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一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同规矩,前朝大齐十日一朝,雷打不动,到了本朝之后,太祖高皇帝以勤政闻名,改朝会为三日一次,已经让诸多官员叫苦,不过当时天下初定,北方妖族虎视眈眈,长城建造,安抚百姓,事务繁多,故而太祖高皇帝这般也能理解,只是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高皇帝嫡长子即位之后,为了一展雄图大志,故而最初数年,已经将朝会改为两日一次,不过时间一长,朝臣们叫苦不迭,也就再度放宽改为五日一朝,太宗皇帝之后,灵宗皇帝即位,朝会时间再变,改为一日一次,当时震惊朝野,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飞往皇宫。
只是灵宗皇帝有高祖皇帝之铁血,不以为意,反倒是杀了几个挑头的朝臣,压下朝臣怨念,只不过在私下里,朝臣们对此,仍旧不满,随着灵宗皇帝驾崩,废帝一改旧制,将其改为十日一朝,如此宽松,自然也让废帝得到了许多朝臣支持,但随着当今皇帝陛下起兵入主神都,朝会时间便再度改变,效仿太宗朝,改为五日一朝,天监初年,天下初定,本朝皇帝算是每朝不荒,但随着局势稳定之后,加上本朝皇帝又是一个境界高妙的武夫,常常闭关,因此本朝的五日一朝,其实并未有多少时日是切切实实施行的。
随着这次回到神都之后,皇帝陛下反倒是一反常态,朝会次次召开,并无更改和取消,到了本月,更是日日召开,好似是要将这些年欠下的朝会都通通弥补回来,这让朝臣们都在吃惊之余,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皇帝陛下即位多年,朝臣们倒也知道这位陛下的性子,即便如今朝会的次数召开得如此频繁,倒也没有人敢多说些什么。
很多人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毕竟如今神都的传言实在是不少,最开始传言是先太子的子嗣还活着,如今传言更为直白了一些,已经落到了实处,说是那位左卫副指挥使陈朝,便是先太子的子嗣。
这个消息,在坊间流传很广,也足以流传到了神都那些算不上大人物,但也是人物的府邸之中。
消息既然他们都知道了,陛下也肯定知道了,这些天的朝会不停,或许正是陛下在向天下表露态度。
在神都的西城的南桐街上,一架马车,缓缓而行,马车车厢上的花押说明这驾马车是忠勇侯府的马车。
忠勇侯张玉乃是当年王府的参将,早在当今陛下封王之时,便伴随左右,之后起兵他更是军中大将,战功赫赫,之后当今皇帝夺得天下,张玉被封为忠勇侯,节制大梁境内诸多厢军府兵,连带着整个张氏,都从寂寂无闻变成了神都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
如今这位忠勇侯手上,还握着神都的巡防营的兵权,这是因为这些年神都并无太大的事情发生,和方外修士打交道也都是镇守使一脉和天御院的事情,因此张玉这位忠勇侯,也渐渐被人遗忘。
今日散朝之后,张玉马车缓缓离开皇城,但是却没有回忠勇侯府邸,而是绕过几条街之后,驶入一条偏僻小巷,然后停在一座素雅小院之前。
“侯爷,到了。”
随着高大健壮的马夫轻声开口,一道人影才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张玉生得高大健壮,虽说武道修为不高,但这些年却一直都没有落下修行,因此即便年过半百,依旧体魄健壮,头上没有一丝的白发,早就换下官袍的张玉穿了一件粗布长衫,看了一眼跟着自己许多年的马夫,问道:“人到了吗?”
马夫点点头。
张玉不再多说,迈步走进院子里。
院子素雅,乃是神都难得一见的江南庭院模样,院子正中有一方水池,豢养有不少锦鲤,整个院子布局,都是效仿江南院落,而且并非皮毛,而是整个内里也是如此,张玉走过长廊,看着院子里的几株垂柳,感慨道:“到底不是江南,这垂柳都没多少生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廊尽头已经有几道人影出现,为首一人生得文雅,身材修长,听得这话,微笑道:“忠勇侯说笑了,既然不是江南,哪里还能想着有江南景象,况且这垂柳也不是书院那些异种,能有如此光景,已经不易了。”
说话的人正是和张玉同时被封侯的淮南侯宋亭,此人出自淮南宋家,也是那场大战的功臣之一。
两人在那场大战里,都是大梁皇帝的左膀右臂,在早些年也算是权柄滔天,不过之后触犯律法,被大梁皇帝剥了职位,可保留了爵位,宋亭也是后知后觉,这些年再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安安稳稳地选择颐养天年,不再过问朝野之中的事情。
不过宋亭在当初便有儒将之称,曾以八千骑军大破废帝的五万兵马,若不是因为那些旧事,只怕这位淮南侯早就被派往北境,如今只怕也在北境边军里颇有些地位了。
张玉看向这位昔日袍泽,微微拱手,“宋兄这些年韬光养晦,越发的仙气飘飘了。”
宋亭淡然一笑,没有说话,身后的一众熟悉面孔便已经对着张玉行礼了。
张玉打眼一看,都是些老兄弟,当初的裨将柳虎,先锋营统领李岳……
这些都是当初陛下起兵之时手下的大将,如今在神都之中,也各有职位。
“好久没聚聚了,就是不知道宋兄府上是不是有好酒。”
张玉看向众人,笑道:“要是有好酒,今天怎么也得一醉方休才是。”
