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瑜一步一步走下丹墀,夜色下青丝如黛,蝶羽似的睫如墨如漆,她侧身立蝶依和阿萝面前,刚升上的那轮皎白月光均匀的洒落在她肩头,也将她眸中的冷冽之意酝淡了些。
“我不包庇她,难道要向着你吗?”
佟氏看着滴落在地上的血忧心冲冲,“阿娘,您受伤了,这里正巧有大夫,先治伤可好?”
“对对,先治伤。”耿荣神情慌乱,阿娘再不是,他也不想她出事,“大夫,大夫,劳烦出来给我阿娘看看。”
大夫背着药箱从屋子里走出来,救死扶伤本是他的责任,这府里已经死了一个,断不能再死一个。大夫蹭蹭蹭走下石阶,却突然听人说道:“慢着,这是阿萝请来救嫣如的大夫,现在嫣如已经不需要了,就请大夫离开吧。”
说这话的人是苏瑜,所有人都看着她。
大夫也不好再动了。
佟氏眼看着雪娇将大夫请出去,想张嘴说什么,到底是没说出来。
耿荣却从这话里捕捉到什么?张惶无措的表情慢慢在脸上四下乱爬,他手握重拳,摒住呼吸问,“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嫣如不需要了,你把话说清楚。”
苏瑜深吸口气,盯着温夫人的视线寒若冰霜,她缄默无言。
佟氏小声的开口,“夫君,嫣如姑娘,已经去了。”
“不,不,不可能的。”耿荣难以置信看着佟氏,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可惜没有,“你骗我,这不可能的。”
“夫君,妾身没有骗你,嫣如姑娘生产时胎位不正,难产而亡。”佟氏一直在屋里呆着,将嫣如的所有一切都看在眼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耿荣徒然觉得心像被人捅了个大洞。
佟氏没办法回答他的话,只能默默的看了一眼温夫人。
偏偏耿荣沉浸在失去嫣如的巨大悲恸里,没注意到佟氏的异样。
但他没注意到,不代表别人没注意到,苏瑜冷笑一声,“怎么会这样?你该好好问问你的好阿娘。”
这关阿娘什么事?耿荣满脸疑惑的看着温夫人,忍不住吼道:“阿娘,怎么回事?”
温夫人乍一听嫣如死了,心里高兴得很,徒然被儿子一吼,心里的气又聚拢了,“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又不是我在生孩子。亏我把你养得这样优秀,你还是堂堂的大将军呢,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挑拨离间,用这样的语气质问你的母亲,你捫心自问合适吗?”
耿荣崩溃的眼泪顺着脸落下,一边是生养他的阿娘,一边是已经离开的爱人,耿荣被一个‘孝’字重重的压着,喘不过气来。
“温夫人,你别仗着自己年长,多吃了些年的米,就把我们这些人都当傻子了。”苏瑜往前走了一步,但只这一小步却充满了攻击性,“如果不是你带着护院闯进候府,语出不逊刺激到嫣如,还打了她一巴掌,她会出事吗?你又仗着将军府的护院身手了得,欺负住候府的护院,把持着候府大门的进出,在大夫第一次进门时任由大夫把手拍红拍麻了都拒不开门,嫣如会死吗?现在嫣如死了,你如愿以尝了,是不是觉得可以抽身了?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佟氏的女使只跟他说阿娘带人闯到候府去找嫣如麻烦了,他匆匆赶来只能化开彼此间的矛盾,万万没想到其中竟还有这样的曲折。若苏瑜说的是真的,阿娘就是直接间接害死嫣如的凶手。
耿荣瞪着血红的泪目看着温夫人,强烈的噩耗感让他怔在原处,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温夫人避开儿子审视和失望的目光,嘲讽一般朝苏瑜看去,“那贱人终于死了,我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怎么?王妃难道敢杀了我给那贱人报仇么?你可别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一旦我老婆子死在你手里,你千辛万苦积攒起来的好名声,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她居然还能厚颜无耻的威胁她,苏瑜同样嘲讽的问回去,“我也想问问,温夫人你哪里来的底气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温夫人眼中着火一般看着苏瑜,佟氏出声道:“阿娘,您流了好多血,咱们走吧,得赶紧去医馆,否则会出事的。”
