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特果然在两日后上门拜访,且来得极早,达西是早早出门办事,武曌却还不及起床呢,他也不让人通传,也不去会客室,就自己在外间的起居室捡了一份报纸闲闲地看了下去,竟比在自己家还自在。
海森公馆的仆人都知道这位伯爵九成就是他们未来的姑爷,个个识趣,都不上来打扰,只是有几个女佣羡慕又仰望地躲远了小声叽喳。
“来的这么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我家的公馆是你的别墅呢!”武曌扶着楼梯上的扶手,含笑趴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沙发上的斯图特,“阁下有何贵干啊?挑这么个时候过来。”
斯图特一抖手中的报纸,避而不答,反扬眉笑道:“明天晚上的小舞会,是要带男伴的吧?难道我不来,你就忘了找我了?”
“可真让人伤心。”斯图特伸手把走过来的武曌拉到怀里,下巴埋在她小巧的肩窝上,半是埋怨半是打趣地小声说道,“占了便宜就不认账了,你忘了在罗辛斯是怎么跟我你侬我侬的了!”
武曌失笑,“怎么听着你好似吃了亏似的!”
斯图特信誓旦旦,“就是吃了亏,我人都给你了,你小舞会上还不想着我!”
今晚的小舞会是成人舞会前夕托由参加的姑娘里家世最出众的家族的名义举办的,说是小舞会,其实规模一点也不小,所有要参加成人舞会的姑娘们都要带着自己的男伴前往出席。
其实就相当于是一个提前的见面会,省的有到了舞会当天还有不熟悉的人彼此尴尬,落单了不知说什么好的情况发生。
姑娘们带的男伴,一般定了亲事的就带未婚夫,有追求者且双方有意的就带追求者——当然这两者必须也是身份显赫,本身就能得到女王舞会的邀请的才行。看上了没家世没爵位没钱财没地位的穷小子,姑娘就只好放弃自己的成人舞会了。
未婚夫和有意向的追求者都没有的,或者姑娘并不愿意放弃作为自己社交季开端的这场重要舞会才是自己家中同辈的兄弟出席,但这样以后又会成为众人嘲笑的把柄。
这也是为什么达西一早就放心出门的缘故,尽管不忿,他也知道,斯图特在呢,必然晚上没有自己的事儿了!
达西这个时候倒是无比希望斯图特是个没身份的穷小子了,他悄悄跟伊丽莎白抱怨的时候还不满地提起过,“我一直以为会是我陪着吉娜度过她最重要的一场舞会的!那是我的妹妹,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呢!”
伊丽莎白笑而不语,别看达西现在这样说,可如果好友真的看上了一个穷小子,那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不用多想,一定是这个哥哥——反正不管是亲王伯爵也好,穷小子小乞丐也罢,只要吉娜看上的,达西就看不上!
——未来的达西夫人提前领会了妹控的真谛。
“你这两天都做什么去了?”武曌没在抓着这件事多纠缠,而是把斯图特走后,德布尔夫人的种种都讲述了一遍,“到底查出来了什么,你跟我先说一声,我也好找个借口把钱给亚莎——今天晚上见到她,这个丫头肯定要追问!”
“你带我去舞会,到了那儿我才告诉你。”斯图特把额头抵在武曌的肩膀上,赖唧唧地说道,“不然我就不说!”
武曌用力抵了他光洁的额头一笑,没好气地说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哥哥今天早上都出去了,这个时候难道你还想让我跑到多姆家去找那个艾伦·多姆?”
“艾伦·多姆?”斯图特脸色一绿,霍地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问道,“这个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这下换武曌惊奇了,毕竟这可是在伦敦!以斯图特的性子,加上那段时间前线乱七八糟的,难道在伦敦不派几个人跟着自己,还是跟着的人没跟他回禀过?
“我、不、知、道!”斯图特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先是满脸不快地盯着武曌,就在武曌把眼一眯,眼瞧着要发火的时候,突然颓丧下来,重新把头靠在武曌的颈上,撒娇般小声嘟囔道:“你怎么这样……”
武曌失笑,忙把手在他头上胡噜了几下,哄道:“我看不上他呢!你看这次我来了,他送的花我都让人扔到佣人房了……”
“他还送花?!!”斯图特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恼了,“还是这次到伦敦给你送花?他胆大包了天了!”
