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人也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到时候删删减减,镜头也不剩多少。
结果没过多久,吴靳那边又传话,说是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尊重张导的意见,只需要提供一个试镜的名额就好。
张尘泽打听到是演员自己要求的。
他的心情不太好,但也仅对于吴靳。
之前吴靳多次联系他,仗着自己是投资方,试图往他剧组塞人。
还不错,态度是好的。
张尘泽看在眼里。
自傅均城进入试镜场地后,张尘泽的头就一直没抬起过。
他的眼睛还盯上一位出去的演员简历,压根不在意傅均城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走进来的。
或者说是,对傅均城完全不抱有任何期待。
用这样的一个人,风险实在太大。
试镜结果会如何,不言而喻。
况且傅均城的名声还不好。
之前与男性友人在会所的亲密照至今还能在网上搜到。
早听公司的人提过,投资方本想把傅均城硬塞进剧组里,虽然张尘泽一直没能完全松口,但多数人都觉得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直到几天前不少人被通知试镜,大伙都小小惊讶了一下,没想到张尘泽能固执至此。
傅均城进门的时候,正好与刚刚面试的一小演员擦肩而过。
想当初事情刚爆出来的时候还险些连累徐曜洲,被徐曜洲的粉丝狙得可不轻。
偏偏傅均城脚步未停,脸上没露出半分紧张表情,倒是显得十分从容。
张尘泽对傅均城没有这么多想法。
心还挺大。
对方想,要不是曾经跟傅均城在同一个剧组待过,还真要被他泰然处之的模样给骗了。
看来傅均城大概与角色无缘了。
要知道张尘泽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严格,就凭傅均城的演技,与别人一起试镜,简直是公开处刑。
只是,偏偏对方是傅均城。
他曾在影视城的群演队伍里见过傅均城一面,年轻人天生的五官优势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标准的大荧幕脸,连鼻梁的高度和唇形都恰到好处,若是肯静下心来磨练演技,前途不容小觑。
那时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没什么作品,便尝试着给傅均城抛去橄榄枝,告诉傅均城如果有意愿的话,可以找个时间一起坐下来好好聊聊。
不过傅均城没理他。
没多久,就传出一些不堪入目的花边消息。
如今的社会太过于浮躁,年轻人不想着好好提升自己,光知道走乱七八糟的捷径,就算是璞玉也会慢慢堕落成废石。
后来徐曜洲正好参与了他拍摄的单元剧电影。
当时徐曜洲还不满十八岁,饰演一名在地震中寻找妹妹的留守儿童。
张尘泽还记得徐曜洲穿着那件满是污垢的校服外套,连俊朗的脸上也灰扑扑的,凌乱黑发间沾满了碎石沙砾。
他跪在滂沱大雨中,就在这那片坍塌废墟间,企图徒手挖开面前锋锐的石块瓦砾,歇斯底里的。
那场戏拍得很快,一条就过。
少年人哭哑了嗓子,掌心也隔着那层厚厚灰尘渗出血来,显然是动了真格。
好巧不巧,傅均城正好上了热门。
是一张坐在机场等候厅的照片,白衬衫、黑裤子,脸也干干净净的,特别清秀。
底下的评论圈内人一看就知道是请的水军,全刷着“神似徐曜洲”的话题。
其实有点像。
但又不像。
见徐曜洲走近,张尘泽把手机收起。
徐曜洲整个人还脏兮兮的,却完全不在乎,眉心蹙得很紧:“张导,我觉得刚才那一条还可以更好,能不能再让我试一遍?”
