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考察的范围很广,程序很多,也很细致,体现了眼镜科长如今是眼镜副部长的一贯严谨的工作作风。第一个程序是由钟鸣义代表市委市政府做述职报告,完了后是民主测评,紧接着是正处级干部候选人推荐。彭长宜写下了王家栋和朱国庆的名字,其实他很想就写部长一个人的名字,但既然已经和朱国庆有约在先了,就把朱国庆的名字写在后面。他知道,凡是对自己没有自信的人才拉票,王家栋如果想晋升正处级,肯定不会把功课用在拉票上。
接下来就是个别谈话,个别谈话涉及的范围很广,有市委常委全体成员,还有一些重要科局的一把手,还随机抽签抽了几个人,彭长宜就是被抽签抽中的。眼镜副部长负责和每个常委、每个划定的科局一把手和被抽中的人单独谈话,工作量之大,过程之严谨细致,不得不让人们叹为观止,就连做了多年组织工作的王家栋都不得不暗暗佩服。
两天后,彭长宜才接到通知,得知自己是被抽签抽中的谈话对象,而且要他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赶到中铁招待所,考察组是在那里下榻和工作的。
等彭长宜从北城基金会匆匆赶到中铁外招的时候,他在院子里意外见到了丁一,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周围,没有发现江帆的车辆,这才知道自己神经过敏了。
丁一笑着向前跟他打招呼,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清香临近,这种清香是他曾经近距离品嗅过的,他很奇怪,他分不清是她用的化妆品的清香还是女孩子固有的清香,反正闻到鼻子里是那么舒服,清爽,令人心旷神怡。他看着丁一那一头青春的短发和青春的笑脸,竟然有了片刻的迷离,直到丁一小声说道:“科长,那天对不起了……”彭长宜才回过神来,他习惯性地甩了甩头,似乎要把刚才自己不洁的念头甩掉一样,毫无意识地反问道:“什么……对不起?”
丁一灿然地笑了,她知道,彭长宜早把那事忘掉了,就开心地说道:“呵呵,那天打电话,冒犯了彭市长,请不要怪罪,我知错了。”
彭长宜不敢再看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美丽佳人了,他知道,眼前这个有着明媚笑脸、清澈目光、干净美好的女孩子,已经不是他能企望的了,她早就属于该属于的人了,想到这里,又习惯地甩了甩头,认真地的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怎么在这儿?”
丁一继续笑着说:“本来温局带着我们出去采访的,走到半路就接到通知,考察组找他谈话,所以我们又跟着回来了。”丁一说这话的时候,彭长宜看见温庆轩的车里果然还坐着别人。
彭长宜点点头,说:“好,你忙,我上去了。”
丁一就笑了,他看到彭长宜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也是被考察组叫来的。
果然,彭长宜刚出了电梯,就看见温庆轩出来,他们只是点了一下头,彼此心照不宣。
等彭长宜拐进了一个走廊,就看见考察组一名成员,操着锦安特有的口音说道:“你是彭长宜吗?”
彭长宜点点头,那个人就推开了一扇门,向里一伸胳膊,进了一间会客室的时候,他看见只有眼镜副部长一人在里面,正站起来喝水,见他进来就跟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说道:“稍等两分钟。”
彭长宜知道,他们肯定是在连轴转,因为工作量太大了,就理解地说道:“不急。”
眼镜副部长放下水杯,就进了里面的卫生间。彭长宜感到很奇怪,看来翟炳德肯定非常相信这个眼镜部长,不然怎么就他一个人跟他们进行个别谈话,甚至连个记录的人都没有,看来,是真真切切想听到真实的声音。他忽然感到这次考察是那么的非同一般!
其实彭长宜不知道,记录的人躲在了一个屏风的后面,被召集来的谈话人,根本就看不到这个记录的工作人员。
很快,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眼镜副部长洗好手后从里面出来,又走到刚才的水杯前,刚要喝水,看了一眼彭长宜,说道:“你喝水吗?”
彭长宜赶紧说道:“不喝。”说着,就站起来,拿起热水瓶,给眼镜副部长的杯子蓄满了水,并且很殷勤地放到他的面前。就在彭长宜给眼镜部长放杯子的刹那间,他发现了屏风后面有一双男人的脚,搭在书桌下面的横梁上,那一刻他知道,眼镜副部长还是要避嫌的。
他看了一眼镜副部长,就见眼镜副部长摘下眼镜,冲他一挥手,意思是让他坐在坐位上,这个坐位是固定的,确切地说,来到这里被谈话的人,只有这一个座位,没有其他的坐位可以选择。旁边是一大棵绿色植物,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屏风后面那双脚的。看来,谈话场所是经过一番周密布置的。彭长宜坐了下来,嘴角浮出一丝讥笑,心想,搞那么神秘干嘛?
