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晴没有端杯,而是微笑着说道:“彭书记,您太客气了,您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这酒我不能喝,如果我要是喝了,就说明我接受了您的道歉,我接受了您的道歉,就好像您真的错了似的,所以,这个名目的酒我不能喝。”
彭长宜一愣,感觉舒晴话说得非常有条理,而且逻辑性极强,他举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寇京海赶紧别过头去,捂着嘴,假装咳嗽了两声。
彭长宜把目光投向了寇京海,见寇京海根本就不回头看他,他也无计可施,眨巴着眼睛看着舒晴说道:“那你说这酒怎么喝?”
舒晴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大大方方地说道:“这样吧,这杯酒是我来亢州喝的第一杯酒,也是我平生喝的第一杯白酒,亢州,是个好地方,也是我人生基层的第一站,这杯酒,我喝,我敬大家,感谢大家对我的关照。”
舒晴说着,就一一地跟他们碰杯,碰到彭长宜这里,彭长宜说道:“行吗?”
舒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行与不行我都要喝下这杯酒。”
彭长宜笑了,感觉出她的目光分明是在说:猫哭耗子。
舒晴碰完杯后,说道:“先干为敬。”她闭上眼,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
可能真是平生第一次接触到这么辛辣的液体,她忍住没有咳嗽出声,赶紧端起水喝了一口。
吕华关切地说道:“怎么样?”
“老吕你什么意思?分明是对舒书记的实力表示怀疑。”
舒晴笑了,见寇京海又给她又满上了酒,就再次端起酒杯,说道:“这第二杯酒,我还要敬在座的各位,小舒我是学习来了,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真传,把你们最宝贵的经验告诉我,在工作中多支持帮助,让我少走弯路。”
寇京海一听,就放下了酒杯。彭长宜说道:“干嘛你?”
寇京海说:“舒书记说了,把最宝贵的经验传给她,所以,这酒,只能是彭书记您跟她喝了,因为只有您才最有资格传授经验。”
舒晴说道:“别呀,我是敬大家的。”
“你刚来不知道,我们这些方法,都是跟他学的,他是鼻祖。”
彭长宜说:“人家舒教授敬酒,不分谁是鼻祖还是鼻子,是敬大家的,谁要是想出幺蛾子,一会单练。”
寇京海一听,赶紧端起杯,说道:“我真是,给自己惹什么麻烦呀。”
“哈哈。”
舒晴又跟大家喝干了第二杯。
寇京海又拿起酒杯,要给舒晴倒酒。吕华拦了他一下,说道:“舒教授既然从没喝过酒,两杯不少了。”
彭长宜一听,煞有介事地嘬了嘬牙花子,没说话。
吕华立刻就不说话了。
舒晴笑了,说道:“我今天也算看出来了,大家都希望我喝好,这样,我今天连敬大家三杯酒,三杯过后,我就真的不能喝了。以后我跟大家学会了,有了酒量,再开怀畅饮。怎么样?”
舒晴说完,就看着彭长宜。
彭长宜见舒晴的脸已经红了,就点点头,说道:“今天的确不简单,首战告捷,连干三杯,佩服。”
曹南也说:“的确是佩服,原以为舒书记是知识分子,没想到性情也很豪爽。”
舒晴跟他们一一碰杯,说道:“慢慢学习,但是人多的时候千万不能让我喝了,容易出丑。”说完,又喝干了第三杯。
她都没等大家喝完,就坐下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彭长宜,彭长宜知道这三杯高度白酒,对于一个从来都没有喝过酒的女孩子来说,的确是到了劲头。他没想到,这个象牙塔出来的优雅女孩,居然也有豪爽的一面。
舒晴手扶着脑门,见大家都不说话,就抬头看着他们,说道:“你们不会因为我先喝了而不喝吧?”
曹南、寇京海和吕华看看舒晴,又看看彭长宜,彭长宜说:“看我干吗,人家舒教授都干了,你们想耍懒吗?”
寇京海唯恐彭长宜又出什么幺蛾子,赶紧将酒倒进了嘴里,其他人也都喝干了杯里的酒。
彭长宜一看就笑了,说道:“怎么感觉你们都没长好心眼啊?”
寇京海说:“谁长谁知道。”
“什么?”
