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么一提醒,陈朝很快便转过头去,同样也将郁希夷的脑袋给拧了过去。
郁希夷感慨道:“这片药圃里的任何一株灵药,如今只怕都是各大宗门都视若珍宝的东西,结果在这里,就只能成为养料。”
陈朝笑道:“不是一个时代,在他们的那个时代,只怕扶云境虽说稀少,但也不会像是如今这般一样,找遍世间都找不出几个来。”
那个时代,据陈朝的估计,扶云境的修士数量,大概和如今的忘忧尽头差不多。
而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些修行之法,只怕有大部分都没有传承下来,武道修行更是如此,如今的武道,和之前已经大不相同。
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武夫,自己重新开辟出来的一条道路。
人族的历史如今往前推去,最多也就千年,千年之前的那段时间,就被人称为上个时代。
至于那笼统的上个时代,到底是存在多长的时间,是不是只有一个时代,其实都无法论证,毕竟如今的修士,了解上个时代的唯一手段,大概就是偶尔发现的上古遗迹宗门了。
或许像是痴心观里那些活得足够长的老道人们会知道些什么,但这些老道人,都不见得会出现在人间,旁人就根本不可能从那些老道人嘴里知道些什么了。
不过这世间的真相,陈朝觉得迟早会知道的。
因为自己的叔父,那位大梁皇帝已经去了海外,许多事情,海外的那些修士,只怕会很清楚。
离开这片药圃,三人缓慢走在山道上,天空里不断划过流光,那都是一个个回山或者离山的修士,根据气息,其中彼岸境的修士有几道,而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忘忧境的修士竟然出现了将近十位。
已经不少。
窥一斑而知全豹,光从此刻的忘忧修士的数量来看,这戎山宗要是还在,只怕底蕴比起来痴心观,也要深厚不少。
“这么多忘忧修士?看着身份都不高,可能吗?”
郁希夷有些震惊,剑宗肯定是能找出十几位剑仙的,但那十几位剑仙,只怕也已经是极致。
所以他才怀疑这座戎山宗会不会有这么多忘忧修士。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摇头道:“不会出错。”
如今的景象都是朱夏亲眼见过的,加上她的灵药身份,对于气息的感知本就不同,因此不会出错。
之后三人来到山顶大殿之前,陈朝问了朱夏一个问题。
“朱夏,你是什么时候生出灵智的?”
朱夏是仙药,当然仙药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是仙药,最开始她只是一颗仙药种子,种下去之后就开始慢慢生长,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养分,她成为仙药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戎山宗很显然不止是想要一棵仙药,不过仙药是否能长成神药,就不好说了。
但不管是仙药还是神药,朱夏这样的药草,都会在某个时间生出灵智,这也是用来区别它们和寻常药草的最重要之处。
朱夏说道:“很早的事情了,反正我有知觉之后,就常常溜出药圃去玩,只要不离开山门,就没有关系。”
郁希夷诧异地看了一眼朱夏,“看守药圃的家伙,不会拦住你?”
朱夏摇摇头,“我的真身走不了,只能以修士神魂出窍的法子才能离开药圃,而且每天只有一个时辰。”
谈及这个,朱夏想起很多,缅怀道:“那会儿我还有个好朋友呢,你看,就是他!”
随着朱夏伸手指了过去,山道下方有个白衣少年正沿着山道走了上来,他生得很好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特别的气息。
好似是一种先天带来的道韵?
陈朝怎么也算差点能够成为一位道门大真人的存在,对于这些道韵,也自然有些熟悉。
朱夏看着他说道:“他叫北庚,好像是什么先天道胎,山上的修士说,这样的体质,就是天生适合修行的,只需要不到百年,他就能道法大成,踏入扶云境。”
“为此他才上山,就被宗主收为关门弟子了,听说以后他可能就是下一任的戎山宗宗主。”
朱夏向陈朝和郁希夷介绍着她的朋友。
直到那白衣少年来到这里,朱夏才指着他眉头淡淡的忧愁说道:“就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好像一直都不太高兴,很少笑。”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两人相隔足够近了之后,陈朝感受他身上的气息,就越发的明确了。
的确是一种不同于修行道法的道韵,而是隐约和天地相连的一种气息。
这种人,一生下来,好像就和天地有所共鸣,的确是无比适合修行的苗子。
郁希夷嘟囔道:“天赋高了不起?老子一剑就捅死他。”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向不远处,有一朵小小的红花落到了北庚的肩膀上。
北庚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又跑出来了,就这么待不住?”