斯图特气得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张牙舞爪的,“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军需官,要不是他父亲还有几分面子,我连这个职位都不想给他!”
“你不能看上他!”斯图特傲娇地回头,“要是有个跟我一样优秀的人在追求你,我可以公平竞争。可是一个比我逊色这么多的人?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武曌哈哈大笑了起来,连连摇头道:“不会、不会,有你珠玉在前,我怎么看得上鱼目?”
斯图特这才平缓了一会儿,他让人送来给武曌准备的晚礼服,“明天穿这套好不好?我有一套跟它相配的礼服。”
看着武曌笑着收了,他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武曌今天一定要好好休息,“不然明天晚上整个通宵,我怕你受不了。”
两人笑谈了好久,斯图特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人呢?”
斯图特刚一回到伯爵府,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吓得周围的仆人们一个敢大声喘气的都没有,还是老管家小心翼翼地回道:“您是说多利吗?遵照您的吩咐,他已经在书房恭候了。”
“还有文斯,让他也过来!”斯图特面无表情地大步走向书房,“问他是怎么保护的达西小姐!”
老管家吓得心惊肉跳,难道达西小姐出事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他不敢再耽搁,赶紧小跑着去找文斯,虽然武曌还没有来过,但是老管家可知道,这位即将成为坎贝尔伯爵夫人的达西小姐可是伯爵的心头肉掌中宝,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砍了他们几个也不够换的!
书房内已经有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在等着了,应该就是老管家说的多利。
斯图特冷冰冰地甩上书房的内门,连看也没看多利一眼,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了书桌后面的宽大扶手椅。
多利看着斯图特的表情就知道有事,他左右思量自己的差事,暗道,也没出什么差错啊!想必不是跟我生气呢……
他才松了一口气,就听耳边风声一厉!身体的本能让他猛然往后一躲,定睛一看忍不住吓了一跳,伯爵刚刚冲自己扔了一本书?!
多利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垂着头冷汗都下来了,他想要张嘴辩解,但又不知道斯图特是为何发火,要是说错了,岂不是火上浇油?
他正胡思乱想着,就听斯图特阴沉沉地问道:“我让你跟着吉娜,事无巨细都跟我一一回禀,你是怎么做的?”
多利傻眼了,赶紧辩解道:“阁下,您没有……”
与此同时,他身后另一道声音也说道:“阁下息怒!”
多利连忙回头,就见自己身后文斯也正单膝跪地,垂下了头,那本厚重的书沾了一丝血迹,正滚落在文斯的脚下。
“看来不是我的事。”多利大松一口气,连忙往旁边挪了挪,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文斯一眼,有些替他担忧,看样子伯爵大怒是文斯办的差事出了问题,这下恐怕麻烦了,他跟文斯的关系不错,当然也替他捏着一把汗。
“息怒?”斯图特冷冷地笑了,“你都干了些什么还敢让我息怒?”
文斯把头埋得更低,额上冷汗直流,实在是不知道斯图特为何发怒,他脑子里飞快地把自己最近经办的事过了一遍,最终断定一定是跟达西小姐有关,不然伯爵不能发这样大的火!
“阁下,文斯绝不敢玩忽职守,不知是何事……”他小心地抬头飞速看了一眼斯图特,“不知是何事让您如此发怒。”
斯图特靠在椅子背上,好像刚刚在武曌面前撒娇和幼稚地向情敌宣战的是另一个人一样,他垂着眼皮,低低地看了一眼文斯,嗤笑道:“不敢玩忽职守?那我问你,艾伦·多姆曾经接触过达西小姐,你是没看到……”斯图特的声音里满是不怒自威的味道,“还是被谁收买背叛了我才隐瞒了?”
这话两个选择文斯都不能选!没看到就是玩忽职守自打脸,背叛?那是不想活了!
“阁下!我没有背叛您!”文斯嘶声喊道,“我的确见到艾伦·多姆送达西小姐回海森公馆,但是当时达西小姐并没有跟他多说话,甚至都没有邀请他进去,我以为……”
砰!
文斯话音未落,书桌上另一本大部头的词典裹挟着凛冽的风声迎头撞在他的额角,劲力之大饶是文斯这样体格强健的汉子也忍不住往后一仰,原来干涸的血迹立刻沾染上了新的红色。
“你以为?”斯图特双手按着书桌,怒气勃发,手边还凌乱地散着几份文件,显然是从刚刚的词典中掉落下来的,“这是你能以为的?我要的是你事无巨细全都回禀,谁让你擅作主张!”
