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楚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纯白的运动短袖，露出的胳膊线条流畅肌肉紧实，充满力量，却又不会显得太夸张。
他热身的间隙冷淡地睇了一眼黄茂。
后者在嘴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因为比赛进度快，高二的一千米跑时间提前，刚刚广播已经在喊相关运动员检录，班长这一去，应该是赶不上了。
“一会儿班长回来……要是知道您……”
他真的好难啊！让班长上会被顾哥扒皮，让顾哥上说不定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亲爱的笔记。
小弟没人权，一会儿锅肯定还得他来背。
黄茂一颗心提吊着：“老大，你还烧着呢？真要去啊？”
早在顾晏楚示意他支开班长时，黄茂就隐隐明白了他的用意。
没点目的,顾哥怎么可能舍得让岁班跑腿？
黄茂知道班长这是要自己上的意思，他本来想如实告知,看到顾哥黑沉沉的眼,改口：“我看名册上写的时间,还有个把小时。”
买完加热身,时间足够了。
“哥，我嗓子有点疼,你能帮我带一瓶止咳糖浆回来吗？班上的好像喝完了。”
小药箱里没有只能去教学楼的医务室买。加上校医室薛定谔存在的校医，来去可能要半个小时。
顾晏楚贪恋地汲取着手中冷玉似的温凉,又重复了一次：“哥,我去吧。”
林岁寒面色疏冷地看他一眼：“三十八度二。”
由于感冒,顾晏楚略微失声，磁性动听的声线却仍然有很高的辨识度。
林岁寒当然不会拒绝,他问了一句：“一千米比赛多久开始？”
林岁寒交代顾晏楚好好休息,出发去医务室。
他站起身,面色平静地动了动踝关节。
顾晏楚眼睛亮晶晶地送走林岁寒：“哥，路上慢点，走阴凉的地方。注意身体。”
等到班长离开，如同川剧变脸一般，顾晏楚刚才还柔软的表情立刻冷淡下来，像是初冬枝丫上散着寒意的霜雪。
他理解男主的着急,为了立足顾家需要足够的人脉。但即使这样,也应该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顾晏楚愣了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甜的酸的都有。
顾晏楚本身就是个发光体，出场自带聚光灯。他走下看台热身，原本围着徐为的一圈人和操场上其它班的人都忍不住把视线往他身上放。
徐为正舒展着两条大长腿的老大，惊了：“老大，你要上？”
刚才太气愤网上的嘲讽，他这才看见顾晏楚额头上的降温贴。
还是儿童卡通版的，外侧是史努比的卡通形象。怎么看怎么都跟他心狠手辣、帅气十足的大佬不搭。
徐为结结巴巴：“顾哥，你额头上啥玩意啊，退烧贴？您发烧了？”
顾晏楚懒得搭理他。
周边的同学议论纷纷，明显对这个风云人物很感兴趣。
“啊，顾晏楚？我国精的朋友说他今年运动会不参赛啊，什么都没报名。”
“这不下来了吗？都在热身了，一会儿是一千米吧。艹，这个线条和脸，我死了。”
“不可能不参赛啊，不过额头上是退烧贴吗？运动霸主发烧了还上，这么敬业？”
“啊啊啊啊，去年运动会真的被他帅一脸啊！面无表情地冲过红带，甩了第二名大半圈。我嗓子都要叫哑了！”
“最后上台领奖也是面无表情荣辱不惊！虽然出了名的不理人，但老学姐好喜欢啊！一看就是酷盖小狼狗！”
“本来以为他会进火箭班，结果……国精一千米这不是稳了？”
“不一定吧，发烧了状态不行。”
顾晏楚充耳不闻周围细碎的讨论。专心感受生病对身体机能的影响，调整竞技状态。
他看了一眼国精空荡荡的看台，薄唇轻抿。
徐为小嘴还在叭叭叭，以为自家老大下场是为了他帅气的发型，感动得面流海带泪：
“老大你真好！我太感动了！我给您打工一辈子！”
“上次您把我移出群我都不在意了！我想岁老师和他的冷笑话了！今天能加我回去不！”
黄茂觉得徐为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再进那个群了。
顾晏楚要上的是第一场，运动员还没检录完毕，终点处已经有人在等候。
有男有女，手中拿着各样式的水和毛巾，时不时红着脸期待地看向这边。
徐为挤眉弄眼：“老大，我们赌，那一圈女生，不下一只手是在等你。”
但里面没有他想见的那一个。
顾晏楚没再看那边一眼。
检录老师检录时多看了顾晏楚一眼。
一是因为他好看得过分的脸，精致得像是精修杂志封面的人物走了出来。二是因为他额头上的退烧贴和略微病态白的面色。
“林岁寒同学是吧，最内侧一跑道，一号。”
“生病了别勉强，身体第一。”
顾晏楚细细咀嚼着熟悉的三个字。就光光一个名字，他古井般的心都会随之泛起波澜。
顾晏楚的身体，林岁寒的名字。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已经是一个人。
这个发现完美地满足了心底部分隐秘又黑暗的需求。