红花化作一个小人,是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他的肩头,有些气鼓鼓地说道:“你又不来看我,我每天待在药圃里,除了吃就是睡,很无聊的!”
北庚说道:“我每天修行,跟你说的也差不多,不过修行是这样,你做草也是这样,没有区别的。”
“所以说才无聊啊,小庚,你能不能带着我下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大,我还没看过,而且你一直这么修行,也肯定会觉得很无聊,你不想去看看吗?”
小姑娘坐在北庚的肩头,诱惑着这位少年,少年却只是摇了摇头,“耽搁了修行,师父会不高兴的。”
他被视作戎山宗的未来,被誉为有可能百年之内扶云,然后在千年内有可能破开更高境界的那个少年,宗门上下对他的期望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好好修行,争取一直往前走,走到他们希望的终点。
“修行修行,你就知道修行,真无聊!”
小姑娘气鼓鼓的,但很快便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甚至很快重新化成了那朵红花。
因为在前方的山道尽头,出现了一位高大的中年男人。
“师父……”
白衣少年这么抬头看去,陈朝和郁希夷同时抬头看去。
三人在一瞬间,其实感受各不相同。
白衣少年的境界还不够高,所以这会儿看着那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只觉得高大。
郁希夷则是神情无比凝重,因为他在那个中年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当初在无恙真人身上感受过的感觉,而且还不同,那中年男人应该比无恙真人要强大太多了。
至于陈朝,是感到了如山岳一般的沉重。
这位戎山宗的宗主,给陈朝带来的威压感觉,和之前的妖帝无比相似,换句话说,这座不知道在当时是个什么地位的宗门,其宗主修为就足够媲美如今的妖族第一强者。
那个时代,果真要比如今强太多。
高大的戎山宗宗主,看向山道上,最开始的视线却没有落到那北庚身上,而是在陈朝身上停留了片刻。
陈朝无比确信,这位强大的宗主,真的看到了自己。
但他的视线也很快便从陈朝身上移开,落回到了北庚身上。
“阿庚,随为师来,为师有一门道法传授给你。”
戎山宗宗主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自顾自转身,甚至都不等白衣少年说话,就这么离开。
北庚赶紧一路小跑朝着戎山宗宗主追去,自家师父时不时便闭关,这次要是错过了,说不定以后三五年又见不到了。
陈朝三人也跟着追了上去。
戎山宗宗主来到后山一处僻静处,盘坐下去,这里有一方悟道台,台后生着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松。
坐下之后,北庚也坐到了戎山宗宗主对面,安静等着戎山宗宗主传授道法。
戎山宗宗主却不着急,只是淡然道:“阿庚,修行一事,道法在外,道心在内。你若无法坚定道心,被外事所扰,那么此生学习了再多的无上道法,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北庚想了想,问道:“师父,如果我的道心本就不是为了更强修行,本意从来就不是成为强者呢?”
戎山宗宗主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好似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个问题而生气,只是淡然道:“宗门上下对你期望太重,你因此觉得修行路上一切都需要小心翼翼,生怕辜负了师叔伯们的期待,是也不是?”
“师父明鉴。”
北庚没有隐瞒什么,这种外部的压力,对于她一个少年来说,的确有些残酷,他很多时候在修行的时候都不能心静,约莫也是因为这个缘由。
戎山宗宗主平静道:“不必去想,大路在前方,你即便偶尔走上了岔路,也没关系,有为师在,自然能指引你走回来,你天赋出奇,天生便适合修行,当初为了带你上山,为师跟不少人都战了一场,付出代价不小,你若因为畏惧而止步不前,就有些辜负为师了。”
北庚看着戎山宗宗主,沉默片刻之后,才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弟子知道了,弟子请问师父,若是修行有成,弟子可以下山一趟吗?”
