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冬日总是雾气蒙蒙的,但今天下午尽管还是会被天上浓重的阴霾遮挡，但少有的出了一会儿太阳。
这个时候如果是坐在四面透光的玻璃房里,眼前是精心修剪过的葱茏花园,耳边是小姑娘们时不时的欢声,唇畔是花茶温暖馥郁的热气，还让人心情挺好的——如果对面没坐着一个总在费心旁敲侧击打听消息的多姆小姐的话。
从坐下开始,布伦达·多姆从伦敦的天气一直说到湖区的景色,武曌不动声色地听着，实在是想知道这位多姆小姐到底想做什么，放着满屋子的侯爵公爵的夫人小姐不去寒暄应酬，却跟自己到这里来躲清闲？
要知道，茶话会一家只有一次举办的机会,时间越是靠近舞会,举办的主人家身份就越显赫。往往一些身份不怎么出众的人家,又排在前面举行茶会的，都会趁着社交季一开始,大家还都不太疲于应付的时候，好好跟参加的贵族夫人、小姐们打好关系。
多姆爵士家虽然不是举办茶会的第一家,但也在前列，趁着大家都还没厌烦的时候,多姆小姐难道不应该去人群里交际，好交几个身份显赫的“朋友”吗？
就像现在多姆夫人做的一样。
武曌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从茶话会一开始就殷勤地围在几位侯爵、伯爵夫人身边的多姆夫人，也不知她笑了两个小时，脸笑僵了没有。
“多姆小姐看起来对我很了解？”武曌听她现在开始说起夏季去湖区钓鱼的事情了,心里一阵反感，索性也不敷衍了，直接挑明，“连达西家祖籍德比郡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我仿佛记得，咱们两家，没什么交集吧？”
多姆小姐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杯中褐色的茶水就撒在了粉色的裙子上，慢慢洇开成好大的一块污渍，她万万没想到武曌竟然这么不按常理出牌，都不顾礼仪的吗？
想起自己托人打听的达西小姐性格温柔和软，最好说话的传言，多姆小姐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派去的人故意蒙骗自己了。
武曌微微探头，正看见她裙子上的茶渍，笑道：“话说得直了些，但也是这么个道理。达西家没什么事业在伦敦，多姆家也没什么事业在德比郡，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您这么关心我的——裙子脏了，我叫女佣过来处理？”
布伦达脸上泛起红晕，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她拿起手包稍微侧过身子遮住大半的茶渍，浅笑道：“只是很小的一块，没什么——达西小姐想得太深远了，我只是听闻最近伦敦出了一位达西先生，高瞻远瞩，事业发展得都到了海外，好奇之下问了几句而已。”
“是吗？”武曌耸了耸肩，不在意地说道，“帝国发展海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哥哥只不过是凑巧赶上了这一波好运而已，还不值得在伦敦宣扬。”
多姆小姐没想到武曌是个这么油盐不进的主儿，心头上的郁闷忍了又忍，好半天才尴尬地笑了两声，“您是谦虚了——我还听说，达西先生跟坎贝尔伯爵交好？”
“那可是位值得一交的绅士。”多姆小姐绕了好半天，终于绕到了正题，“高贵优雅、待人平和，身份贵重却又从不引以为傲。”
武曌忍不住好笑，要不是在马车上听见克里斯夫人介绍过这位小姐是倾心于斯图特，就光听她前边打听的事情，还真让武曌警惕心四起。
海运里头的弯弯绕太多了，利润又大到让人眼热的地步，不妨就有别有用心的人想从自己这里下手，探听点什么消息。
多姆小姐的哥哥是军需官，他要是真有心，保不齐就想从这里插一杠子。武曌可是知道，达西家的船队前期投入都已经就位，现在基本就是等着满载财宝的船只回航，带来大量的财富的阶段，也是最让人眼热的阶段。
这时候参股，可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所以武曌格外小心，不肯多谈，就是怕多姆小姐从自己这里知道了什么把柄，拿去给小多姆先生要挟达西。
直到听到多姆小姐说起斯图特，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颇有稳坐钓鱼台之势了。
“一月份上旬就是伯爵阁下的生日……”多姆小姐干巴巴地把所有能夸人的词语夸了一个遍，见武曌还不接茬，只好把目的摆明了说出来，“达西先生跟伯爵阁下是好友，可否冒昧问一声，伯爵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
这话可真是直白了，可惜，武曌也不知道，她只能在心里暗自回话，特别的喜好？最近他迷上了我，一心想着讨我欢心够不够“特别”？