徐曜洲演戏时向来很拼。
包括对不同角色的理解和演戏时的张力,完全不像从小在富贵人家长大的孩子。
反倒像是在泥泞里摸爬滚打多年,灵魂自刀光火海中淌过一遍。
直到下了戏——
又是那个谦和清隽的小公子。
戏里戏外,判若两人。
思绪回笼,张尘泽在傅均城的名字旁划了个小小的叉,抬头。
傅均城站在房间的正中央,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再没了动静。
张尘泽眉峰轻轻动了动。
就连吴靳也眯眼看他。
导演助理清了清嗓子,小声提醒:“傅先生,可以开始了。”
傅均城面不改色道:“抱歉,我还没有收到试戏的剧本。”
为什么没收到,不言而喻。
本来不需要。
后来忘记了。
场面一时沉了几分。
张尘泽身子往后一靠,盖上了手中钢笔的盖帽。
吴靳脸色也很难看。
他向来对这些东西不上心,可没想到傅均城对自己的事情也这么马虎。
连带着他也一起丢人。
心里暗骂了句“蠢货”,吴靳正打算出声周旋。
只要他开口,张尘泽再怎么古板,也不可能完全不买他的帐。
所有人忽听傅均城道:“张导,你临时挑个片段给我就行。”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班级缺考的差生,被发现了还理直气壮跟班主任讲随便给他一张试卷就行,他都能写。
又狂又傲。
因为此次挑选的差不多都是新人,所以试镜片段早早就发到了演员的手中,就是为了让他们准备充分,不至于临场掉链子。
演员助理是个机灵的,见状连忙道:“要不让傅先生下去准备准备,我叫其他人先……”
张尘泽用钢笔在桌面上轻叩了一下,开口:“小李,把你刚刚拿到的那本给他。”
助理明显愣住,但还是按照张尘泽的意思,连忙把刚刚拿到手的最新剧本递给傅均城。
“翻到倒数第三页,第二段开始。”张尘泽轻描淡写道。
傅均城点头,神色自若地快速阅读了一遍。
在演戏方面,他还没怕过。
是角色杀青的前一场戏。
作为一个手上沾满血、恶事做尽的瘾君子,他的灵魂只配藏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
他自私自利,坏事做尽,为了不落到警方的手里,连三岁小孩都不放过。
而如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为儿时好友的男主终于查到他的所有罪行。
这是一场对手戏。
此时此刻,却是傅均城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把本子轻轻搁在墙边的桌子上,再折返时,抬头,原本波澜不惊的清秀眉眼,骤然流露出阴鸷的光。
连带着无意间扯动嘴角的轻笑,都如同一把刚刚开刃的刀锋,骤然划破凝滞的空气,祭出一道刺骨凉风,惊的人发寒。
在场的主考官无不呼吸一滞。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傅均城慢悠悠捋了把额前的发,嘴角的笑容随着他踱步前进的动作无声放大,扯动脸侧的那一小道未掉落的痂痕。
“没关系。”他的眼光落在虚无的一个点上,像是讲给某个莫须有的主角听,又似乎只是喃喃自语:“可你以为你就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有半秒的静默。
他突然嗤嗤笑出声来,乌黑的瞳仁里的那点星火越燃越旺,是他所有对生的渴望。
偏执又狂妄。
他不甘心,凭什么?
凭什么有人生来就衣食无忧,他却连一个躲雨的屋檐都没有。
他坏事做尽……
可谁又敢说自己从没有做过错事!
他不过为了生活,做的比别人多,错处比别人稍微大一点罢了!
傅均城的眼睛倏地眯了眯。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
啪——!
所有人几乎同一时间被惊得倒吸一口气,眼睁睁看着傅均城脚步加快,眨眼间便来到了主考桌前。
是吴靳的位置。
傅均城拍在桌上的手徒然收紧,像是死死攥紧他心底污垢不堪的那片泥泞土地,不肯放手。
因为过于用力,手背的青筋一丝丝浮现
“你难道不应该下地狱吗?”
他急喘气,语气由缓到急,嗓音渐大——
“告诉你,我不得好死,你也别想苟活!”
“那天要不是你跟倩倩吵了架,她也不会一个人跑出来,又怎么会碰到我?”
“如果你当时追上她,她怎么会死?!”
“都是你!你才是罪魁祸首!”
“你这个畜生!”
……
久久绷紧的弦,倏地一下,忽然断了。
屋内一时无声。
傅均城后退一步,真挚半鞠了个躬,代表自己表演完毕,目光却紧盯着吴靳微微泛白的脸,嘴角慢慢勾出浅浅的弧度。
他知道,吴靳被吓到了。
毕竟平时也没人敢这么吼吴靳。
其实他还挺想和吴靳演个对手戏的。
这样就可以一拳头呼上去。
沉默良久,吴靳终于缓过神,字音几乎是用牙咬碎了才发出声:“傅均城,你……”
“你是第一次读这个本子?”张尘泽比吴靳快一步开口,“以前从来没有看过?”
本以为是一次敲打,提醒年轻人该懂点分寸,别太嚣张。
结果却令他意想不到。
傅均城对吴靳眼底的怒意视若无睹,冲张尘泽摇摇头:“没有。”
确实是第一次见。
但故事基调在原文中有简单提过。
张尘泽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用笔尖在演员表格上轻轻涂抹了一道。
傅均城想了想,重新扭头望向吴靳。
他的眼里不动声色闪过一丝笑意,欲言又止:“吴总刚刚是有话想对我说?”
吴靳不语。
冷着一张脸,怒视他。
傅均城诚然道:“最后一句是我太过入戏,临时加的。”
吴靳:“……”
傅均城:“吴总不会介意吧?”
管你介意不介意?
骂的就是你!
对方的表现应该还不错,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瞥见傅均城的身影,眼底泛起几丝嘲讽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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