“下山如何?”
“历练一番,怕是对修行也有好处。”
“并无意义,你身份特殊,山下凶险,许多宗门会派遣出强者袭杀你,到时候你尚未修行到更高境界就此殒命,反而无意义。”
“那弟子何时能下山?”
“自然是当所有人都无法杀你的时候。”
戎山宗宗主这句话,归结起来就只有四个字,那就是举世无敌。
郁希夷嗤笑道:“他这套修行理念倒是和那些个一直闭关修行的老家伙们不谋而合,不过他们是不管世间大事,而眼前的这家伙,好像更极端。”
陈朝没说话,同样是做师父,他觉得这样不对。
至少这里能确定的不对,就是眼前这位戎山宗宗主在用自己的想法强迫北庚遵循。
朱夏感慨道:“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都不开心了。”
虽然眼前的北庚一直都被众星捧月,一直都被好好照顾着,但是这些只怕都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一直都很痛苦。
之后的传道过程变得很模糊,因为朱夏对那段记忆并不在意,郁希夷有些遗憾,“这他娘的最关键的时候,你掉链子了。”
一门上个时代的道法,说不定真是好东西,虽说他郁大剑仙用不着,但这不妨碍这位大剑仙想知道。
朱夏看了一眼郁希夷,皱了皱眉头,她知道郁希夷和陈朝是很好的朋友,但她还是不太喜欢这家伙,太粗俗了,一点都没有阿月那么温柔嘛。
陈朝无奈地看着郁希夷,他也察觉出来了朱夏的不满,不过这家伙就是这么个性子,这辈子估摸着只有两个人能真正收拾他。
一个如今已经出现了,就是自己那关门弟子蒋小安,在面对自己这个关门弟子,郁希夷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另外一个,还不知道会不会有,那就是这位大剑仙以后的媳妇儿。
要是以后再有了个闺女,郁大剑仙这辈子,在这三个女子面前,估摸着不管怎么都抬不起头来了。
不过要是真有这么一天,想来这位大剑仙也不会如何在意的。
是烦恼,那也是幸福的烦恼。
……
……
道法传授结束,戎山宗宗主要再度闭关,北庚离开那里,然后去了一处断崖前,坐了下来。
红花重新化作小姑娘,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北庚看着云海说道:“师父说不举世无敌就不能下山了。”
小姑娘也叹了口气,但很快便开口安慰道:“没事儿,反正我也下不了山,就在山上陪着你也行。”
北庚看着小姑娘,想了很久,说道:“以后有机会,我送你下山。”
小姑娘好奇问道:“为什么?”
白衣少年非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说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的宿命是什么吗?”
小姑娘想了想,无所谓道:“好像就是这么吃着那些别的药草,有一天等我长好了,就被别人吃掉呗。”
小姑娘说得很随意,更有些无所谓的意思。
好像在她看来,要是有这么一个结局,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北庚看着自己肩膀上的小姑娘,也很认真地说道:“可我不想让你死,你要好好活着。”
小姑娘疑惑道:“我怎么活?我又不是人。”
“你就是要好好活着,去看看那些我没有看过的地方,去吃那些我没有吃过的东西,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就这么活着。”
北庚看着云海,少年的心里很清楚,有一天他要是能走到扶云境,那么为了更高的境界宗门是肯定会让他吃掉她和另外一棵仙药的。
到时候说不定能让他成为更强的存在,但是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吃掉自己的朋友。
他一直觉得在山里没有朋友,那些人尊敬他,也害怕他,更多的时候是在仰望他,这些东西都很容易让人获得满足感,但他不需要,他只是想要一个朋友。
可只有朱夏才是他的朋友。
小姑娘在他肩头上想了很久,才小声说道:“这样也行,我也想下山看看,我要是一辈子都在这山里,该有多无趣啊?”
北庚点头喃喃道:“是啊,要是这辈子都在这山里,就真的很无趣了啊。”
虽然他也很想去山下看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估计也就只能在山里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更要让她下山了。
“对了,阿庚,我要是下山了,得有个名字吧,我不知道该叫什么名字,你帮我取一个行不行?”