李岳哈哈大笑,本来早年便以嗓门大闻名,这会儿听着张玉开口,笑着看向宋亭,瓮声瓮气道:“那就要看看宋将军是不是愿意把珍藏的好酒拿出来了。”
宋亭领着众人往中堂而去,笑道:“都是能够托命的兄弟,些许酒水,宋某可不在意。”
之后几人纷纷落座,早有一桌珍馐备好,几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叙旧,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宋亭眼见话已经说开,旧情也回味得差不多了,这才轻声开口,“诸位兄弟,今日设宴,也不光是叙旧情这般简单,我们都是当初随着陛下打天下的老家伙,可以说这大梁朝上下,也就只有我们几人,才是真心实意盼着陛下好的,至于那些朝廷上的所谓重臣,谁没有点小九九在心中?可惜了,我等武夫,打天下的时候用得着,这治天下的时候,也不得不在边上看着。”
柳虎听着这话,更是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搁,荡出不少酒水,“宋将军说得极对,如今朝中那些混蛋文臣,一个个都只知道跟陛下唱反调,依着我说,这些家伙早就该杀他一通,也就是陛下仁慈,要不然哪里轮得到他们聒噪?”
张玉小酌一口美酒,没有着急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宋亭笑道:“古人云治天下如烹小鲜,到底不是咱们喊打喊杀的日子了,陛下小心谨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天下握在手中,也不过才十数年,这朝中不知道还有多少心向那废帝和先太子的老臣。”
李岳闷声道:“话是这么说,可我等都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看着陛下憋屈,我等心里也始终不是滋味,早知道这天下这么难坐,咱们还不如就在王府里跟着陛下一辈子,喝酒吃肉,打猎放马,不是更快活?”
他这话一说出来,几人都纷纷点头。
“这话也说得不对,既然这天下我们哥几个都帮陛下打下来了,自然也就要守住才是,要是我等都不替陛下分忧,陛下还能依靠谁?”
宋亭忽然问道:“诸位可听过现在神都的流言?”
李岳皱眉道:“是说先太子还有子嗣在世的事情?”
宋亭微微点头,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我已经得到确切消息,那人便是如今的左卫副指挥使陈朝,他生母乃是当初娘娘的胞妹,只不过并非一母同胞,后来被先太子迎娶,然后便有了他,废帝便是陈朝的长兄,而陈朝也是如今先太子一脉,唯一存活下来的血脉。”
“当真?”
柳虎一脸震撼,“难道陛下之前被人蒙骗了?这些日子,可是给了他不少拔擢,光是带刀之权,当今便是唯一一人。”
宋亭微微蹙眉,摇头道:“陛下如此英明,怎么可能被蒙骗?只是想来陛下念着旧情,觉得亏欠先太子一脉,所以才会如此照顾他,只是陛下会这般想,可他会这般想吗?陛下仁义,不见得天下都仁义,更何况,这是天下之争。”
听着这话,众人都沉默不语。
宋亭继续说道:“还有一事,此人当初莫名担任天青县镇守使一职,就事有蹊跷,只怕早早便想过要将陛下从皇位上赶下来。”
“隐忍多时,只怕都是他和他身后那些破落户的手段,如今只怕是要做些什么了。”
李岳问道:“既然如此,陛下一道旨意,将他诛杀不就行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玉叹气道:“哪里有这么简单,他才在北境立下功勋,加上之前的万柳会夺魁,陛下即便警觉想要动刀,如何给天下人交代,再说了,更何况,他身后的那些人定然会乘机做些什么,到时候天下大乱,便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宋亭正色道:“我等都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老人,陛下既然不便做些什么,我等难道什么也不做?”
“对,我等都要替陛下分忧才是。”
柳虎一拍桌子,“宋将军,你说怎么干吧,我等跟着将军一起干就是了!”
宋亭看了一眼张玉,问道:“张兄如何想?”
张玉微笑道:“听宋兄的。”
宋亭点点头,“陛下既然不好下旨,也不好动手,我等便将其……”
宋亭做了个动作。
在座几人都缓缓点头。
看着众人都已经表态,宋亭招手,让人拿来一份神都地图,轻声道:“除去左右两卫之外,神都各大巡防衙门都在诸位的掌控之中,咱们只需要将他的援手阻断……然后……”
宋亭深吸一口气,“此人和左卫指挥使宋敛关系不错,所以左卫我们势必要拖住,至于右卫一向和左卫不和,我们可以在这里做文章,至于其他,我已经安排妥当,到时候保管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上。”
张玉问道:“此人武道修为不低,宋兄可做了万全把握?”
宋亭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早已经联络人手了,势必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张玉微笑道:“既然宋兄已有安排,那此事便如此定下,我等便再为陛下做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