“佟夫人急什么?阿萝虽然用花樽砸了她,可就那点儿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的。不然你看看你婆母,她还有精神对我龇牙咧嘴,满嘴喷粪。”苏瑜往左边挪了两步,清冷的月光朦胧着她的侧影,看起来像罩了一层薄纱,“此刻在这儿都是知情人,杀人偿命,嫣如已经气绝,没道你个杀人凶手能安然无恙吧。温夫人,我苏瑜从来都不是个善人,你既然动了心思害嫣如,就得为这个不该有的心思付出代价。”
仲夏的夜里,这番话令在场众人倒抽了口凉气。
他们都感受到了,苏瑜是认真的。
“你少在这里虚张声势,你根本不敢。”温夫人心底起了一丝慌色。
“我怎么不敢?”苏瑜扭过头又看过去,“你领着那么多将军府的护院招摇过市闯进安荣候府,那阵仗像是来串门的吗?我完全可以说你们起了争执害死了嫣如,而你因为失手伤了人命,为保体面不想进内狱,慌乱逃窜中脚下打滑摔倒在地磕破了头,然后流血过多而亡。”
苏瑜的声音不疾不徐,恰恰能保证温夫人能听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
她的声音又细又绵,听起来丝毫不像是在设计一个圈套害人性命。
可就是这样声音,让温夫人渐渐感受到了恐惧和害怕,她颤抖着手拽住儿子的衣袖,“你听听,你听听她在说些什么?荣哥儿,阿娘要是真死在她手里,你一定要替阿娘报仇。”
“他有什么脸报仇?”苏瑜声线一沉,像寒冬腊月的霜雪,“耿荣,你已经知道是你阿娘害死了嫣如,你不是口口声声爱她,想弥补她吗?我可以不做任何事,就想请问你,你要怎么替嫣如报仇?还是说你对嫣如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她的一条命被你阿娘害了就害了,半点儿不重要?”
耿荣只觉苏瑜的话字字诛心,他痛苦的捂住头,松开手的瞬间,温夫人往后倒去,要不是佟氏手快,温夫人就已经躺在地上了。
“你别说了,别说了。”
耿荣不知道要怎么办!
佟氏不忍夫君如此为难,抬头对苏瑜说,“王妃,求你别再逼我夫君了,一边是嫣如姑娘,一边是我婆母,这两个人对我夫君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你让他怎么选?你说这话不是往他的心口上撒盐吗?”
谢玉瑶嫌弃的看了一眼耿荣,站到苏瑜身边,“嫣如已经死了,我也想让这老虔婆偿命,可是王妃,你想想嫣如临终前对佟夫人说的那句话吧,想必她也不会真愿意看到你处死温夫人让耿大将军为难的。”
静和郡主虽然话说得难听,可却是在为她求情,温夫人心中不甘愿,也是闭了嘴不敢再多言。
耿荣听了这话,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巴子,突然想起什么,“嫣如没了,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佟氏言道:“嫣如姑娘已经做主,将孩子送给静和郡主抚养了。”
“不可能,这是我的孩子,嫣如怎么可能会给别人?”耿荣心中又是一阵悲恸,他不相信嫣如会这样狠心,将属于他们俩的孩子送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谢玉瑶想到嫣如跟她说的那些话,又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把孩子给我,难道交给你吗?你看看你阿娘这副德行,再看看你懦弱的样子,孩子让你带回去能有好吗?”
想到阿娘知道嫣如怀孕后诋毁的那些话,耿荣无法反驳,可这是他的亲生孩子,让他舍弃又如何甘心?
像是读懂耿荣眼中的一切,谢玉瑶继续说,“你放心,我与嫣如情同姐妹,此生必不负她所托。我也知道清宵毕竟是你的骨血,你可以来候府探望他,但你想将他带走,是万不可能的。”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耿荣轻轻的呢喃着这两句话,像在温柔的跟嫣如说话,“是这个清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