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静女别过了脸,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齐颜无声地笑了起来。
南宫静女的“秘密”即便她不说,齐颜依然能猜到几分。从三年前那道将齐玉箫记在蓁蓁公主膝下的圣旨开始,齐颜就瞧出了端倪。
从前南宫静女的字潦草得可以,她第一次认真习字临摹的就是牧羊居士的字体,纵然风骨上差了几分齐颜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从那时起齐颜就有所怀疑了,但毕竟没有亲眼,瞧见齐颜也不好下定论,或许是南宫让身体不适由南宫静女代笔?
或者……南宫静女盛怒之下自己写了圣旨,恳求南宫让盖上玉玺来警醒她也是有可能的。
这三年齐颜上的每一封折子都是南宫静女回的,朝堂上的珠帘屏风也在……
今日,齐颜特意起了个大早,掐着时间来到了正殿,为的就是解开自己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
南宫静女的借口,在齐颜眼中简直是漏洞百出。
这三年来南宫让身体似乎大好了,没有一日停朝,偶尔还会露面。连她这个地方太守都知道的事情,居住在皇宫里的公主殿下会不知道?那么她挑着早朝的时辰去请什么安?
答案只有一个:南宫静女盛装出行根本不是为了请安,而是去早朝,果然这三年藏在屏风后面的人……是她!
但齐颜不得不承认的是:南宫静女真的成长了,对待突如其来的情况处理得当,二人独处的时候也很难从她的脸上读出什么情绪。
齐颜暗自轻叹一声:没想到南宫老贼疼爱嫡女竟然到了如此地步,纵使所谓的宗嗣传承本身就是一件迂腐之极的事情,但他偏偏又开创了旷古烁今的先河……只是南宫让并非膝下无子,正相反他的几个儿子都不算是平庸无才之辈,要如何让南宫静女坐上那位置呢?
突然!齐颜的心中闪过了一个惊人的可能性——难道巫蛊之案的策划者真的是南宫让?!
想到这里,齐颜的眼皮突突直跳,之前她也觉得此事蹊跷必有隐情,却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南宫让先用巫蛊之案将母家势力最大的两位皇子圈禁,彻底剥夺他们的继承权,然后……任命五皇子为监国皇子,却让三皇子做了巫蛊之案的主审官,任凭对方“光明正大”地打破朝中平衡,安插自己的势力,又不声不响地演了一出偷梁换柱,让南宫静女坐到了珠帘后坐山观虎斗。
齐颜眯了眯眼,浅浅地呼出胸中浊气,思索到:那么,眼前这位公主殿下在这个节骨眼将自己调回京城的目的是什么呢?
隐藏在广袖下的手指动了动,原来如此。
想通了所有关节,齐颜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看南宫静女的眼神也变得不同了。
殿下,原来是想让我做你在朝中的棋子,果然成长了。
齐颜看着南宫静女的侧脸,胸腔中那种撕扯之感阔别重来。
十六年了,渭国覆灭草原已经过了十六年,或许连渭国朝堂上的这些个凶手都已经快忘了这件事了……
齐颜的目标从未变过,覆灭渭国的朝堂,让当年的凶手血债血偿,还有……在复仇的过程中尽可能保全眼前这位仇人之女,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再由自己亲手结果了她带有原罪的生命。
可是……齐颜从未想到南宫静女竟然成了她复仇路上最大的“阻碍”。
南宫静女察觉到齐颜注视自己的目光,毫无征兆地将头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
齐颜隐去了眼中的情绪,笑着说道:“殿下,近来有一件事令臣很困扰,想听听殿下的意见?”
南宫静女也来了兴致,什么样的事能难住这人?
南宫静女:“说来听听。”
齐颜沉吟须臾,说道:“臣所治理的晋州府下有一郡,郡丞妻子的母家侵占农田修建了一座祠堂,原本晋州因灾凋敝人烟稀少也无大碍,但这几年百姓陆续回迁,再加上毗邻州府的百姓搬迁至此,耕地就变得紧张了,好巧不巧这位郡丞妻子的母家侵占了他人的农田,在臣到此地查访时,这户农民到府衙来告状。臣应当如何?”