“多利,你说!”斯图特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恨恨地摔了一个茶杯,他抬着下巴示意多利说话,连一个眼神都懒得丢给文斯。
“是、是……”多利悄悄揩了头上的冷汗,心里对文斯充满了同情,本来这只是件小事,谁让达西小姐被伯爵视若珍宝,而文斯瞒下的恰恰是有了异心的小多姆做的事呢?
“克里斯勋爵一事,我奉阁下之命前往海港查探,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商行里找到了克里斯勋爵形容的推销商。经过盘查之后,那个经销商松口承认,他本来不过是本地的一个小小行商,是一年之前一位伦敦口音的男人联系他,给了他一千英镑,让他假扮是拥有多艘船只的公司经销商,去伦敦找人鼓动入股,包括克里斯勋爵在内的三个爵士都被说动了心思,前后往里投了近五万镑,克里斯爵士占了大头。”
文斯还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多利开始说起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来了,他满头雾水地看了多利一眼,却只换来对方一个略带同情的眼神,文斯心里更糊涂了。
“行商说,那个男人不知用了什么路子,用那些钱买了三艘破破烂烂的上个世纪淘汰下来的商船,经过一番改造之后,弄成了新式帆船的样子,还让他邀请了投钱的爵士们前来参观。”
“开始行商只以为是要骗一笔钱,因为这些船只都只是表面光,出海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沉没的。但后来,那个行商骇然地发现,那个男人不止是要骗钱,还想要让他制造假象——他告诉行商,船上的水手们一个都不能活下来!到时候就让行商拿着水手们的绝笔信,到伦敦来打官司,宣扬出去!”
“行商心惊胆战,但已经没了退路,他悄悄看了信,发现上面写的是“星光号”水手们在出海没多久就遇上了海盗,全船无人幸存,但信上还说,那些海盗们用的船,上面写着“玛丽珍号”和“伊丽莎白号”!”
“玛丽珍号”和“伊丽莎白号”!
文斯倒抽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海盗的船,分明是伯爵阁下和达西先生公司的两艘主要商船!这、这个人是要嫁祸伯爵!
“告诉他,那个伦敦来的男人是谁。”斯图特冷冷地看了文斯一眼,继续道。
“是、是艾伦·多姆先生……”
多利哆哆嗦嗦地吐出了一个名字,明明声音不大,在文斯耳边却犹如惊雷贯耳,让他蓦地挺直了身子,如遭雷击,“小多姆……”
文斯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为何斯图特发了这样大的火,小多姆摆明了不怀好意,这种时候他接触武曌能是单纯想要追求的意思?恐怕看上达西家的财产都是最好的揣测!
为了在海运上撕下一块肉来,“玛丽珍号”和“伊丽莎白号”是伯爵授意下取的,是现在的女王和上一任王后的名字,甚至伯爵曾向女王笑言,达西先生忠诚未国,公司所有船只都取王室之名,以显忠诚。女王心里当然高兴,内阁看在伯爵的面子上也要多加照顾。
但是现在呢?挂着女王名字的船只在帝国海不远处公然行凶!谋财害命!
“现在已经不是十七世纪了。”斯图特眼底里隐藏的情绪暗潮汹涌,说话声越平静,文斯越是不寒而栗,“维京海盗的时代早就已经一去不复返,帝国,还是要名声的。”
“阁下!”文斯猛然把头转向斯图特的方向,惊慌地喊道,“我没有背叛您,小多姆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现在他已经不试图辩解自己的玩忽职守了,当务之急是要让伯爵相信,自己并没有背叛,想想曾经背叛者的下场,文斯眼前一红,另一只腿也颓然地放倒在了地上,他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失职,因为在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故意隐瞒的。
“我知道你没有背叛,”斯图特平静的一句话让文斯重新燃起了希望,“你该庆幸小多姆还没来得及对达西小姐做什么,战争就已经爆发,她先一步回了彭伯利。”
“失职你是推脱不了的。”斯图特垂下眼皮,不再看他,轻声吩咐道,“多利,送他去地牢——底下的人知道该怎么让他长长记性。”
多利垂头应是,文斯大喜过望,连连感谢斯图特的仁慈,他毫不反抗地任由多利把自己拖了起来,顺从地退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