病中略微冷却的身体和精神也如同被点燃，胜利的欲望叫嚣着要冲破牢笼。连林岁寒离开的焦躁和心中莫名的失落都被冲淡。
岁岁此时一定会不知所措，又下意识微笑着开口：
“谢谢老师。”
顾晏楚上了跑道，小跳着保持身体热度。
他隔壁的男生突然恶意地吹了个口哨：“哟，这不是顾神吗？怎么贴着退烧贴就这么上来了，也太狼狈了。”
顾晏楚神情散漫地扫了眼，有点眼熟。
丁宇没得到想要的反应，跳脚：“顾神这就不记得我了？那天跟我们班打篮球打到一半就跑了，怎么，怕输还是看不起啊？”
他最烦顾晏楚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他那天的挑衅都只是一个笑话。
顾晏楚隐隐有点印象了，懒得搭理：“我对无足轻重的人，一向记忆只有三秒。”
丁宇脸绿了又红：“希望你们班别忘了赌约。顾晏楚你这么有把握，一定也会加入那个赌约吧？谁输谁剃光头。”
顾晏楚不耐：“希望你的实力跟你的废话一样多。”
“你！”
丁宇的愤怒无处发泄，裁判已经在组织准备。
愤怒的同时又惊疑不定。他没想到顾晏楚会上场。不过他已经做足准备，一定没问题。
黄茂站在终点线，手中拎着一瓶水和一条毛巾，心焦地等待。
剃光头是一个担心，更多的还担心自己黑暗无光的未来。
按说顾老大心里有分寸，应该不会出事。但生病这回事，谁又能完全预料？万一真出了事，他算是看出来了，以顾哥的甩锅能力和影帝演技，最后遭殃的还是他。
他仿佛已经听见，岁岁班长极力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喊他黄茂。
黄茂抖了抖，被自己逼真的想象震惊。耳边恍惚真的出现了班长的声音。
林岁寒叫了一声，黄茂神情恍惚地没应答。
他无奈，只能伸手拍拍黄茂的肩膀。
后者一个激灵，恼怒地转过头来，看清楚面前的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班、班长，你怎么回来了？”
提到这茬林岁寒就生气。
他没走出几步路，就听见操场广播通知高二男子一千米某些还没到的同学去检录。
回来再一看空荡荡的看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
不过人都已经上去了，林岁寒不可能再把人给揪下来。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顾晏楚呢？”
黄茂抬手指了指赛区：“顾哥是一号，第一枪。”
林岁寒好看的眉头拧起。发烧、热身时间短。
还是最内侧的跑道，跑动的过程中需要更多的体力来维持平衡。
但龙傲天男主的光环普照大地，逆境越多，挑衅越多，就意味着之后的打脸来得更加猛烈。
林岁寒过了那一阵紧张劲，甚至有些悠闲地站在场边等待男主的高光。
尤其是看见二号跑道的高大选手，炮灰作风十足地凑近男主。
最后挑衅反被打脸的神情也非常到位。
果然。
几乎是裁判枪响的同一时刻，最内侧跑道的顾晏楚已经跑出去，光是起跑反应就比别人快不少。
随后，像是年轻气壮的狮王追逐年老体衰的猎物，顾晏楚和前面选手的差距快速缩短。
一号跑道的起跑位置，从视觉效果上看，是最靠后的。看起来离最外侧跑道的选手遥遥无期。
一般站一号跑道，最后名次不错的话，在第二个或是第三个弯道，就能利用弯道优势持平其它选手。
但顾晏楚不是，他像是一只锐不可当的离弦之箭，又恍如一阵姿态的轻盈的风，在第一个大弯道就持平了第三、四跑道的选手。
在第一条近一百米的大直道，又肉眼可见地继续逼平了第五跑道的选手。
迅速又爽快的追击，还有超高的颜值和专业优美的运动姿态，周边看台立刻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呼和尖叫喝彩声。
顾晏楚经过的看台，叫声格外大，无论初中部还是高中部。
不论何时何地何种年龄，热血和竞技总能轻易地令人沸腾。
黄茂也激动得吹口哨，随后又不免担心：“顾哥前期冲这么猛，他又发着烧，一千米体力能跟得上不。”
林岁寒看着一马当先的少年，尤其是他额头上的史努比退烧贴，捏着水瓶的五指用力到泛白：
“他心里有数。”
顾晏楚不会让人失望。
几乎全程保持着高速，他快速完成了两圈的赛程，甚至在最后一百米还有余力冲刺。
少年风华正茂、轻松写意一路疾驰的身影，深深印在的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以后，每当回忆年少时光，总少不了提及今天的震撼。
顾晏楚冲过终点，惯性使然往前又跑了几步。
红色的冠军线像也眷恋人身上的温度，随风缠绕着少年，不甘心就这么掉落。
一角红色布条顺着风蜿蜒到顾晏楚的脸上，鲜艳惹眼的红愈发衬出少年肤色白皙，面容冷淡。
他运动后眼尾略微飞红、额角带汗，偏偏薄唇抿成一条冷漠的线，神情散漫，样貌更显出几分乖戾的攻击性。
就像完成一个任务，拿了第一顾晏楚脸上也不见什么喜色，一派平静。
周围不少蹲他专程送水送毛巾的女生，内敛的红着脸在原地踌躇，期待的眼神时不时飘过去；大胆外向的已经主动上前。
顾晏楚一个都没理。
