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从来就不是个俭省的人。
也或许是大唐的风气影响,她一向喜好奢华大气的东西,甚至为此不惜砸下重金。当初在大唐,她就曾设镜室,以工匠数千人,打磨铜镜无数,列于宫中,墙壁以丹青涂之,另加雕刻。
再到后来普通的珠宝首饰就不能让她惊叹了,出于材质种类让女皇陛下惊艳的首饰几乎没有,她更倾向于繁复精致的工艺,也曾为此养过大量的工匠。
及至来到英国,尽管没有在大唐时的奢靡,但在一应用具、服饰上,她是能用多好就用多好,绝不肯亏待自己。
偏乔治亚娜的遗产中本就多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珠宝首饰,而且达西极为重视这个妹妹,时兴的、流行的衣服布料,昂贵的、珍惜的舶来品,全都毫不吝啬地捧到她的面前,更不用说隔三差五从珠宝商那里买来的新奇首饰。
这就让武曌的妆奁不是寻常的丰富,林林总总加起来,几乎能跟一个传承了几百年的皇室贵族夫人相媲美。
但她又不是悭吝的性子,这些首饰多了,也不会藏着放在库房里落灰,平常也戴一戴,但一些常见的也就放着了,只有几件钟爱的才常拿出来佩戴把玩。
“可这回不是为了圣诞舞会吗!”萨拉忙忙地抱怨着,“到时候直接去伦敦,赶不及再去彭伯利取首饰了,来的时候,您吩咐带了几套,我又挑了几套容易搭配的带着。”
“这个倒是,伦敦的社交季不可能只有一场舞会,在舞会上亮相过了,少说还有十来场您推脱不得的。”青娘想了想,也道,“我记着萨拉带了六套成套的?还有大约几件零散但是工艺格外精致的。”
“可不是!”
萨拉连忙掰着手指头挨个细数,“海蓝宝的一套是项链、头饰和耳饰,红宝的一套另加了额饰,祖母绿的一套,您最喜欢的里头一条手链儿——就是那个天然双层的祖母绿,菱形的里头天然套着一个小珠子滚来滚去的……”
武曌听她还要再数下去,赶紧出声打断,“成了,我知道你有数。可别数了,我只怕你数起来数到天黑也数不完!”
萨拉噘着嘴笑,“哪儿能呢,这回带的贵精不贵多,拢共不过那些……”
看着她还要再数,青娘紧着也打断了,“主子叫你说重点呢,又接着数!”
“哦,哦!”萨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吐舌道,“我是怕自己记错了,捋一捋,别是咱们漏带了——不见的是海蓝宝的那一套里面的胸针,我仔细找了,确是少了这胸针,所以想问问你,咱们莫不是漏带了?”
“不能。”
青娘歪着头想了想,否定了忘带的想法,“一套的首饰断没有从盒子里取出来单带的,尤其那一件小姐格外喜欢些……”
“海蓝宝的那只胸针?”说着武曌自己也想起来了,恍然一拍扶手,
“鸢尾花造型,铂金的底子,正中多边圆的海蓝宝,足有三克拉,边上花瓣儿用的是碎钻装饰,间或有几颗颜色稍浅的水蓝色宝石——后来我正好在珠宝商那里寻得了一个奇形的珍珠,形状格外奇特,边缘有枝杈横生,索性拆了花枝改成珍珠装上去了,格外有趣些!”
武曌如数家珍,不为别的海蓝宝难得的缘故,就单为那颗珍珠,长得实在是奇特了些,枝杈横生,身子上伸出许多小分支来,又是尾部略带些弧度的样子。
那珠宝商还愁呢——谁肯买这样奇特的珍珠!
不想武曌一眼看上,又从他那里买了不少的钻石,乐得他恨不能直接把这个珍珠送出去了——反正也是从一个落魄的水手那里买来的,不过才花了十镑。武曌加上特意为妹妹置办成人礼舞会上首饰的达西,可是足足买了几千镑的珠宝!
这样一说,青娘也想起来了,“我记得那个——就在马车上,熏笼旁的小桌子上!”
“错不了,小姐当时用来当围巾的领扣,上了马车热起来摘了围巾,顺手就放在桌子上了。”
“那我可没看见!”萨拉皱起了眉,“刚才我是去收拾带来的珠宝首饰,没找见这个。可马车上也去看了一眼,不是前几日用来送贝内特小姐们回……”
萨拉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直至最后一句消失不见。
在座的两人都明白她的意思了。
从彭伯利到内瑟菲尔德之后,武曌的马车一直锁在庄园后面,不曾有别人动用——除了舞会当日,送几位贝内特小姐回家的时候,青娘开了锁……
萨拉的脸上变颜变色的,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这可是什么事儿!”
倒是武曌看起来还冷静。她侧头问青娘,“那天我的马车是送了谁回去?只有伊丽莎白和简吗?”
