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6
阮时秋缓过来,被顾瑶扶着坐起身。
顾瑶问：“你梦到什么了？”
阮时秋茫然的看着她：“啊……我……忘了。”
“忘了？你刚才在梦里喊着一个名字，叫小虾。小虾是谁？”
阮时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顾瑶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她自然是不信的,但阮时秋现在还有点精神恍惚,她也不能一直追问。
顾瑶让阮时秋先洗把脸再出来，便先一步离开卧室,走回客厅的桌边,轻声将刚才的情况跟徐烁讲了一遍。
不会儿,阮时秋就出来了。
一抬眼，就看到餐桌前坐了一个男人，男人身材很高，即便坐着也比顾瑶高出一截，而且肩膀很宽，虽然脸上挂着微笑,却给人带来一种迫人的存在感。
阮时秋好奇的盯着徐烁,问：“你就是徐律师？”
“你好，小秋,你叫我徐烁就好。”徐烁微笑的把话接过来，精英律师的面具无缝切换，“你的大概情况顾瑶已经跟我说过了，不过更详细的还要你本人跟我聊一聊。”
“哦。”
阮时秋坐在徐烁对面，眼睛一直在他和顾瑶之间来回打转。
顾瑶不明白她在看什么,便说：“小秋,你指名要找的律师来了,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阮时秋老实的点头：“可我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徐烁将双手放在桌面，率先开口：“那不如先从你放在网上的那篇文章说起。你接下来会有很多麻烦，我想你自己也想象到了，而这些麻烦都是因为那篇文章开始的——如果我们希望你把它删掉，你会同意么？”
“我不会删掉的。”阮时秋没有丝毫犹豫，坚决地摇头。
“原因呢？”
阮时秋又沉默了。
徐烁说：“接下来，‘立坤’那边的人会对你进行责任追究，主要是人格尊严和个人**侵害这一块。当然，诉讼需要一个流程，这会花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我会尽量为你争取庭外和解。不过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就目前那篇文章来看，虽然你在文章里用了代称，但是读者们一看文章便顺藤摸瓜的猜到是谁，所以法律上并不会因为你用了代称而否认你的侵权行为。”
阮时秋低着头，认真仔细的听着徐烁跟她分析法律风险，并不搭碴儿，似乎也并不关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只是安静的接受。
等徐烁话落，顾瑶问：“这官司的胜算大么？”
徐烁看向顾瑶，摇了一下头。
顾瑶又问：“那如果败诉，小秋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停止侵害，恢复原状，修正内容，赔偿损失，消除影响，恢复名誉，还有赔礼道歉。”停顿几秒，徐烁又补充道，“如果侵权人拒不执行，法院可以判处拘留。”
对面倏地发出一声冷笑
顾瑶和徐烁一同看去，阮时秋抬起头，脸上挂着不屑：“三年牢我都坐了，还怕拘留么。”
顾瑶说：“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如果可以及时止损，为什么要让罪名落实？”
阮时秋绷着下巴，硬邦邦的问：“那如果我就是不道歉呢？法院还能逼我不成！”
徐烁说：“法院只能判处赔礼道歉，但是不能强制执行，如有必要，会在罚款这一块进行强制执行，但这也是需要程序的。”
阮时秋有些不以为意：“无所谓，反正我说的都是事实，我没有诽谤任何人。”
徐烁不紧不慢的补充：“泄露和宣扬他人的个人**，加害人同样也要承担名誉侵权的责任。”
话音落地，三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
阮时秋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面两人便耐心等待。
直到她忽然抬起头，笑道：“对了，我忘了说了。凌晨的时候，会有第二章发到网上。我已经设定好时间了。”
——什么？
顾瑶刚要开口，阮时秋却抢先一步：“瑶瑶姐，我知道你很关心我，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说要止损嘛，要把伤害降到最低嘛，可是这并不是我要的，我追求的不是保护，不是降低伤害，我只想做我认为对的事。三年前，我是未成年人，我要做什么，做对什么，做错什么，标准都是由成年人来判定的，现在我也成年了，我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只是这话听在顾瑶耳中，就像是个小孩子的戏言。