“我不过是在度假的这一段时间才跟斯图特伯爵有点接触，远称不上了解。”武曌打了个太极，又把问题推了回去，“如果不是您提到，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下个月生日，所以只怕要让您失望了。”
多姆小姐闻言，又是有点失望，又是庆幸窃喜，失望的是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怕自己接下来还有的费心想了，窃喜却要更多。
自从知道斯图特在乡下度假，身边还有两个未婚的女子之后，多姆小姐说心里不在乎是假的，恨不得都要以身替之了。
卡洛琳·宾利，她特意打听了一下，是靠着做生意才有的现在的钱财和地位，不足为惧——伯爵是不可能娶一个商人的女儿的。
但武曌就让她如鲠在喉了，不但哥哥是伯爵的至交好友，而且家世跟自己相比并没有相差多少，而且还有丰沛的嫁妆，这担忧在哥哥带回来伯爵上个月邀请了巴黎的设计师设计女装的消息之后，越发加重了。
所以她才特意打听了达西家的情况，今天本来是想要跟武曌交好，问问情况，谁知这位达西小姐这么不好招惹，顶的人胸口疼。她才只得挑明了问话。
武曌回了这一句，自觉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恰这时那边亚莎和艾米丽吵吵嚷嚷地叫了起来，她顺势起身，扬首示意了一下远处，笑道：“我的朋友好像在叫我——多姆小姐，祝您身体健康，我就不奉陪了。”
布伦达连忙起身相送，她也看出武曌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与其坐在这里再被她嘲讽几句，还不如就此分开。
武曌轻松从多姆小姐旁边脱身，快走几步，拉住了被艾米丽气得脸色涨红的亚莎，“好了，亚莎，小声一点——克里斯夫人和彭斯夫人就在旁边呢。”
这话与其说是提醒亚莎，不如说是提醒艾米丽，毕竟克里斯夫人温柔好说话，彭斯夫人可严厉的多。
艾米丽听见果然下意识地往旁边打量了一眼，眼神在触到彭斯夫人的时候，吓得转过头来缩了缩脖子。
亚莎已经眼圈红红的把头埋在了武曌的肩膀上，小声嘟囔道：“艾米丽太过分了，她说我不可能嫁出去！”
武曌意外挑眉，看了一眼艾米丽，脸色也不怎么好了，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这话有点重了。
刚刚她这么放心地任亚莎跟艾米丽斗嘴，也是早看出了艾米丽其实心肠不坏，对亚莎也是小性子居多，是不会使什么坏点子的，但这话是怎么回事？
艾米丽心虚地看了一眼亚莎，再抬头时正对上武曌严厉的眼神，忍不住吓得往后一退，心里暗道：“怎么乔治亚娜的身上有种我看见妈妈时的冷意！奇怪！”
她脸上也红了起来，同样小声道：“我跟你道歉，道歉还不行吗？我也不是故意的，亚莎，对不起。”
亚莎还在哼哼唧唧地不肯原谅，武曌却察觉到一点怪异——艾米丽无缘无故是不会这么说的，到底是为什么才说出“不可能嫁出去”这句话的，总要有个原因吧？
可惜亚莎就在自己身上，武曌不好直接发问，只得心里暗暗记下。
她哄了亚莎好一会儿才让小姑娘破涕为笑，又重新高兴起来，拉着武曌要去外面的花园里看花匠修剪新到的花草。
武曌乐得不在这里听夫人小姐们闲话，自然爽快答应。
艾米丽拖拖拉拉的犹豫了一会儿，看着两人竟好像是不理自己一块出去，连忙提起裙子，恨恨地喊道：“还有我！”
其实这时候茶话会也已近尾声，武曌不过是在花园陪着小姑娘略走了一会儿，就有仆人上前恭敬地提醒，暖房里的夫人们已经准备散场了。
多姆夫人和多姆小姐亲自送出大门外，挨次跟前来的侯爵、伯爵夫人们拥抱告别。其他的夫人们也都在小声笑着告别。
武曌来时是跟克里斯夫人坐的同一辆马车，回去却是要直接回海森公馆，所以青娘和萨拉早就等在门外，一见她们出来赶紧笑着挥手。
也不能立刻就走，还有一些今天认识的和以前认识的小姐们上来笑着道别，不乏带着母亲一起上来笑谈几句再走的。武曌就是再懒得应付，也不能把所有人的脸都扔到地上不管了，只得一一笑着告别。
相比之下，紧邻的克里斯家的马车周围就凄凉得很，仅有几个学校里玩的还不错同学过来匆匆告别，也是几句话就跑走了，其他的夫人们竟是一个过来的都没有。
武曌心里微微一动，好像知道了什么。
正好这时前来道别的人也都散去了，武曌笑着招呼两人道：“克里斯夫人，亚莎，我们回去吗？”
话音才落，忽听侧面一个男人笑道：“达西小姐第一次来多姆府做客，我这个做主人的，难道不该送您一程吗？”
武曌诧异回头，只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长得五官周正，身材高大，还穿着来不及脱下的军装制服，这是小多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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