小姑娘把玩着少年的鬓发,很认真严肃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北庚想了想,认真说道:“你长得红彤彤的,像是早上的那个天星,那就叫朱夏行不行。”
“夏为朱明。”
北庚看着小姑娘,希冀道:“你要是一辈子都这么开心灿烂就好了。”
就在北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就开始模糊起来。
郁希夷好奇地朝着四周看了看,结果看到自己身侧的朱夏,此刻正在流泪。
这个其实性子还和小姑娘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的女子,当初只是个懵懵懂懂才化形的草药,没有意识到北庚到底做了些什么。
但这会儿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活了那么多年的朱夏,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她很难受,于是哭了起来。
看着朱夏哭,郁希夷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转移话题说道:“小陈,我觉得这个家伙跟你差不多,都是好人。”
陈朝看着北庚,微笑道:“如果让他随意一些,他的修行速度只怕会更快,满山上下的期待,对他来说,阻碍了他。”
有些时候,太沉重的期待,就是枷锁。
当然这个世上的枷锁,也远远不止就是期待两字。
……
……
陈朝他们能看到的一切,其实就是朱夏最想再回顾的回忆,和北庚的事情,是她在戎山宗的山门里那段时间里,最不愿意忘记的回忆。
也是最美好的回忆。
所以才会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画面。
但他们要知道的,其实不是这个。
陈朝想知道的事情,其实有两件。
第一件是戎山宗如何覆灭,第二件其实是那位扶云宗的宗主的手札怎么会在戎山宗。
但好像在朱夏的记忆里,是看不到这个了。
之后陈朝三人看过了戎山宗曾经的全貌,在郁希夷的仔细计算下,发现戎山宗至少有不下五十个忘忧修士。
忘忧尽头的修士,居然也有七八个。
这还不算那些闭关的修士。
至于扶云境的修士,郁希夷也从那些戎山宗弟子的推算中得到答案,没有闭关的至少有三四个。
这也就意味着,这座戎山宗,底蕴应该不会比痴心观差,但问题是,郁希夷之后在一些戎山宗修士的交谈中得知了一件事。
那就是戎山宗只是当时的二流宗门。
郁希夷揉着脑袋,有些不可置信,“这他娘的,这么强大的一座宗门,居然只是一座二流宗门,那么这个时代真正的那些一流宗门,到底有多强大?”
陈朝不说话,只是在回忆自己曾在手札里看到过那位扶云宗的宗主,他和戎山宗的宗主比较起来,只怕要更为强大?
那扶云宗会不会是一流宗门呢?
陈朝挑了挑眉头。
而此刻朱夏的记忆,终于到了尾声。
因为陈朝闻到了一股肃杀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
一座戎山宗,和陈朝一样的,也有修士感受到了。
几道伟岸的身影出现在山高处,那就是没有闭关的扶云修士了。
那位戎山宗宗主,此刻也破关而出,出现在了远处,这位强大的修士仰起头看向天空,天空其实很寻常,没有什么区别,但只有他这样的强大存在,才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下一刻,天幕里,忽然毫无征兆的,有一道道燃烧着的流星朝着戎山宗砸了下来。
一片天空,立马变成了火海。
戎山宗宗主还未出手,身后的其余扶云修士便有一人掠向苍穹,踏入了那片火海里,拦下了那无数的燃烧着的流星。
但之后很快,那片火海里,就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更加伟岸,置身于火海里,就像是掌管着天地之间一切火源的神祗。
或许可以叫他火神!
在他面前,之前的那位扶云修士变得有些弱小,并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另外的扶云修士去了。
如果那是一尊神,那他们也要和他战一场。
但随着流星越来越多,身后的流星里,站着更多的人。
不……是站着更多的神!
无数道神祗,静静立在火海里,漠然地看着人间。
而人间的人们也在看着他们。
安静而激烈。
戎山宗内的修士们,已经开始慌乱起来。
戎山宗宗主看了一眼天幕,声音缓慢地响起,“勿惊。”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朝着天空掠去,宛如一道拔地而起的光柱。
陈朝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打量那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神祗。
而且,他有个疑问。
那些真的是神祗吗?
或者说,这个世上真有神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