顾瑶直截了当的问：“好，那你打算怎么负责？”
“就像刚才徐烁哥哥说的那些啊，我照办就是了。”
“事情并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蒲明妍在媒体面前比你更有话语权，她比你更会作秀，她会煽动舆论撕碎你，吐沫星子会淹死人的。还有‘立坤’，同样也会借题发挥。”
“‘立坤’借题发挥，损害的是‘昭阳’，和我无关，阮正新的事务所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毁了就毁了呗！至于蒲明妍，随她怎么扇动，她都堵不住我的嘴，嘴巴长在我身上，我会把我知道的事实都说出来。”
顾瑶和阮时秋一来一回争辩了几句，徐烁只是安静的看着两人，默默打量着阮时秋，并不打断。
顾瑶话锋一转，又问：“你所谓的房间里的那只大象，到底指的是什么？”
阮时秋歪着头，故作无辜：“瑶瑶姐，三年前我为什么被迫认罪，你是知道的。”
顾瑶深吸了口气：“我失忆了。”
“我知道，失忆这么酷的事，你又抢在我前面了，我真羡慕你。”
“……”
“那时候，你还去学校帮我开家长会，大学面试也是你陪我去的，我打伤了卢泓，你也是我唯一想到可以帮我的人，而你也确实为我操碎了心。可是瑶瑶姐，就算你做的再多，你也不能替我做决定啊，而且我现在已经长大了，这一次我想听从本心做一件我认为正确的事，就算我明天被车撞死了，那些文章还是会一篇一篇的发出去，就像□□一样，它们会按照既定的时间‘碰’的一声，就炸了！”
这大概是顾瑶和阮时秋重逢之后，她说过的最犀利的言辞了，甚至透着决绝和执拗，显然坐牢这三年，她就已经想的很清楚明白，绝不会因为外界的一点威胁而轻易退缩。
顾瑶闭了闭眼，半晌不语。
阮时秋这时却说：“人人手持心中的圣旗，满面红光的走向罪恶。或许这就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成人礼，我也不例外。”
顾瑶倏地抬眼，声音冰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生气什么，但压在心里的那股火儿蹭的一下就起来了。
“伏尔泰这句话是对‘战争’的解释，发起战争个人利用自己创造的宗教，恶意施展暴行，鼓励他人与暴行作伴，制造阴谋，挑起战火，掠夺他人，他们所谓的心中的信仰和神只是肆意烧杀的工具。小秋，你也要做这样的人？”
阮时秋眨了一下眼，忽而一阵恍惚，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瑶瑶姐，我是被人拉进战场的，不战斗就是死，我有选择么？”
顾瑶动了动嘴唇，很想说出一声“有”。
可是这个字却更在喉咙里，她说不出口。
没有人可以代替阮时秋轻易地吐出这个字。
屋里的气氛僵住了。
沉默缓慢滋生。
顾瑶的手机这时响起，铃声额外突兀。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祝盛西。
可她并没有立刻接起来，而是拿起来给阮时秋看：“是你盛西哥哥打来的，他也在替你奔波，‘昭阳’那边的事只有他能替你出面。你说不要‘昭阳’，还说要徐律师来替你辩护，这些我们都可以满足你，可是小秋，你总能提前跟我们说一句实话吧？”
阮时秋又一次垂下眼，轻声问：“什么实话？”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会说的，但不是现在，那些文章会……”
但阮时秋话还没说完，顾瑶就倏地站起身，椅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在地板上摩擦出声。
“阮时秋，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阮时秋愣住了。
电话铃声也在此时断开。
气氛比刚才还糟，空气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直到许久不曾开口的徐烁，低声说道：“他还会再打来的。”
他的语气很淡，目光同时扫向手机。
那部手机就像是得到了指令，果然响起。
徐烁说：“你先接吧，小秋这里交给我。毕竟我才是她的律师，她应该很清楚只有和自己的律师说实话才是对她最有利的。”
事实上，他们都知道阮时秋不会说，徐烁的说辞不过就是个缓和。
顾瑶吸了口气，没有再僵持，拿起电话很快就拐进书房。
书房门合上了，两间屋子瞬间被隔成两个世界。
徐烁交握的十指动了动，随即看向脸色不佳的阮时秋，淡淡的发问：“你的文章打算连载多久？”
阮时秋一怔，全然想不到徐烁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
“一个礼拜。”
