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若兰倏然抬头,眼中是不可相信的满满失望,她直视着顾清玥,却见她目光清澈坦诚中微带一丝怜悯,又缓缓地垂下了头。须臾,她抬起头,方才的失望之色早已不见,却恳求道:“臣女大胆,恳请娘娘屏退左右,臣女有话,想私下与娘娘说。”
听到金若兰的话罗夫人有些意外,金若兰膝行至罗夫人前,先重重磕了个头,方起身,她将头枕到罗夫人膝上,含泪道:“罗姨,您对若兰的养育之恩,若兰铭记此生,纵不能结草衔环以报,亦不会有损罗家的名声,将罗家拖入险境,因此,请您安心,也请您宽恕若兰。”
此刻顾清玥深觉人不可貌相,单凭第一印象以貌取人是不对滴。宫宴时金若兰美则美矣,未免失之于浅显。可是观她今日言行,心计尽有,意志坚定,如果不论出身,倒真是和亲的不二人选呢。
素锦正欲反对,顾清玥看了看她,她便立刻明白了顾清玥的意思,率宫人徐徐退了出去,见罗夫人还站在那里犹豫,顺手把罗夫人拽了出来,还体贴的关上了殿门,安静地站在门口。罗夫人焦急不已,一边徘徊一边喃喃自语:“这孩子,到底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素锦被她绕得头晕,朝一个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会意,立时拉着罗夫人到偏殿喝茶去了。
总算安静下来了!素锦叹。话说,做个贴心的大宫女容易吗?
因为一应宫人都退出了,一时间殿内安静无比,唯有窗外青苍翠竹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有什么话起来说吧。”顾清玥指了指她旁边的座位。
“请娘娘恕罪!关于若兰与呼延可汗,刚才若兰说的并不是实话。”金若兰并没有起来,她咬唇,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直视着顾清玥。
“这世上或许有一见钟情、非君不嫁的感情,但是,却不会发生在臣女身上!”金若兰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因为,以臣女的出身,消受不起!娘娘起初,也并不信臣女说的吧。臣女其实早已见过可汗。”
顾清玥挑眉,听方才罗夫人所言,金若兰是个连京城都没出过的女孩儿,又有何机会见到西戎可汗?除非......她脑中闪现了一个想法,面色一变。“确如娘娘所想,去年他便曾潜入京都,只是那时,他还不是西戎可汗。”金若兰看顾清玥的神情,便知道她已经猜测到了。
“虽有罗姨暗中照拂,可是臣女并不是罗家人,自不能常常在罗家蹭住,是以,一年中总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要留在金家。每当这时,继母总会诸般挑事,臣女只得小心隐忍。去年冬日,”她眼中现出悠远的回忆,“继母突然卧病在床,请了几位大夫也不见效,还是继母娘家的人请了道士,言需有至亲之人上九如山祈福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好转。继母所生的弟弟正读书,不能误了课业,二妹偏巧又染了风寒,是以,这祈福之事,便落在了臣女身上。”
“臣女知道继母其实无甚大病,只是看臣女不顺,盖因秋日庆宁大长公主的菊花宴,罗姨只带了映雪和我,二妹得知后也想去,央我与罗姨再求一张帖子。”她淡笑,“可是我又如何张口?本来长公主府只是给映雪下了张帖子,罗姨为了我,百般托人厚颜又求了一张,平日罗姨已对我照顾良多,我又岂能让她为难?是以我装作没听懂二妹的话,躲到了罗府,直到菊花宴过后才回来,为此,继母心中便生了嫌隙。”在大齐京城,庆宁大长公主的菊花宴论有名程度,是远超原主年年举办的桃花宫宴的,据说因其相亲成功匹配率极高,京城有女初长成、有儿待求娶的贵妇以及闺中贵女莫不心向往之,可谓一帖难求。貌似顾清扬和沈氏亦是在菊花宴上相识,从而定了三生之缘。罗夫人为了金若兰,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孝道难违,父亲又漠不关心,臣女只得离家,住进了九如山中的女道观。因道士云祈福须得心诚,不宜太多人,是以臣女只带了一个侍女。罗姨知道了很是气愤,可又没旁的法子。那年的冬天可真冷啊,山上就更冷了,道观分的炭也极少,夜里我与侍女只得挤在一张床上取暖。”
“再怎么省着用,炭还是用完了,道观却不再给我们了,言道他们也没有,臣女与侍女无奈之下,只得白日入山拾柴,夜里烧火取暖。臣女记得清楚,第三日,忽然午间下了一场大雪,臣女与侍女走散了,雪一直下到了夜里,臣女辨不得来时的路,误闯入了一个破旧的木屋。”顾清玥能感觉到,说到此处,她平静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波动。“在那里,臣女遇到了身中迷药且负了伤的呼延律......”金若兰即便是个大胆的少女,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又怎么向皇后说呢?她眼中有纠葛,有痛苦,亦有刻骨铭心的回忆。那是怎样一个迷乱的夜晚?她本来拼死反抗,却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被那双眼睛中的恳求打动,迷失在那如深海般的湛蓝里,不再挣扎......
不用听金若兰往下说,顾清玥便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不由心生怜悯,金若兰的命运确实坎坷。“娘娘可是疑惑,那日在宫宴上,呼延律看我的眼神与常人无异,是的,他根本不认识我,此事,他应是没有意识的罢。”对一个西戎王子而言,一个在他潜入异国,无意中有过一夕之欢的女子,他怎么会记得呢?她笑容有些凄苦:“臣女初经此事,无比害怕,将将雪停,臣女就慌不择路跑了出去,好在,终于遇到了我的侍女,她见我衣衫褴褛,自是大吃一惊。”她苦笑了一声:“可是,这样的事情,臣女又如何与别人说呢?”
“怕罗姨伤心,臣女只得把此事烂在心里,只当是一场噩梦,他是西戎人,我是大齐人,此生,应是不会再见的。可是.....这一场宫宴,我第一眼便认出了他,而他,果然没有认出我来。”她语气中微带了一丝讽刺。
“你要和亲的理由便是为此?”虽然如此,顾清玥并不认同。
“自然不是。”许是已将心底的隐秘说出,金若兰已无所顾忌,她语意铿锵:“臣女虽有心动,可是这种心动,不足以支持臣女从此远离家乡,风尘万里,实在是因臣女,已不再想过这样的生活,如大齐的大多数女子一般,囿于深宅中,相夫教子,一辈子只在一方天地苦熬,还要强颜欢笑,给夫君纳妾,照管一堆庶出子女,以显示自己的贤良大度,这种一眼就望地到头的人生,臣女不想要!”她眼中闪烁着一种光芒。
“恕我直言。”顾清玥尽管钦佩她的勇气,她的大胆,但依然用冷静的语气打断她的向往,“你了解西戎的风俗吗?嫁给他,不过是从一个院子到了另一个院子而已,呼延律有妻有妾,有子有女,而且,匈奴的风俗,可能更为.....不堪,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
“不敢瞒娘娘,自西戎使节入京,臣女已细细打探过,再怎么样,西戎的女子可以自由驰骋在草原上,可以呼吸着相对自由的空气,事在人为!何况,便到了那一步又如何?天地生男生女,凭什么男子就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必须从一而终?”她的语气淡然中有着激烈,令顾清玥完全改观,一个古代的女子,尚有女性觉醒的意识,这才是大女主光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