眼镜副部长揉了揉眼睛,彭长宜借机跟他套近乎,殷勤地说道:“你们太辛苦了。”
眼镜副部长重新戴上眼镜,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跟他搭讪,而是打开笔记本,写下了彭长宜的名字,在名字后面,还上下点了两点,是个冒号。他这才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笔,看着前面坐着的彭长宜说道:
“在我们头动身之前,翟书记就跟我私下说,要找你单独谈谈,想听听你的意见,当然,前面所有的人都是我单独谈的,只不过你是我特意点的。”
彭长宜静静听着。
“这次考察事关重大,也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这么大范围的个别谈话,希望你端正态度,有什么就说什么,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别有顾虑,一定要真实,实事求是,别辜负了翟书记对你的信任。”
彭长宜认真地点点头,他不知道有几个人是跟他一样享受这种特殊待遇,但他相信这肯定是翟书记特地授意的。
眼镜副部长也记得彭长宜,但是他职责所在,没有跟彭长宜寒暄,而是立刻进入谈话正题,他把谈话内容大致向彭长宜交代了一遍,一是要他谈谈市委班子的建设问题,尤其谈谈对一二把手有什么看见;二是向组织推荐一至两名正处级人选,他还特意强调了一句:“尽管你们都已经无记名的进行了文字推荐,但还是要口头推荐一遍。
在眼镜副部长跟他说这些的时候,彭长宜就在心里想,要不要跟他们说实话的问题。
眼镜副部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就又强调说:“我们这一次也是带着任务下来的,目的就是要掌握目前亢州班子最真实的情况,谈话内容除了组织上掌握外,不会透漏给任何人,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好了,何况翟书记还特地交代我们要找你了解一些最真实的情况。”
彭长宜最终下了决心,决定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他先谈了班子建设中出现的一些问题,然后就谈到了两个党政一把手。他先说了钟鸣义许多好话,说他有魄力,有闯进,有开拓性,敢作敢为,还说他敢于力排众议,大胆使用干部,表扬完了后,一个“但是”,就将话转到了另一层含义上了。他说:“作为班长,光有闯进和魄力远远不够,还要有科学的、求真务实的工作态度,要有团结大局、包容小异的胸怀和境界,要听得进不同的声音。”于是,他列举了基金会、东方公司和一天就免了三个科级干部的事例,他还说了钟鸣义最听不得不同的声音,搞“一言堂”,对于一言堂,彭长宜也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他说:“对于有些工作,一言堂也是必须的,是作为一种行政干预手段,来强制达到工作的目的,但这个一言堂必须要建立在科学论证、反复调研的基础上做出的某种具有开拓性意义的工作上,如果对自己的决定不加以论证,也听不进不同的声音,从而达到表面上大家的一团和气和一种对权力的畏惧和忍让,那将是一种很可悲可怕的政治生态局面。”
他说得有理有据,而且这个过程始终是看着眼镜副部长的眼睛在说,最大限度地表现出了他的真诚和实在,他也希望能从眼镜副部长的脸上,看出他的倾向性,以便于及时扭转话题的走向。他除去从眼镜副部长频频的点头中感觉到他对自己话的认可外,还感觉到有一点儿肯定的意味,这就更加鼓舞了他。
眼镜副部长突然问道:“我多问你一句话,这句话没用问过其他来谈话的人,但是希望你仍然实事求是地回答。”
彭长宜看着他,点点头。
“钟鸣义在个人生活作风问题上,有没有不够检点的地方?”
彭长宜一听,认真地摇着头说道:“这个我真不好回答,毕竟我没有亲眼所见,道听途说的东西是不好向组织反应的。”
“道听途说你听说过吗?”眼镜副部长紧问道。
“听到是听到,但那毕竟是传言,传言这个东西不可信,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确不好回答。”彭长宜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是耍了心眼的,他想,既然组织敢问他这个问题,说明就掌握了有关钟鸣义这些传言,既然上级知道这些传言,那么没必要自己嚼舌头,但是他又不死心,在强调自己没有亲眼所见这个事实上,又强调了道听途说,尽管道听途说,但是也能从另一个侧面反映钟鸣义的确有这方面的问题,最后还对道听途说进行的否定,而且说得在情在理。
眼镜副部长不再难为他,而是请他继续对江帆进行评议。
彭长宜说道:“江市长是一个有思想、有责任、有能力、有担当的领导干部,而且我从他的身上学到了更多的意识,他不仅善于用他的知识指导自己的工作,还善于倾听别人的意见,而且非常善于团结周围的人,有的时候,我觉得他既是班长,哦,我说得是我们政府一班人,不包括市委的,又是师长,而且善于调动和发挥班子成员的主观能动性,我认为他是一个非常‘正’的领导干部,在这个干部身上,我学到了很多。”
彭长宜说道这里,眼镜副部长面无表情地说道:“江帆有没有搞小团伙的倾向?”
彭长宜一愣,说道:“这要看你怎么认识这个问题,同样是一把手,他的周围肯定要有副手,要有政府一块独立的工作范围,这个稍有点常识的人都清楚,如果这样就是搞小集团的话,那这个小集团是不可避免的,是各级组织中都会有的,上到中央,下到地方,因为这的确不是人为因素造成的,这是体制造成的,是我们国家现有的体制,造成了从上到下的小集团。”
这名戴着眼镜的锦安组织部的副部长,听完彭长宜的话后,居然愣了半天,最后才进行下一议题,让他口头推荐一致两名正处级干部的候选人,彭长宜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说出了王家栋,后说出了朱国庆。
眼镜副部长多问了一句,说道:“你为什么推荐这两个人?说说你的推荐理由。”
彭长宜说:“很简单,王家栋是市委的,朱国庆是政府的,既然让推荐两个,我就从两边班子中各选了一个,王家栋做组织工作多年,他的资格和能力有目共睹,朱国庆是政府班子里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
“据我了解,你才是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
彭长宜腼腆地笑了,说道:“我不行,资历浅,差远了,没有资格。”
眼镜副部长这才合上笔记本,站起来和彭长宜握手,谈话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