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深见李明澜,常常是在雨天。就算不是雨天,天也是灰的,和水泥糊墙一样。
听说,他出生的日子是一个雨天。听说而已。李深查过自己出生那天的天气,多云转晴。
他和陈乌夏一起离开西餐厅。
雨大,两人各自撑着伞,没有说话。他在前,她在后,两人进了小区。
杂货店主收起了门前的桌椅,退到店里的一角。闲着也是闲着的退休邻居们,哪怕大风大雨也爱坐这里唠嗑。
邻居甲端起一杯热茶,转眼见到了李深和陈乌夏的背影,说:“李家、陈家的基因真好啊,孩子们长大了个个是靓仔靓女。”
杂货店主烧了壶开水,“『性』格的话,陈立洲最好吧,外向又开朗。深仔和陈乌夏都太安静了,特别是他们站一起的时候,半天不见两人张嘴说话。”
邻居乙:“不也是同班同学么,还跟陌生人似的。”
邻居甲:“哪里是陌生人啊,没见刚刚一起走过哪。青春期的孩子,想法跟我们不一样。”
“今年这幢楼两个高考的,眼见李深一脚踏进大学校门了。”杂货店主泡着茶,看着少年少女的背影,说:“也许,明年这里又有一个高考状元了。”
李深和陈乌夏在门前收了伞。
他开的大门,拉开之后让她先进了。
她把伞上的雨水甩了甩,进去了。
他跟上去。
大门关上了。
到了李家的门前,陈乌夏才开口,“我上去了。”
“嗯。”
李深开了门。
李旭彬正从厨房出来,“回来了?去哪了?”
“和同学吃饭。”李深去晾伞。
李旭彬往后指了指,“你妈也刚回来。”
于骊敲敲厨房的门,“深仔,回来得刚刚好,我中午外带了两盘田螺。”
“谁家的?”李深坐下了。
“我单位一同事,今天上午去开家长会,中午让我陪她吃饭,听她唠嗑。”于骊端了一盘田螺,说:“老李同志,还有一盘你去端。”
于骊继续说:“她女儿,高二成绩排在年级前五十吧,升了高三退步到两百多。我同事提前开家长会去了。”
李旭彬问:“谁啊?”
于骊:“红姐。”
李旭彬放下了田螺,慢慢卷起袖子,“那个高二暑假给安排全天补课的?”
于骊点头,“是啊,班主任说,孩子被班上一个男生给拖累了。暑期补习的钱都白花了。”
李深没说话,拿起了一个田螺。
螺肉丰腴,紫苏味香。
于骊也坐下了,“男的是体育生,口花花的,单纯的女生招架不住,晚自习两人课也不上,一起逛校园去了,逛着逛着就出事。红姐上个星期在我面前夸她女儿,今天来这么一出,她心态崩了。田螺是她请的。”
“十四岁到十八岁的孩子,家长可不能掉以轻心,稍微出点差错就酿成大祸。”李旭彬感慨了一句:“我们李家不就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李明澜。早恋误终生。”
于骊给李深舀了田螺,“深仔,吃田螺。”
李旭彬想起个事,“李明澜这几天是不是要过来?”
“就送了个礼,人就不过来了。”于骊说:“她说要出国。”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生『性』。”
“她来了又要被你这当哥哥的训话,难怪她不爱上门。”
“她就不让人省心。”李旭彬也不想谈李明澜,顿了下,问李深:“对了,你以前不爱上晚自习,今年每天晚上都留在学校里?”
李深挑出了螺肉,“上了高三,老师硬『性』规定要晚自习。”
李旭彬:“高三是非常重要的一年,我相信你心里有数。做什么事之前,想想望子成龙的爸妈。”
李深点头,“嗯。”
李旭彬问:“刚才门外和谁说话啊?”
“同班同学。”
“楼上的陈乌夏?”李旭彬问:“这么巧遇上了啊?”
李深面不改『色』,“是。”
两父子的气氛有些古怪。于骊笑了起来,“今天红姐还问我,儿子这么优秀,担不担心。其实,哪有完全不担心的,但我相信,深仔是个有分寸的人。”
李旭彬盯着李深,“陈乌夏成绩怎么样?”