他神情自如地绕过一个等在前面的女生往前走，就像绕过一截没有生命的木桩。
黄茂和林岁寒来得晚，站在后面些。
看见美女被无视后发红的眼眶，黄茂咋舌：“啧，无情。”
林岁寒也有些犹豫。
顾晏楚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为什么呢？他迎上去后该说点什么？
他犹豫的功夫，顾晏楚已经缓步走到他们面前。
似乎是发现了他和黄茂，恍若初春消融的冰雪，顾晏楚脸上的冷酷也消散开。
“哥！”顾晏楚小跑着靠近，眼眸闪亮，像是坠了一群繁星，“你怎么过来了！”
周遭的人群一脸问号，差点以为这前后是两个人。
想到什么，顾晏楚高兴的神情僵了下，再抬眸，有点眼巴巴的忐忑。
林岁寒环视周围，察觉到四周八卦的目光，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在这里直接纠结顾晏楚带病上场的话题。
“很棒！这个成绩基本就是第一了！”
“喝水吧。还有毛巾，擦擦汗。”
顾晏楚尽量让嘴角别飞这么高。
喝了一口岁岁亲自递过来的水，他只觉得轻微不适的肺部都得到了极大缓解。
捏着水瓶，顾晏楚狭长漂亮的眼睛弯了弯：“周围来送水的，好像都是运动员的——家属。”
林岁寒闻言扫了一眼，的确好几对年级上挺出名的情侣。
林岁寒：“我也是你的家属。”
顾晏楚心跳漏了一拍，由于手上用力，矿泉水瓶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他来不及管手上的一片凉意，尽量维持着语气的正常，迫不及待地询问：“什么？”
林岁寒盯着顾晏楚额头上的退烧贴，皱眉：“你的老父亲。”
顾晏楚：“……”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林岁寒：“跑步之前为什么不把退烧贴给取下来，这样根本没办法出汗，不闷得慌吗？”
顾晏楚垂眸：“这是……哥给我贴的。”所以不想取。
林岁寒愣了下：“啊？不会取吗？”他抬手，拈住退烧贴的一角，轻轻揭下来，“你看，这就取下来了。虽然黏在上面，直接取下来也不会疼。”
顾晏楚：“……哦。”
黄茂还要等徐为赛完给他送东西，林岁寒和顾晏楚两人先回了看台。
等周围僻静许多，已经没什么走动的人和关注的目光，林岁寒侧头：“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晏楚摇头：“谢谢哥关心，我没事了，”话还没有说完，顾晏楚就咳嗽两声，咳完他又继续摇头，强调似的，“真的没事。”
林岁寒又好气又好笑：“那你没事吧，买的止咳糖浆也给别人留着，你就别喝了。”
顾晏楚低落地垂头：“嗯。没关系，我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林岁寒拿这样的男主没办法：“止咳糖浆我请人帮我买好了，也准备了温水，到看台就可以喝。”
顾晏楚又抬起头，眼眸中的小星星重新出现：“嗯。”
“麻烦哥哥了。”
两人安静地回看台，莫名的，顾晏楚冲过冠军线的一幕总在林岁寒的脑海中回放。
莫非？他被自家崽的事业心感染了？
林岁寒赞叹：“这次班上的同学肯定很感激你，尤其是徐为、黄茂，”想到他们奇葩的光头赌约，林岁寒语带笑意，“你跟王熊的关系也能得到缓解。”
顾晏楚脚步一顿，扭头，声线低了一度：“你觉得，我是为了他们吗？”
林岁寒：“啊？嗯，其实你是个好人。”
顾晏楚浓睫颤了颤，眼眸墨沉：“我只会是你的好人。”
操场的广播刚才恰好响起，嘈杂的声音掩盖了顾晏楚的话语。
林岁寒没听清：“嗯？”
顾晏楚没再说第二次：“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好人。所谓好人，只是称呼对自己友善的人罢了。”
林岁寒愣了下：“很哲学化的问题。”
趁着操场的广播沉寂，林岁寒把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问了出来：“刚才……为什么这么拼命？”
刚才的成绩，已经破了校运会男子一千米的最佳记录。
顾晏楚停下脚步，林岁寒似有所察，跟着停步在操场的边缘。
俊美少年眼神专注，像是回答，又像是宣誓：“因为我绝不允许，你的名字和失败联系在一起。”
恰巧操场的广播正式响起：“西临中学高二男子一千米新纪录保持者：国际精英班林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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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说话，七嘴八舌的讨论就立即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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