但是他现在在工作,我到外面等他。”
阿姨道:“我去给他们送水。用不用帮你把他叫出来?”
“不用。”季劫果真看到阿姨手中有一个不锈钢的暖瓶。
但当阿姨打开门的一瞬间,季劫却听到了管天任的声音。
于是他下楼的动作停住了,顿了顿,反而转为向上走。
季劫听到管天任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的说:
“我看你的评语上写得是‘贯彻落实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我问问你,什么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
实习生‘嗯’的沉吟半天,房间里非常尴尬地空白了五秒钟。期间只有管天任翻阅资料的声音。
“一年办理三百多起刑事案件,你怎么那么厉害啊?”管天任的声音凉飕飕的。
“这……”男实习生冷汗都下来了,口中呢喃道,“这个评语……我事先并不知情……”
“是吗?”管天任抬眼看着男生,口中说,“我问你,这个评语是你自己写的,还是带你的老师写的?”
“……老师写的。”
“我最后问你一次。”
“……”实习生艰难地说,“老师写的。”
“既然你这么说,”管天任手指着外面,说道,“那么你出去。”
他的反应很是不近人情,但旁边坐着的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表示。看来管天任这种钢铁般强硬的手段两人已经见识过许多次了。
实习生额头冒汗,哆哆嗦嗦地走出来,关上门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也不走,就在门口向里看。由于管天任并没有站起来,所以也没发现季劫就站在门口。
同一时期总共来了三名实习生,一路看下去,管天任只留下了一名穿着并不整齐、甚至蹚着拖鞋进来的女生。
那女生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大夏天,脸上被晒得通红。
管天任跟她说了五分钟就把她留下了。女生走出来后大声欢呼。
那欢呼的声音太大,引得管天任都忍不住抬起头笑着看,这一抬头,就看见了靠在墙上的季劫。
管天任脸上的表情一顿,随后立刻笑了,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种笑就不是无奈包容的笑了,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由自主的笑容。
他用奔跑的速度从面试间里走出来,刚一开门就问季劫:
“你怎么来了?等了多久?”
季劫道:“没多久。我来找你吃晚饭。”
管天任笑,说:“好。”
他转身朝还坐在原地的两个人招招手,就道:“我先走了。”
那两人回答:“慢走。”
回家的路上提起今天面试的事情。听说季劫听到自己辞退那个男实习生,管天任的反应变得有些焦躁。
“怎么了?”
“……”管天任皱眉,低头扶住额头,说,“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样。”
“什么样?”季劫说,“我觉得挺好的啊。他是骗人了吧。那份评语是他自己写的。”
管天任说:“我并不是因为他骗人……”
实际上管天任自己骗起人来更是棋高一着,水平高到不会让其他人发现。只有在季劫面前他才无法说谎。
管天任说:“那名实习生和你是一所大学的。我看着有点新奇,接他时就客气了一点。”
季劫所在的学校理工科很强,法学相对较弱,但近些年法学相对饱和,法学生人数突然多了起来。
“只要是跟你一所学校,我都会觉得格外有好感。”管天任说,“但他太不懂规矩了,十分懒惰,这一年来许多次迟到、早退。实习前我就打算不要他,刚刚只是找了个理由。”
季劫说:“你的事务所,你想要谁就要谁。”
管天任说:“你这么想就好。”
季劫开着车,路边风景继续向后退,他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能这样严厉的与别人说话。我以前还担心你工作时脾气太软会吃亏。现在想想,很不对。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
管天任头痛道:“我真不想被你发现。这样还能偶尔博博同情。”
“已经发现了。”季劫笑,“你这双重人格可真是厉害。”
“没错。”管天任正经道,“还记得咱们俩高中时一起写作业吗?”
“什么?”季劫不懂他为什么转移话题。
“就是回你家过年,一起写寒假作业。”
“嗯。记不清了。”
“你一边写作业一边玩电脑,每次被爸看见都会挨骂。”这个爸指的是季文成,管天任说,“但我在家玩,从来没被发现过。”
季劫:“……”
管天任说:“所以,相比起你的坦白,我是一个十分擅长阳奉阴违的人。”
季劫听完哈哈大笑,说:“……哪里有人用这种词形容自己。不过,既然你如此擅长阳奉阴违,我现在退货来得及吗?”
已经到家,季劫挂上驻车档,拉下手刹,熄灭车子后,转头看着管天任。
管天任搂过季劫的脖子,用鼻子蹭他的,反问:“你说呢?”
管天任动作亲昵,可不敢看季劫的眼睛,听着呼吸也有些紧张的意味。
“来不及了。”季劫松开安全带,跨过去压到管天任身上,口中说,“我早就应该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得陪我一辈子呢。”
“给你当牛做马。”
“……”季劫大为尴尬。
这个‘当牛做马’还是当初被父母追问的急了,季劫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词语,说完季文成就竖起眉毛,呵道:“季劫你说什么呢!”
