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生日过后,在孟豫的安排下,陈娇又见了文慧几面,有时候孟豫会把她接去家里吃饭。到周玉芬的生日,也回请了文慧,双方家长正式见过面,周玉芬虽向陈娇打听进展,不会太过催促。文慧相比较之下就比较着急了。
这天吃过周玉芬的生日宴,母子俩开车回家,文慧喜形于色,双手搭在膝头,“你俩早点结婚就好了,阿娇那样的人家,想来也不会狮子大开口,彩礼商量过没有?我这几年存了些钱,要买房子能出把力,早点办成这件大事,我心里就踏实了。”
孟豫好笑,可是想起那件事不免头疼,陈娇性格太坦荡绝对不会允许隐瞒,他又不能十分摸准文慧的想法,不免踌躇。他家如今的房子在老城区,好几回听说要拆迁,总没有明文下达,这一路开过去,烟火俞见寥落,孟豫道:“没有这样着急,我的工作才上正轨,过段时间恐怕会频繁出差。阿娇也说过,她家想再留她几年,等我明年职称能升一点,差距也不会太大。”
文慧偏头看了儿子一眼,“你俩自由恋爱,妈又没让你高攀谁,最重要两个人合不合适,婚姻是没有错的。你别不爱听,趁我还能动,帮你们带着孩子,你们想怎么忙事业都有机会。等两年我老了,孩子又小,那家里才叫鸡飞狗跳。”
孟豫沉默下来,文慧所虑确实是个问题,他如今的工资只算中等。因为跑新闻业务,买来这辆代步车用光了这几年的积蓄,陈娇家里有钱,没尝试过苦日子。
嫁给他之后,依照她的性格也不会当全职太太,而家里的情况似乎也不允许。陈家有钱,陈娇是独生女,陈学兵的钱往后全是她的,就算陈学兵去世,公司管理权落入旁人手里,股份分红也够陈娇好吃好喝一辈子。
可是再有钱,那也是陈娇娘家的钱,他不想陈娇嫁给他之后还要靠着娘家才能过好日子。到时候有了孩子,月嫂保姆都是有钱人家用惯的,他若请不起,怎么感觉也不会太好。
孟豫开始思考这些问题,得出结论,果然还是要好好赚钱。可是这些话又不能跟文慧讨论,更不愿意让陈娇了解到他的窘迫,他咽下了解释的欲望。
上完课将近晚上八点,锻炼了一些日子,在教练的安排下慢慢加长了时间。陈娇走出商场,即使天气闷热难当,依然觉得通身舒泰,她拿出手机翻了翻,孟豫给她发了短信,今晚要加班,不能过来接她了。
孟豫的工作没有规律,因为陈娇回家之后以她为重心,在工作方面懈怠了许多。常常在外面跑完新闻直接过来找她,忙起来实属平常。
她家里本在市中心,离这边上课的商场不是很远,走路半个小时就到。孟豫没空的日子,陈娇一般都走路回家。周玉芬和陈学兵都说给她买车,以家里车够多了为由,陈娇不想再铺张。
周玉芬有时候就觉得奇怪,陈娇不说娇生惯养,从小到大吃用都很精细,价钱往往是最不需要考虑的因素。她的衣服从没有今年还穿明年的,往前从不会管旧衣服去向的一个人,如今专门让阿姨把旧衣服都收起来捐出去。
为人娴静不少,名流酒会不爱参加,一些慈善晚会却很乐意去。在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陈娇这两年给贫困山区、被拐妇女儿童大大小小捐了数笔善款,有一次感谢电话打进家里似乎想邀请她去参加什么开幕式。周玉芬才知道她在悄悄捐款。
陈学兵比较大方,直接设立了一笔基金给陈娇,专业人士专门运营管理,让她自己拿去花。周玉芬安慰她那是爸爸教她理财呢,接着就是了。
虽不显山不露水,陈家家业不小,陈娇的叔伯姑姨都做着不小的生意。依照这样人家的规矩,结婚对象只能在圈子里找,陈娇刚开始跟孟豫谈恋爱,父母态度暧昧,女儿又是初恋,基本不干涉。
后来陈娇出事,夫妻俩叁缄其口,心照不宣,那些门当户对的规矩当然对她这样的情况例外。回来之后,刚开始顾及她的心理状况,亲人也极少见。
有一次陈娇姑姑从国外回来,说是有个合作商家里孩子想介绍给陈娇。那段时间周玉芬正想办法带陈娇看心理医生,想也没想就回绝了,以为陈容偃旗息鼓了,现在又来了。旧事重提,还没有忘记当初那一岔。
乘着夜风,陈娇回家就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搞懵了。陈容是真看陈娇满意,那家的儿子是个混血,常年住在国外,她的理由很充分,“早年跟咱们也有来往,后来才移居的。阿娇的事就咱们家里人清楚底细,咱们不说谁知道,我是看那孩子真不错,想起阿娇,好歹见一见,指不定就喜欢上了,年轻人这都说不准的。”