李深回答得漫不经心,“一般吧。”
“陈乌夏胆子小,和陈立洲两个『性』格。上次吃饭,头也不抬。”于骊说:“不过,陈家说,她这孩子很乖。我看着也乖,哪像初中那时的女生,天天缠着深仔这啊那的。”
李旭彬拍了下李深的肩膀,“爸相信你。”
“嗯。”李深吃了几个田螺,说:“爸,妈,我先回房了。”
李明澜之所以高中辍学,是因为早早爱上了一个少年。自此,她成了李家教育子女的反面教材。
李深见到她,就会想起她当年孤立无援的惨淡结局。他告诉陈乌夏的话,同时也是告诉自己,该收敛了。
后来的李深,常常想起高三下学期。如果他真的收敛心『性』,就能避免如李明澜般的命运了。
可惜。
高三上学期期末,陈乌夏和肖奕媛还是同桌。不过,两人少了很多话。陈乌夏沉默了许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肖奕媛看出端倪,跑去和其他女同学玩了。
有一个女同学说:“陈乌夏跟着李深补课,把自己越补越孤僻了。”
事情的开始,是在一个阴天。天上的云和被子一样,把太阳给盖住了。
班主任让陈乌夏和肖奕媛两人去领艺术节女生的道具。
任务完成。肖奕媛笑嘻嘻地抱住陈乌夏的手臂,“走吧,吃完饭再回教室了。”
陈乌夏只想快快吃完,准备下午的课,于是答应了。
吃完饭,两人往教室走。
“哟,肖奕媛。”这句话伴随着哨子声响起。
前面来了几个人,有男有女,穿的是便服。染了发,颜『色』各有各的花哨。
肖奕媛立即冷下脸,拉起陈乌夏,往另一条路走。
“肖奕媛,你考上高中了啊。”为首的一个蓝衣女拦住了路,嬉笑说:“巧啊,我难得过来高中部,竟然见到了老同学。”
肖奕媛沉着脸。
对方的几个人围了上来。
一个个十六七的男生女生,有两个叼上了烟,其中就有蓝衣女,她呼出的烟圈直往肖奕媛脸上吹,“老同学,不请个饭吗?”
“不认识你们。”肖奕媛故作镇定,假笑了两声,“你们不是本校的学生,干嘛啊?想在校道上拦路打劫啊?”
肖奕媛的手在颤抖,陈乌夏察觉到了,想起了魏静享说,肖奕媛在初中被欺负得很惨,陈乌夏不禁反握住了肖奕媛。
肖奕媛愣了下,转头看了看陈乌夏。
陈乌夏刘海下的眼睛黑漆漆的,她盯着抽烟的蓝衣女,说:“校园禁烟。”
路上有学生走过,向这边看了几眼。但没有上前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这群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蓝衣女拿下烟,『摸』了『摸』嘴角,“你又是谁啊?”她眯起眼睛,“你这发型可真恶心人,和从前的肖奕媛一样。”她恶意地笑着,抬起手上的烟向陈乌夏的脸上去。
陈乌夏转头避开了,结果正好见到了和邝力一起的李深。
两人自从见了李明澜,关系就有些古怪。她猜,他那天的话就是警告她,别抱有妄想。
但,眼下形势所迫,她喊了声:“李深!”
蓝衣女听见这名字,猛地吸了口烟,转头看过去,她皱起眉,“靠,真的是他!”
李深听到了陈乌夏的话,也见到了蓝衣女。他很平静,也没什么表情,和往常一样。
邝力推了推眼镜,“是初中部跑过来的人吗?”虽然魏静享也是自称大姐头,但,和这群人比,她简直可以说纯良了。
蓝衣女丢了烟头,高跟鞋狠狠一踩,“今天真是晦气。”
有一个不解,问:“男的是谁啊?”
蓝衣女没有回答,说:“走了。”她掉头就走。
陈乌夏拿出纸巾,把烟头包了起来,再丢到了垃圾桶。
“刚才你叫我?”李深没有多余的眼神给那群落荒而逃的人。
陈乌夏拍了拍手,“是啊。”
他双手都在外套兜里,“什么事?”
陈乌夏学他一样,双手往兜里一『插』,说:“没什么了。”
肖奕媛看着那群人离开,转过头来,问:“李深,你记得他们吗?”
“不记得。”李深的确不记得。刚才那群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他也懒得去看他们的脸。
肖奕媛笑了笑:“我也不记得了。”
李深转向陈乌夏,“没事的话,我走了。”
陈乌夏点点头,“嗯。”就是这样,现在的李深若即若离。陈乌夏以为,他要和她恩断义绝了,可他没有退出补课。要说两人友谊长存吧,他又比从前疏离。
路上,陈乌夏还在想自己和李深的关系。
肖奕媛突然说:“刚刚那个女的,是从前初中部差生班的,一个经常交白卷的人,上了中专。”
陈乌夏问:“她就是初中欺负你的人?”
“是啊。”肖奕媛脸上一片麻木,“她当年是住校生,在宿舍里装摄像头,开价勒索被偷拍的女同学。谁要是不听话,就会被欺负得更惨。她手上有大量的照片和视频,女同学们敢怒不敢言。真他妈人渣。”
陈乌夏只听魏静享说初中那边『乱』,没想到竟然这么混蛋。
“我当年也是住校生。”肖奕媛憋不住话了,“我天天诅咒这个人早点死,没想到她还活着。”顿了顿,她问:“陈乌夏,你初中在哪儿读的?”
“我在邻市。听说也有校霸,但我上学放学两点一线,没有遇到过。”
“陈乌夏,我真羡慕你。”肖奕媛大喘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情绪,“走吧,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