自从季文成出事后,他许久没管过自家儿子了。可他害怕管天任把季劫给惯坏了,忍不住训了一句。
管天任拽住他的手腕,凑上去亲了季劫一下,口中说:
“我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
“……”
“重要的是,我在你面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对。”季劫凑到管天任耳边,默然低语六个字,用来安抚管天任。这六个字说完,管天任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季劫,右手紧紧握住季劫的衣摆。
季劫知道管天任此刻虽然勉强能笑着跟自己对话,可心里肯定是惴惴不安的。管天任这个人比较奇怪,其他人怎么看他他并不在乎。在法庭上他可以为了辩护说各种让人厌恶的话。但在季劫面前,他总想表现的很好,不被季劫发现自己一点不好的地方。
他用光鲜的外表挡住自己内心的自卑。这自卑是敏感的软肉,只针对季劫一个人。
如同季劫外表冷漠安静,待人真诚却态度强硬,只有面对管天任时才可以……像季妈妈劝诫时的那样,‘撒娇可以,不能撒泼’。
季劫说了六个字。与季文成当年在他耳边说得句式一样。那句式有一种奇特的安抚力,可以告诉对方,我很爱你,这是真的。
他说:
天任,季劫想你。
……季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叫过管天任的字。
第七十八章
番外:洗澡之你好滑
季劫十五岁时,性格偏激、易怒,当时不理解父亲为何执意要把自己送到北京,心情格外烦躁,不愿意接触任何新的东西,眷恋所有自己能够掌控的旧物。
但‘新、旧’是有相对性的。面对管家父母,管天任就是‘旧物’。季劫格外的恋旧,而在看见管家父母时,他才下定决心要和管天任多接触接触。
管天任性格温和,十分包容,与季劫互补,抚慰着季劫青春期暴动的心。两人相识半年就成了可以同床共枕的好朋友,季劫如实告诉管天任:
“我不喜欢和八枪一起睡。”
“为什么?”
“他睡觉会踹人。”季劫说,“以前和他一起去外面野营,只有一顶帐篷……后来,哼,无论多沉我们都要分开背帐篷。”
“八枪还恐高。有一次我把他骗到了蹦极峡谷那边。他向下一看,腿都在哆嗦,哇哇乱叫,还是我把他给背下来的。”
管天任笑。他喜欢听季劫给他讲杨怀瑾的坏话。
季劫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是在给兄弟抹黑,只是觉得好玩。他说:
“八枪这个人……真是没话说。小的时候被蛋黄噎哭过一回,到现在看见鸡蛋黄就会害怕。”
管天任就问:“那你呢?你是被牛奶呛到所以再也不喝牛奶了吗?”
“不是啊。”季劫激动地说,“我才不会这么傻。我……我是喝牛奶时,舌头会痒。”
“痒?”
“嗯。”季劫道,“有人吃茄子会痒,有人吃芒果会痒,有人吃菠萝会痒。我喝牛奶就会痒,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管天任点点头。季劫继续说:“我们俩饮食习惯完全不同。比如吧,现在面前是一碗粥。”
季劫做出饮水的动作,突然脸色一变,模仿杨怀瑾的模样,压低声音道:“好难喝啊,呕……拜托给我一碗甜的……”
管天任愣了。他没看懂季劫的冷笑话。
季劫大为尴尬,翻了个白眼,躺到床上,说:“不跟你说了,睡觉,睡觉。”
“不,跟我说说吧。”管天任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季劫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口中说:“他不像你……你总是迁就我。你们俩完全不一样。”
管天任微笑着说:“我并没有迁就你,只是我们两个很合适。”
季劫点点头。
那时管天任很想问,你既然觉得八枪这么坏,我这样迁就你,时间长了,你会不会更偏向我,而不是八枪?
我会不会成为你最好的……朋友?
但当时管天任是不敢问出来的。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有答案。
无论八枪多不好,只能季劫说,别人不能说。说了,季劫会拼命。
想清楚了这个答案,管天任心情不是很好。
至于为什么想当季劫‘最好的’朋友,比杨怀瑾还要,管天任没有多想。
其实那时候对季劫的感情就有些微妙吧。只是他们谁都没发现。
季劫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有人陪着。半年过后,由于寒假,季劫第一次从北京离开飞回东北。两个月后,再次回到北京。北京下了一场大雪,天气仍旧非常寒冷,那时候季文成还没有出事,季劫叫上管天任一起到外面泡温泉。
温泉世界不仅有泡温泉的地方,旁边还有游泳池,水池长有五十米,但里面的人却零星只有三四个人,游起来非常畅快。
季劫站在泳池边,一边往头上套泳镜,一边做着拉伸运动。管天任换衣服很慢,他很是不愿意让季劫看到自己换衣服的模样,吭吭哧哧能慢则慢。季劫知道管天任是不想让自己看见他跟别人比起来不一样的……下面,因此也没多做停留,迅速脱掉衣服然后换上泳裤,从更衣室走了出来。
这家温泉世界引真正的温泉水,弥漫着硫磺的味道,泳池那边却是纯净水,季劫正在做热身运动时,管天任从更衣间匆匆走了出来。
“这边。”季劫朝他招了招手,管天任小跑着过来。
季劫穿上衣服显得清瘦,实际上线条分明,虽然远远没有成年男性那样强壮的肌肉,但也十分够看。他活动双腿时,两腿长而直,只是任性不好,弯腰时手竟然够不到脚腕。
季劫拉伸得后膝盖的韧带极痛,一边忍耐一边对管天任说:“先游会儿泳,然后再去泡温泉。”
“这里水凉吗?”