周玉芬最怕女儿吃亏的,这要以欺骗为前提谈婚论嫁,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还得了,念着陈容好心,她也温声道:“我想大姐你也是真心为阿娇,既然真心实意办这个事,就更不能瞒着人家了。多不好。”
“我这还不是为了阿娇好,待在帝都,来来去去都是自己人,总要露馅的。人家外国人开放,指不定就不在意呢。”陈容是想着几家都有生意来往,陈娇要能嫁,算是高攀了。
“也不好,国外太远了,我就这一个。只想她守着我,近一点。”
陈容恨铁不成钢,嘟囔了一句,啥年代了,儿行千里母还担忧,“就我家没闺女,拿阿娇当亲女儿疼的,你这就见外了。多少见见嘛?”
陈容因为是家里的大姐,这些年混迹商场,练就一副铁手腕,说一不二的。软磨硬泡想给陈娇介绍对象,周玉芬不怕得罪人,可是陈容不忌惮她,多少难办,最后只能让她再去问问陈学兵。
陈学兵自觉对不起周玉芬,有些不触及底线的事情都愿意顺着她的心意,维持表面的平静,况且也是真心疼爱女儿。母女俩都不乐意,陈容的话刚说出来,就让他谢绝了,给陈蓉气得够呛。
在弟弟弟媳跟前碰了钉子,陈容就转头劝陈娇,因为这一桩烦心事,陈娇好些天没见到孟豫都没空计较了。
白天上班晚上夜校,挤出时间还要学开车,李存根一天时间恨不能分成两天用。程露露隔了半个月再次见到他,显而易见人瘦了一大圈,手背上根骨青筋分明,小臂的肌肉块更加结实,不管搬东西干活都稳稳的,力气大,抓地很牢。
程露露将自行车停在台阶边,提着裙子小步子跑到李存根身边,看他敲敲打打正在修什么机器。他的头发又长长了,遮住眼睛,高鼻梁下一点弧度也不肯弯的嘴唇,下颚线因为脂肪流失,皮肤结实紧致。汗水滑过喉结,匿进衣领,分明一件普通的地摊货,穿在他身上,就被感染上一点懒散松垮的味道。
并不是说他干活不认真,程露露看过他种地,也帮她修过自行车,他并不是敷衍了事,反而很投入。按部就班、不疾不徐,做什么就全幅心神放在上面,她不由自主痴迷于他的专注。
看得太久,她有些不好意思,找话说,“花儿有没有联系你啊,阿妈气消了吗?她应该不怪我们偷跑了吧。要不你把她们也接过来吧,花儿在这边正好上学,阿妈年纪大了,也不能一直干农活啊。”
说完之后,察觉自己管得太宽,可是她有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如果他的家人在这边,应该可以稳定下来,到时候她会有更多的机会,也许会有新的突破口。程露露红着脸想,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啊?跟我说说嘛,没准我可以帮忙啊。”
李存根头也没抬,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把汗,嘴皮子微动,“你口渴的话,屋里有水。”醉心于自己的工作。
程露露撅起嘴,闷闷看了他一会儿,不甘心试探道:“我听花儿说你之前买过一个媳妇,她怎么样啊?”李存根动作一顿,长发遮住了他的神色,随后若无其事干着活。他不做理会,程露露自言自语道:“她怎么逃走的呀,听说你们有个孩子?她肯定不想要吧。”
他突然扔下扳手,嚯地站起来,沉默又高大,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样子,活像被触了逆鳞的凶兽。他静静站着,克制了许久,颤抖的指尖才没有泄露出明显的异样,声音含着火气,“没事你回去吧,我忙。”
程露露瞬间委屈得想哭,他怎么这样啊,她因为担心他的身体,叁天两头做了好吃的饭菜给他送来,结果次次扑空。以前要他帮点小忙分明都不拒绝的,现在总是以忙为借口,分明就是不想理她。