南宫静女没想到齐颜竟问了这样简单的问题,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认真地回道:“我朝《农典》早有规定,农户可在自家农田上修建祠堂但占地不得超过一亩,非农田所有者不得以任何理由侵占他人田地,但可以经官府公证后先对农田进行买卖,再行处置。”
齐颜又问道:“可这家人在逃难的路上已经将大部分田契都卖掉了,如今只剩下一亩三分地,一年的收成扣去赋税一家三口的嚼头都成问题,那郡丞的妻弟正正好好侵占了一亩田,如果再卖了那农户家就连赋税都供不起了,家中男子都要去做佃农来贴税。”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那……就让郡丞家以地置换,或者多出些银子给农户,让他们到别处置地。”
齐颜笑了笑:“殿下有所不知,这一亩三分地乃是山田,正因朝向风水好才被用作修建祠堂,这农户呢家就住在山上,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想每日徒步半个时辰下山去耕田,在衙门里把头都撞破了,就是不肯卖呢。”
“这……”这下,南宫静女也被难住了。
齐颜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不过臣想问殿下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这郡丞的妻弟侵占他人农田触犯了我朝的《农典》,依律要当众杖责三十,羁押三个月。”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谁知齐颜又道:“可第二个问题又来了,那农户既然不肯易田,祠堂就应该推倒……可是那郡丞的发妻竟然披麻戴孝立在祠堂前将匕首抵在了脖子上,并当众斥责郡丞忘恩负义,破坏她母家祖荫家业。有趣的是这郡丞是个吃软饭的,他昔年屡试不中,一趟趟上京赶考早就家徒四壁,是他的发妻不嫌弃,他带着丰厚的嫁妆毅然决然嫁给了他,郡丞屡试不中也是她一次次安慰他,变卖嫁妆供他赶考才有了他的今日,郡丞不愿伤害发妻的心,又无法违抗我的命令,只好连夜赶到州府衙门跪地哭诉,情真意切字字啼血。殿下……你说臣该当如何?”
这下南宫静女也被问住了,几度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回答。
齐颜还嫌不够,继续说道:“那位被侵占了农田的老伯,也有一位风雨同舟五十年的发妻,因病卧床。好在苍天怜悯老伯,所居住的后山就有他妻子所需的药材,老伯已经快七十了,家中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儿子,发起病来六亲不认。如果搬到山下住,老伯既要耕田又要采药实在走不动。”
南宫静女动容,用商量的口吻问道:“要不……官府出些银子安置老伯一家?”
齐颜展颜一笑,笑容如冰消雪融。
难得南宫静女还能守住这份善良……
南宫静女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升温,拳头紧了又松,看着齐颜等一个答案。
此时,之前的那份不屑早就不见了,她没想到小小的一件事居然会牵出这么多隐情,而且两边都有让人动容的难处,实在是让人难以抉择。
让她判的话,应该会把祠堂判给郡丞一家,以嘉奖郡丞妻子深明大义。然后赏赐给老伯一家一笔足够安度晚年的银子,以滋补偿。
她将想法说了出来,齐颜却摇了摇头,温柔地解释道:“殿下……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人家一把年纪一下子多了那么多银子,难免会被歹人觊觎。而且,一旦开了这个先河,过阵子怕是要出无数件这样的事情。侵占田地修祠堂不仅不挨罚还能拿到地和银子,这么好的事儿去哪找?”
见南宫静女沉默,齐颜继续说道:“殿下出身尊贵又久居深宫,品行自然绝非平民百姓可比。在民间,有些时候一文钱都值得打一架呢。”
南宫静女抿了抿嘴唇:“你……这是在说本宫不识民间疾苦么?”
齐颜暗自发笑:果然是成长了,从前她听了这话准会以为自己在夸奖她,说不定会得意几天呢。
齐颜温柔哄道:“怎么会,有些事也是臣回归民间以后才悟出的道理呢。”
南宫静女稍微好受了些,低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嘛?你最后是怎么做的?”
齐颜收敛了笑容,盯着南宫静女的眼睛认真说道:“依法办,令郡丞带人将祠堂推倒把农田归还原主,并下令任何人不准为难老伯一家。”
南宫静女发出了一阵惊呼,问道:“那郡丞的发妻呢,如何了?”
齐颜轻叹一声:“没想到那妇人也是刚烈女子,竟然真的当场自刎,血溅三尺。”
南宫静女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喃喃道:“你怎么能让郡丞去呢,换个人也好啊。”
齐颜平淡回道:“那是他的职责和使命,不是么?”
南宫静女:“可是……”
齐颜:“殿下。”
南宫静女:“嗯?”
齐颜:“臣斗胆问问殿下,若你是那郡丞夫人,郡丞遵循律法和使命推掉了祖宗基业,你会如何?”
南宫静女:“我……”
齐颜:“殿下不必急着回答臣,这件事也困扰了臣很久,不如请殿下再想想,想好了再告诉臣。”
齐颜打断了南宫静女的话,他其实并不想听到答案。这件案子确有其事,但里面的“隐情”齐颜做了一些加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为难南宫静女,或许是实在压不住良心上的愧疚,在动手前做的最后一次“提示”吧。
殿下,如果有一天我也要推翻南宫一族的基业,你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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