“不凉。”
由于不再吃那些含激素的药,管天任很快瘦下去,皮肤显得不那么紧,反而很软。刚下水时,管天任用力哆嗦一下,口中说:“有点冷。”
季劫笑,拍了拍管天任的后背。只觉得手指触摸之地白皙滑腻,忍不住又摸了一下。
他为自己的毛手毛脚感到震惊,于是又用力摸了一下,想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一直忍不住碰管天任的皮肤。
管天任被他推了一把又一把,泳帽和泳镜都没带好,掌握不好平衡,差点趴到水里,连忙说:“等等,等我戴上帽子,泳池里必须戴泳帽的……”
季劫很快放下自己心中的小疙瘩,试探着划划水,跟管天任游了几圈之后,说:
“泡温泉去吧。”
管天任‘嗯’的一声,说:“好。”
无论季劫做什么,他都尽量保持与季劫相通的步调。
季劫撑手从泳池旁边一跃而起,右脚踩在边缘的台阶上,十分轻松地上来。管天任急切地追在季劫身后,本也想这样,奈何他臂力不够,也不会使用巧劲儿,试了两回也没站起来。
最后还是季劫拉着他的手腕把他给拽起来的。管天任脸色通红,擦了擦脸,不好意思的说:“谢谢。”
季劫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很想揉揉管天任的头,但管天任现在戴着泳帽,一根头发都看不见,只能作罢。
跨入温泉里,因为水很烫,管天任不停试探水温。他一躲,身上的肉就会颤,引得季劫不由皱眉。
年轻的男生尚且不知道自己对同伴产生的感觉应该怎样命名,只觉得口干舌燥。季劫一向喜欢那种光溜溜、圆滚滚的东西,比如自家弟弟笑起来汤圆一样圆的脸颊。
但管天任的圆润、滑溜是不一样的。季劫分辨不清,有些迷糊。
于是他走上前,坐在管天任身边。
管天任还是没走下来,急得浑身冒汗,口中说:“怎么这么烫啊。”
季劫吃饭时不能吃烫的,但泡澡时可以。他以手做碗状,往管天任身上泼水,说:“提前适应适应,应该就行了。”
管天任站在水池边任由季劫往自己身上泼水。白皙的皮肤很快变得微红,只有脖子那边还是白的。
季劫‘啧’的一声,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烦躁。实际上自从他第一次看见管天任比起正常人要‘精致’很多的……时,就很想扒开他的裤子仔细看看。这种想法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季劫只能在这个想法滑过脑海的一瞬间鄙视一下自己。
那时季劫以为自己是想‘欺负’管天任。像张宏那样,可心里并不觉得管天任不正常,不想嘲笑他。
季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虽然他是个坦白的人,不谙世事,但也知道这种念头不能告诉别人。
他能忍住不跟管天任说,却不能忍住不想摸他。
当管天任跨入温泉池内,颤颤巍巍地往下走时,季劫右手再次拍到了管天任的后背上。
他说:
“你,你怎么……”
管天任再次被他打了一掌,心情非常微妙,以为自己惹了季劫不高兴。
没想到季劫竟然磕磕巴巴地说:
“你怎么……滑的……像、像……”
“……?”
“像狗一样啊。”
“……”
听过骂人说别人是‘狗’的,但没听说过这么夸人的。季劫说完也非常不好意思,他说:“不对,是像……香肠一样……反正就是……”
季劫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弱,他的所有天赋能力好像都托付到了数学身上。
“我也不知道。”管天任打断他神奇的脑内联想,说,“可能跟我的病有关吧。”
管天任这样坦白的说,季劫反而不好再提起他的伤心事,只好道:
“这是好事。以后你的女朋友肯定对你爱不释手。”
管天任心里一沉,苦笑:“我这种人,找什么女朋友。”
“什么叫你这种人。”季劫不高兴了。
“……”
“……”季劫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会有人喜欢你,不在乎小孩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完也觉得非常别扭。不舒服。
管天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季劫。
实际上,季劫不知道的是,管天任心中的躁动不比季劫少一丝一毫。
但管天任比季劫多懂一些,于是只感觉害怕,强迫自己忍耐。
不像季劫,什么都不懂,所以肆无忌惮。
温泉结束。换衣服时季劫再次看见管天任和常人不同的下面构造,季劫好奇心强烈,管天任只好让他看,季劫甚至还让管天任用手托起来让自己观察。
回家路上,季劫一直在沉思。管天任担心季劫会觉得恶心,却不知道季劫心里在想:回家后要跟管天任说,以后让他陪自己一起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