当日,武曌并没有出门厅,青娘却是送贝内特家的小姐们一直到上了马车才回去的,“不是,除了贝内特家的两个大小姐,还有另外的两个,大约是叫莉迪亚和凯瑟琳,她们两个也上去了。”
“莉迪亚啊……”武曌意味深长地重复了这个名字,“不会是简和伊丽莎白,倒是剩下的两人,值得商榷。”
萨拉却看着有些疑神疑鬼的,絮絮叨叨道:“怎么就不是啦?”
武曌好笑,抬手又捡了个花生扔到萨拉的额头上,笑骂道:“越发胆子大了,连你主子都敢质疑!”
话虽是这么说着,但武曌还是耐下心来解释,“先说简,她跟查尔斯的情意,你不会没看出来吧?眼看着两人舞会上浓情蜜意的,简还盼着宾利跟她求婚呢,这时候偷一个胸针?还是跟她意中人同住一个庄园的小姐的东西,一旦发现丢了,她莫不是不想结婚了!”
“还有伊丽莎白,”武曌笑着摇了摇头,评价道,“心高气傲,看起来开朗活泼,实则心里比谁气性儿都大——像极了太平。”
此言一出,室内立刻静了下来。
随即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起,是萨拉吓得一把薅起了地毯上的长羊毛。边上青娘也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脚,磕到画夹的架子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武曌自己看起来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太平是六个孩子里最像我的一个,不光长得像我,性格、脾气、行事,都像。野心,最像。我也最喜欢她,可世间能有几个武曌?出了我一个,已经是不容易啦。”
“时也命也,若是没有世家林立,高宗也不能称病推我出来,我也不能建起自己的势力,初期在朝堂上我何尝不是高宗的喉舌?那些臣子们不是看不出来,不然一开始也不会能容下我。”
“自然后来,就不是他们能说的算的了。”武曌冷冰冰一笑,“身家富贵,站在我这一边的人,岂能轻易让我倒了!”
“可毕竟这世上只能容许有一个武曌。当年让她出家修道,除了避开吐蕃求娶,本意也是让她索性清静清静,可那孩子……唉,不说也罢。”
武曌微微有些失落,半晌叹道:“到如今我不敢看史书,不是怕后人如何评说我,是不想看见我死后太平落个什么下场。”
“她太莽撞了,骄矜奢侈,却又不够狠辣利落。对一个想登大位的人来说,这是致命的缺陷。”
青娘和萨拉不敢插言,对太平公主,她们也是熟悉的,许是都是武曌心腹的缘故,太平跟她们的关系都好得很,就像是自己家的孩子一样,自小玉雪可爱得长起来的。至于骄矜,那个大唐的贵女是唯唯诺诺的!那些世家的姑娘们,自诩血统高贵,谱儿拿的比公主还高呢!
尤其是萨拉,她之前身为武曌身边的统领内监,几乎是隔几日就能见到太平,除了政事,太平就是个常送东西孝敬母亲的小姑娘,哪像外界传说的那么无道!那些男人们私底下拿出来瞧瞧,太平干净多了!
三人都是一阵静默。
最后还是武曌自己淡淡笑了起来,“所以我看着伊丽莎白,就像是当年的太平,有那么点子傲气,又机灵,可爱的紧——你瞧太平那样性子的人,会是偷东西的?”
“她宁可舍出脸去明着要,也决不偷着拿。”
“不过伊莱扎可没那个小东西脸皮厚,”武曌笑着摇了摇头,“喜欢也藏在心里,而且我看着她不像是会对首饰感兴趣到恨不得占为己有的人。”
青娘和萨拉这才松了一口气,忙跟着把话转到伊丽莎白身上去。
“要不是两个大小姐,多半就是莉迪亚了。那个凯瑟琳我见过,虽然有些爱慕虚荣但胆子小,怕她父亲。”
萨拉分析两人的性格头头是道的,她看人的直觉最准了。
“多半是了。”武曌敲着茶几,意味深长地说道,“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那只胸针可是达西家族传下来的东西,实际价值不说,意义深远最重要。”
“小姑娘蠢笨上头,一时哪里想得到这么多!”青娘评价道。
“说起来,哥哥似乎对伊莱扎有那么点儿意思。”武曌忽然眯起了眼,“那天,嘱咐彭琪送清淡的饭食,派人去请琼斯先生,还特地嘱咐要给伊莱扎也看一看的——是哥哥身边的男仆吧?”
“这可有意思了,”武曌一笑,感慨般的来了一句,“没想到到了英国,我还要干跟当年差不多的事情。”
青娘和萨拉不解。
武曌笑道:“忘了?当年太平出嫁,薛绍的嫂子萧氏和成氏,出身贫寒,家里污糟事儿不少,不也是我出手料理的!”
“明天,去见见伊莱扎。我们也是时候去朗博恩做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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