“得得得,我什么都没说,就剩您这杯酒了。”
彭长宜挨个看了看他们的酒杯,寇京海首先把自己的杯拿起来,倒过来,说:“我长心眼了,一滴都没剩。”果然,酒杯喝得干干净净,
彭长宜又看了看吕华和曹南的酒杯,两个人也都倒过酒杯,一滴都没剩下。彭长宜噗嗤乐了,他看着舒晴说道:“看见了吧,他们都把我的脾气秉性摸得门清,我那一套在他们面前不好使了。”
舒晴有些听不懂他的话,茫然地看着听着彭长宜说。
寇京海说:“舒书记,你是有所不知,我们这也是经过千锤百炼练就的本领,不给某些人以客场之机,这叫打铁还需自身硬。”
舒晴仍然不理解。
吕华说道:“以前啊,我们都吃过亏,谁的酒要是喝不干净,只要倒出一滴,都要被书记罚一杯酒,要不这滴酒就会被他倒进眼里,反正要接受惩罚。”
“哈哈。”舒晴掩住嘴大笑:“太有意思了!你们谁受过这样的惩罚?”
寇京海说道:“我们大部分都选择接受罚酒,没人选择接受这样的惩罚。我估计把酒倒眼睛里,跟灌辣椒水差不多吧。”
“这是彭书记发明的刑罚?”舒晴问道。
“不是他还有谁,改天有时间,我跟你唠唠。唠唠他的丰功伟绩。”寇京海小声说道。
“你说也白说,舒教授是谁,人家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不会偏听偏信的。”彭长宜说道。
这时,彭长宜的电话震动起来,他低头一看,就吴冠奇。他一愣,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家伙找我干嘛?”说着,接通了电话:“喂——吴先生啦——”
舒晴一听彭长宜怪声怪气地腔调,就起身,悄悄地走了出去。
彭长宜一见舒晴出去了,赶紧给他们打手势,意思是让他们跟着出去。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们知道彭长宜的意思,是不放心舒晴喝了酒,但是三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跟着舒晴出去。
寇京海指了指包间里的洗手间,又指了指外面,他有些不解。
彭长宜皱了皱眉,就不再理他们了,开始跟吴冠奇说话。
吕华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岁数大,而且比他们两个跟舒晴熟些,他就开开门出去了。到了走廊,他小声问服务员,说道:“刚才那位女士是不是去了洗手间?”
服务员说:“是的。”
吕华就在走廊里来回溜达,他等了舒晴很大一会,舒晴才从洗手间出来,吕华发现她的眼睛红润,眼睫毛也是湿润的,就知道她吐了。他看着走过来的舒晴说道:“怎么样?”
舒晴揉着眼睛,说道:“我……”
吕华知道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吐了,就说道:“也许吐出来会好受些。”
舒晴说:“是,我采取非常手段,强迫吐了出来,不然非得晕倒不可。你们天天这样喝吗?”
吕华说:“彭书记说了,喝酒,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呵呵,他怎么这么多的歪理邪说呀?”
“你以为呐?”吕华说道:“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老寇对他有一句评价最中肯,说他是不按常理出牌,如果跟他耍个心眼什么的,除非他装傻充愣,不然,任何人都耍不过他。”
“他那么聪明?”舒晴问道。
“都不能用聪明来形容了。”
“那用什么?”
吕华神秘地说道:“一个字:鬼。”
“哈哈。”舒晴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厉害?”
“就这么厉害,不信,你慢慢检验他吧。”
他们俩个一前一后进了包间。就见彭长宜已经挂了电话。见他们进来了,说道:“舒书记,还喝吗?”
舒晴赶紧摆手。
彭长宜笑了,说道:“老吕啊,一会我同学吴冠奇来,这样,你们有事就回去,没事的话愿意留下来侃会也行。”
吕华表现出一个秘书长应有的素质,他立刻说道:“老吴吃饭了吗?”
“没有,要是吃饭就不给我打电话了,他是故意来这儿蹭饭吃的。”
吕华说:“那我重新去安排。还在这屋子里吧?”
