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到了局里,尚楚发现每个人都要多看他几眼,眼神里掺杂着同情、可怜、惋惜、遗憾等情绪,又没人敢上来说安慰他的话,生怕戳中他的伤心事似的,连喘口气都怕惊着他。
尚楚自己倒是觉得挺想笑的,他明白大家没坏心,都是出于关心才这么谨小慎微,他也不明白该怎么说才好,其实他真的没那么脆弱,在小房间里憋两天已经够了,他今年二十岁,是个成年人,他知道日子还得要往前走。
他才刚在位置上坐下没多久,谢军揣了个陶瓷茶杯慢腾腾地踱过来,在他后头转悠了几圈,也不说什么事儿,坐在尚楚身边的实习生被他弄得战战兢兢,队里一把手亲自下来视察工作,吓得大气儿不敢出,最后是尚楚实在忍不住了,扭过脖子问:“领导,什么吩咐啊?”
谢军抿了口茶,又吐出点茶叶渣子,目光徐徐在尚楚脸上上下打量了几轮,说:“给你放几天假?”
“......”尚楚无奈地说,“不用。”
“不扣你工资,”谢军很是体贴,“你什么时候休息好了什么时候来。”
尚楚这周末在宿舍里除了睡觉也没干什么别的事儿了,吃了药吃了饭倒头就睡,养猪都不带这么养活的,这会儿精神头足得很:“我已经休息够了。”
谢军见他状态还行,揣着茶杯慢悠悠地又走回去了。
隔壁的实习生羡慕得不行,轻声喃喃说我也想有这待遇啊,带薪休假怎么这么难啊!
尚楚听的只想翻白眼,难倒是也不难,死个爸就成。
谢军才走没多会儿,徐龙风风火火地来了,嘴里叼着个路上没吃完的韭菜馅儿包子,在尚楚身后头溜达来溜达去,坐旁边的实习生才松下去的一口气又给吊起来了,一把手刚走没一个屁的功夫,二把手怎么也来了!
尚楚被韭菜味儿熏得受不了,扭过脖子说:“领导,我休息够了,带薪休假也不用,现在感觉很好,有用不完的体力,可以正常工作。”
徐龙点点头,咽下去嘴里正在嚼的一口包子,吸了吸鼻子,定定地看着尚楚。
尚楚和他四目相对,大眼瞪着小眼瞪了半响,又问:“领导,什么吩咐啊?”
徐龙说:“给你放几天假?”
尚楚扶额:“不用,我挺好的。”
“你也不用逞能,”徐龙是个大老粗,不怎么知道安慰人,用他刚刚拿过包子的、油腻腻的手拍了拍尚楚肩膀,“有什么难处你就说!”
尚楚瞥了眼落在肩上的油花,平静地说:“我没逞能,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现在的我可以把你干趴下。”
“你小子能耐啊!”
徐龙“扑哧”笑了出来,韭菜味儿的唾沫星子喷在尚楚脸上,尚楚默默抬手擦了把脸,心里默念殴打领导是不行的是铁定要写检讨的不能打不能打千万不能打,对徐龙展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目送韭菜味道的领导走远。
由于局里气氛实在古怪,只要他在的地方,以他为圆心,半径两米内的人都会露出一副宛如参加追悼会的沉重表情,尚楚经过自我调节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但看到这些人的表情,他又无时无刻不想起“你死爸了你成父母双亡的孤儿了”这个现实,于是干脆就找机会往外跑,凡是接到报警电话,甭管多鸡毛蒜皮的事儿他都抢着去。
外头天气炎热,加上这些个报案的确琐碎,尚楚在外头跑了一天也不免有些心烦,不过总好过待在局里让身边人都觉得压抑。
整整一个星期,尚楚处理了夫妻矛盾、夫夫矛盾、妻妻矛盾、楼上业主和楼下业主的矛盾、师生矛盾、小区养狗户主和恨狗户主的矛盾、仇a的omega和仇o的alpha之间的矛盾......他感觉自己的思想境界得到了大大的升华,以前总觉得“构建和谐社|会”是句空话,现在他是真的许愿世界和平并衷心希望人与人之间充满爱,宋尧打电话问他什么感想,尚楚说他立志将来与人为善,不说一个脏字,不打一次架,为天下太平尽微薄之力。