她的心意表现得这样明显了,还不够吗?程露露眼眶蓄泪,要不痛快,谁也别想好过,恨恨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因为你先前那个媳妇是北京人,所以你才带我逃出来的吧。你这些日子好几次叁更半夜才回来,出去找她了?你以为你找得到吗?你以为人家大城市的娇娇女会要一个山里穷人吗?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一点都不念别人的好,亏我、亏我……”
到底还是说不下去,程露露哭得伤心,狠狠推了李存根一把跑出去了。被推搡的男人低着头,盯着地下久久未动,好半晌直起身子,走出了院子。
商场对面的公交车站一共经过四路车,旁边是一个大型公园,周围零散分布着一些小店。这里有几家酒店,哪家饭店生意火爆,地铁入口的位置,红灯会亮多少秒,哪个时间是车辆高峰期,李存根都一清二楚。
在陈娇曾经出现过的这个地方,他已经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其实对于能否找到她并不抱什么希望。因为某个角落或许被她看过一眼,她的指尖也许不经过抚摸过某个地方,只是那一点点痕迹,已经完全消散的气息,终究因为她的停驻,让他恋慕不已。
那快要满出来的思念,即使狠狠压抑,也在某个深夜不可控制地决堤。他仿佛上瘾似的,隔一段时间就要来看看,抛开碰运气的成分,他只是舍不得,七百二十六个日夜没见到她了,如果不抓住这一丝可能,他绝对会疯掉。
李存根站在路灯下,瘦高的影子拉在地上,仿佛被抛弃似的,浑身茫然地破碎独孤感。他漫无目的盯着商场大门,瞳孔半遮,指尖夹着一根烟,劣质的尼古丁吸进肺里,暂时麻痹了神经。
陈娇下了扶手楼梯,直奔外而去,拿着手机在讲话,微微失落,“你又加班啊?”
对面孟豫安抚了她几句,陈娇道:“我知道,就是你太辛苦了,什么时候回去?嗯,我自己回家,会小心的,嗯,好,等你有空吧。我会的。”
她一路听着电话,脚尖有自己的记忆,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却不知此刻,在离她不过五十米的喷泉边,一个人不敢置信似的,那双通红的眸子死死盯在她身上。身边所有人所有物瞬间虚化雾化,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李存根只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那颗心脏,重获新生般,强健有力开始跳动。
扑通、扑通……
他屏住呼吸,双手攥成拳头,血液逆流,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内心如云海翻涌。
他想拔腿追上去,可是那一刻不知何处涌上来的恐惧,如同重铅灌满双腿,即使只是一小步也迈不出去。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咬合肌发酸也没办法松开牙关。她慢慢走着,微笑着说话,侧脸干净透明,一步一步离他远去……
他深深吸口气,浓黑的剑眉压下来,眼睛只能聚焦在她身上,失去了意识一般跟着她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她的影子,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
外表低调的私人别墅前,大门巍峨严肃,道路两旁行人稀少,她推门走进去。李存根如梦初醒,在马路边不显眼的花坛边坐下,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两口,如同溺水的人终于吸进新鲜空气,解除了那种窒息感。
明天早上还要上班,下班之后要领课本排课,晚些时候驾校也有课。他应该立马回家睡觉,养足精力,迎接忙碌的一天,可是半点也不想动,甚至还不能完全确认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做梦。
他不敢走,就这样坐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