徐烁极轻的点了下头：“确定不会删掉？不管接下来舆论如何倒向。”
“确定。”
“正如我刚才所说，这个官司没有胜算，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一旦罪名成立，你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嗯，我明白。”
隔了几秒，徐烁露出一抹笑：“我倒是不明白了。你主意这么正，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你也有准备承担法律责任，你还需要律师做什么呢？”
阮时秋眨了一下眼，说：“因为你是在我记忆中，唯一一个在江城这个地方，敢正面和‘昭阳’对着干的人。”
徐烁挑了下眉，背脊缓慢的靠向椅背：“我什么时候和‘昭阳’对着干了？”
“田芳的案子，是你从‘昭阳’手里抢过来的。”
“那是两家事务所的联合署理，田芳同时聘请了两位律师，这在法律上是允许的。换句话说，是我和‘昭阳’的律师联合辩护。”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昭阳’从不和人联合的，他们早就垄断了江城八成的官司，吃惯了独食，而且在后面的庭审里，‘昭阳’的人根本没出现，那场辩护是你一个人单打独斗的！”
徐烁慢悠悠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打听的还挺清楚。”
阮时秋身体前倾，好奇的眼睛就像是探照灯：“我当时虽然在坐牢，可是你的事，监狱里很多姐姐都在聊！她们说，如果想翻案，想伸冤，一定要来找你！说实话，我那时候就对你很好奇了，想看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哦，那你想翻案么？”
“不想。我都坐完牢了，翻个屁啊。”
徐烁又是一笑。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方才的剑拔弩张荡然无存。
阮时秋歪着头，又盯着徐烁看了两眼，突然叫道：“徐烁哥哥。”
“嗯？”徐烁抬起眼皮。
“你是不是喜欢瑶瑶姐呀？”
“……”
这可真是神转折。
就连徐烁也是猝不及防。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好奇呀，我看你俩坐在一起，感觉就不对，你好像挺在意她的么？”
一时间，阮时秋又好像变成了一个天真的小姑娘。
“其实啊，在你来之前，我和瑶瑶姐还聊到你呢！”
“哦，聊我什么？”
“我问瑶瑶姐，为什么要和盛西哥哥分手，是不是外面有人了？还有，为什么不先骑驴找马，等外面那个人的关系确定了再分呢，毕竟盛西哥哥是很会照顾人的。”
“……”
徐烁忽然觉得有点头疼了。
“不过据我观察，瑶瑶姐还不知道你喜欢她的事，她呀少了一根筋儿，你要是不挑明，可能真的要耗一辈子呢！”
“…………”
堂堂徐大律师，几分钟之前还用迂回政策，和阮时秋聊上几句实在话，没想到一转眼就一脚踩进她挖的泥坑，偏偏还不能拔脚。
徐烁半晌没有言语，只是觉得眼皮子随着阮时秋说话的节奏一直跳。
直到顾瑶接完电话出来，神色严肃的来到两人跟前。
徐烁和阮时秋一同侧头看去。
只听顾瑶说：“祝盛西已经说服了‘昭阳’，‘立坤’那边会由‘昭阳’去顶，但是蒲明妍这边恐怕会咬死了小秋不放，私下和解是不可能了。”
徐烁应道：“我和小秋刚才也聊过了，接下来的事我会接手处理。”
“好，那就交给你了。”顾瑶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逼近凌晨了，而窗外的雨还没有停。
顾瑶问：“你们是不是还要聊一会儿案情？”
徐烁：“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和小秋互相了解一下，还有三年前的案子，希望‘昭阳’尽快把当时的卷宗调出来给我。”
“祝盛西已经去要了。”
徐烁笑了笑：“你这前任还挺好使唤的。”
顾瑶没应，只白了他一眼，接着就转身进屋。
直到人影消失不见，一直托着腮做个吃瓜群众的阮时秋才小声说道：“盛西哥哥当然好使唤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瑶瑶姐。”
徐烁慢悠悠的看了过来，似是不屑。
阮时秋立刻乐了：“哎哎，看看你这鄙视的眼神呦……其实啊，很多女人都吃这一套的，盛西哥哥这一招真的很管用的！”
谁知尾音还没消失，顾瑶又从屋里出来了，她手里还多了两件衣服。
桌前两人同时一顿。
顾瑶将衣服递给徐烁，再自然不过了：“既然要聊案情，那今晚就委屈你在沙发上凑合吧，这是换洗的衣服，待会儿你先去冲个澡。”
阮时秋：“……”
徐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