没容彭长宜回答,寇京海就说道:“回来,别忘了这是在开发区,轮不上市委领导去安排这事。”
吕华笑了,平静地说道:“我去叫服务员收拾桌子。不抢你的马屁。”
舒晴笑了,感觉基层的同志还是很幽默的。
吕华出去就叫来服务员,除去把没喝就酒剩下后,其余的东西全清理了出去。
他们便离开餐桌,来到了旁边的休息区,彭长宜没有立刻坐在沙发上,而是看着他们,继续说道:“这样,要不你们都回去吧。忙碌一天了,就我一个人闲,我陪他吃点饭就带他回去休息。”
吕华说:“我今天闲了一天了,我没事。”
寇京海说:“怎么也得陪着老吴喝两杯再走啊。不耽误你们俩叙旧。”
彭长宜笑了,说道:“我们俩能叙什么旧,他只是把这里当做了一个歇脚的地方。老吕留下吧,你们就都回去吧,辛苦一天了,别都耗着了。”
市委书记发了话,曹南也就说道:“那也行,别说,我还真有事,明天侄女出嫁,我这当叔叔的怎么也得提前去看看。”
彭长宜一听,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快走,快走吧。”
曹南说:“我跟老寇坐一个车来的,老寇,你怎么着?”
寇京海说:“我倒是没事,既然领导往出撵我,我就跟你一块回去吧,有吕大秘在这儿就行。”寇京海又跟吕华说道:“我走时安排好,其它的你就不用管了。”
吕华说:“多谢寇主任。”
寇京海看了彭长宜和舒晴一眼,就跟曹南走了出去。
舒晴见他们都走了,就说道:“彭书记,我让老顾送我回去吧。”
彭长宜说:“老顾在哪儿?”
舒晴眨巴着眼睛,说道:“没跟你来吗?”
彭长宜说:“我自己开车来的,你要是没事的话,一会咱们一块回去。对了老吕,怎么不给舒书记安排辆车?”
吕华说:“我安排了,舒书记坚持不要。”
彭长宜说:“那怎么行,亢州没啥好车,但车还是有的,这样不公平。”
舒晴说道:“我出去就跟吕秘书长要车,很方便的。我来就是学习来了,作用微乎其微,亢州肯接纳我,我就很感激了,哪能再给你们找麻烦?”
彭长宜感觉这个舒晴做人很有分寸,也很低调,就说:“那还行,这要是传回去,大家会对亢州有微词的,我还是那句话,尽管没有好车,但车还是有的,老吕,下来安排这事,人家舒教授是t恤咱们,不想给基层添麻烦,但是咱们也要知道怎么做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好的,周一我就安排。”吕华冲舒晴说道:“我挨批评了吧。”
舒晴不好再推辞了。
这时,彭长宜的电话再次响起,就听彭长宜说道:“贯奇,到哪儿了?”
吴冠奇说:“我到了你说的饭店门口了。我说,你怎么不到门口迎接我?”
“哦,对不起,慢待吴总了,既然你已经到了门口,还是直接上来吧,我在楼上的门口等你吧,你移步上楼吧。”
舒晴感觉彭长宜在对朋友的称呼上也很有意思,比如刚才对自己,什么时候称呼自己为舒教授,什么时候称呼自己为舒书记,都是随着他的心里变化和变化的。对他的这个同学也一样,正经八本的时候叫贯奇,这样显得亲切随和,想调侃人家的时候,就称呼吴先生,想嘲讽人家的时候就称呼吴总。
吕华听彭长宜这样说,就赶紧走出门去迎接吴冠奇。
彭长宜挂了电话后,也站到门口,看着楼梯处。
舒晴的头有些晕,她本想跟曹南他们一起离开,但显然现在是走不了。
这时,就听到了咚咚的上楼的声音,吕华上前说道:“吴总好,彭书记正在等你。”
“哈哈,吕大秘好,他当然要等我了,因为朋友比国王重要。”吴冠奇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
舒晴一听,感觉这个吴冠奇有点意思,朋友比国王重要,这话是伏尔泰说的。这应该是个有意思的企业家。
彭长宜说道:“人家是天鹅,我这只癞蛤蟆可是不敢痴心妄想啊。”
吴冠奇说道:“是谁说过,想不到是不行的。
彭长宜赶紧制岔开了话题,说道:“羿楠怎么样?”
吴冠奇想了想说道:“哦,她呀,又有喜了。”
彭长宜惊讶地说道:“啊?这么快?”
吴冠奇看着说:“你啊什么样?难道你怀疑我老吴的能力吗?”
“不是不是。”彭长宜赶紧说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么快就有第二胎了,我说,你这可是违法啊?”