有回一个男人哭唧唧地打电话说他被家暴了,局里的人都不太当回事,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这种家庭纠纷他们去了实际上也只能做些口头调解,很难真正帮上什么忙。尚楚对家庭暴力极度反感,当即打车赶了过去,结果这对夫夫就在这短短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和好如初了,难舍难分地抱在一起,那个omega男人说哎呀警官,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呀,我老公打游戏不理我,我生气了才报警的!尚楚气得冒烟,依据条例罚了他们五百块钱,最后这五百按规定上缴了,他自己倒贴了十八块打车钱。
还有回一个小卖铺老板娘说被人偷了一条中华香烟,尚楚过去后她也不说话,扯着尚楚衣袖一个劲儿地哭,最后整个身子都往尚楚身上黏,大腿抵着尚楚腿心蹭来蹭去,说小警官你好俊呐,尚楚推开她,义正言辞地问你被偷什么了,她捧着心口说这里头的小心脏被偷走了呀,尚楚当下一张脸沉的比锅底还黑,耐着性子问店门口的监控调出来看了没,是谁顺走的烟?老板娘掏出手机给尚楚“咔嚓”拍了一张照,指着手机屏幕忸怩地说喏,这就是那个贼喽,尚楚太阳穴一疼,差点儿给气出鼻血来,回去后立即找局里的法律秘书咨询警察出警过程中被报案人性骚扰应该如何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法务那边给他的回答是系好裤腰带,坚决捍卫贞|操。
更绝的是周五下午有个八岁小屁孩来哭诉说自己要死了,求求警察叔叔保护他,涉及未成年人,又是人命关天的,局里人都不敢疏忽,赶紧询问小男孩情况,但这小屁孩哭的就要一头撅过去,家长赶来警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尚楚实在没法子了,蹲在小男孩面前表演了个学猫叫狗叫鸡叫牛叫以及草|泥马叫,总算把这小孩哄住了,抽噎着说是他的语文老师要杀了他。于是一群人赶紧行动,把他语文老师给逮了过来,语文老师是个五十岁的职业女性,教了二十多年书,气质温文儒雅又不失几分严厉,小男孩见了老师就和见了鬼似的,又嗷嗷大哭起来,语文老师也是一头雾水。最后盘了一个多钟头才盘明白,语文老师说小男孩上课总和同桌讲话,要给他俩调座位,小男孩和同桌互相喜欢,早就立下了山盟海誓,在qq空间里已经结过婚了都,谁要把他俩分开就等于要了他们俩的命。
尚楚这些日子写案件记录本儿都要写懵了,宋尧听了这些奇葩事儿笑哭过好几回,揶揄说你在新阳这日子够丰富的啊。
何止是丰富啊,尚楚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天见识过的奇葩都够开个博物馆展览了!
话虽这么说,但尚楚还是从这样的生活里琢磨出了一点趣味,他头疼至于也总有些忍俊不禁的时候,譬如那小男孩说他的网名叫“专宠蜜馨儿”的时候,譬如那个老板娘说她店里卖的中华烟是假烟的时候,譬如一个碰瓷大爷说自己只碰劳斯莱斯的时候,譬如一个偷车贼顽抗拒捕时放了个榴莲味的屁企图熏死他时候,又譬如每回有人抓着他的手对他说谢谢警官的时候......
尚楚时常会衡量他做这些事到底有没有意义,以前他总觉得他要做最牛|逼的刑警破最大的案子,现在他奔波在平凡人的生活里,处理着平凡人会遇到的平凡问题,他躺在床上也会想,他做的这些事真的有价值吗?
每回还没等他思考出答案,疲惫了一天的困意袭来,他就忍不住沉入梦境之中。
至少对于现在的尚楚来说,平凡人生的意义在于,能让他睡个好觉。
安安心心的,什么也不去想的,睡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