“大不了交罚款就是了。”吴冠奇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们国家的基本国策,都是让你们这些有钱人给破坏了。仗着自己有的是钱,多生,偷生。我告诉你,回头我就跟老康说,让他狠狠地罚你。”
“哈哈,我会将功补过的,不然,干嘛这么积极地筹划电脑城。”
“原来你是在跟政府交换条件呀?”彭长宜瞪着他说道。
“我说,你说得那么露骨干嘛呀?”吴冠奇也瞪着他说道。
彭长宜也认为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一时竟然有话说不出了。
是啊,曾几何时,一提到超生,人们首先会想到那些生计艰难的“游击队”;时移事易,近年来,新富阶层渐成超生主力军。“游击时代”的超生是“暗箱作业”,“特权时代”的超生是“明刀明枪”,这个问题,在亢州,在全国各地都有。
对“特权超生”,公众非议已非一日,计生委官员、人大代表等也数次批评。可问题是,官员超生尚有党纪与行政处罚,富人超生,用什么来“严惩”?这的确是现阶段在计划生育过程中出现的新问题,而且颇具挑战性。
彭长宜知趣地不再跟他探讨这个问题,说道:“贯奇,那块地皮准备过了两会就开始公开招标,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吴冠奇说:“老同学,你真的不想让那块地被拆老板拿去吗?”
“真的。原因我不便再跟你解释了。”
吴冠奇喝了一口水,说道:“这样做的话,你评估过自己的政治风险吗?”
“什么风险?我是照章办事。”彭长宜不以为然地说道。
吴冠奇笑了,说道:“好了,别赌气了,要知道,你可以跟任何人赌气,唯独不能跟你的上司赌气。”
彭长宜说道:“你想远了。”
吴冠奇说:“老同学,我没想远,这个问题你好好想想吧,不可贸然行事。我参与竞争没有问题,问题是你自己不要受到什么影响才是。”
彭长宜看着吴冠奇,仗着酒劲,认真地说道:“你什么意思?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吴冠奇笑了,说道:“好了好了,这个问题下来再谈,我建议,你别年前招标了,年后再说吧。年后可以更从容一些,你们政府官员对于那些一些未决的事情,不是都习惯往后拖吗,拖,是你这个级别官员的行政艺术,往往事情不拖到最后关头,你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彭长宜笑了,说道:“贯奇,我现在真是为百姓、为同僚,为各行各界的人士庆幸,幸好你没有进入行政领域,不然,得有多少人被你算计了啊。”
“彭长宜,我说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还不全是为了你考虑吗?”吴冠奇急赤白脸地说道:“我不知道那块地是个宝吗?我巴不得拿到手,挣个钵满盆溢,还不是怕你政治前途受到影响,进而影响我以后发财吗?我是跟你想保持一个长久的关系,你说是利益关系也好,但是我想让这种利益关系细水长流,细水长流的前提就是你要安全,安全懂吗?我不会让你为我办出格的事,但总比我跟不认识的人打交道强吧,你也一样,如果你跟不了解的人办事,你心里就会没底,就会处处防备他,跟我,你不需要。这就是机会成本,懂吗?你这家伙还反过来奚落我。”说完,吴冠奇把身子扭到了一边。
彭长宜是谁呀?他岂不知他们彼此关系的性质!他之所以看重吴冠奇,就因为吴冠奇非常明白该跟彭长宜保持一个怎样的距离,明白他们该保持一个怎样的关系,他绝少给彭长宜找麻烦,绝少让彭长宜勉为其难去做一些事情,他今天说的话,尽管是以“气愤”的名义说出的,但两人彼此都十分清楚。
现在就有那么一些伪学者们,闲得没事干,把企业家跟政治到底保持一个怎样的合适距离当做一个学术命题来探讨,有的文章列举了范蠡、胡雪岩等,也例举了当代许多案例,但彭长宜多这些不以为然,因为这个距离没法界定,甚至没有定式,凡是能当做课题研究、能形成文字的东西,都被囿于一个框架里了,真正的答案,从来都是深藏在每个人心中的。
吴冠奇有老谋深算的一面,有企业家的趋利本性,有同窗的情谊,当然,他还有一个战略家的远见,那就是他的“细水长流”的理论。这个理论,完全暗合了彭长宜的从政理念,也是部长最初灌输给他的思想。所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吴冠奇也摸准了彭长宜的脉搏,他从来不对彭长宜有过分要求,因为他知道,彭长宜有自己的原则,他不会为了金钱或者友谊而出卖他的原则,这一点,他早已领教过了。对于彭长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吴冠奇也是投资,他不希望彭长宜走偏,自己也绝不能把彭长宜带偏,他瞧准了彭长宜,他要跟彭长宜建立一种新型的、健康的官商关系,而不是官商勾结。官商勾结的下场大多都不是太好,甚至还会相互连累,最后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