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无恙(1 / 1)

他们出发去打狂犬病疫苗,岑虞坐在驾驶座上的时候,愣了愣。

正常人的视野范围是一百八十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左右两边的景物。

而她的视野范围,一直在逐年的缩小,到现在只能看清前面很有限的视野范围。

显然以她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开车了。

视力的每况愈下,在不知不觉里,以一种很缓慢的方式,侵蚀并影响她的生活,而发现做不了什么事情的时候,表现的又是很突然。

突然看不见天空的星星。

突然发现她如果再开车会很危险。

沈镌白懒懒散散地靠在副驾驶,见她半天没有启动车子,掀起眼皮看过去,“怎么了?”

“”岑虞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然后声音微哑,“要不还是你来开吧,我太久没开过了,有点不敢上路。”

闻言,沈镌白挑了挑眉,没有想太多,打开车门和她换了位置。

一路上,岑虞凝着窗外的景色,很少说话。

到了医院,挂了号,他们坐在候诊椅上等着打狂犬疫苗。

医护人员递来一张告知单要沈镌白签字。

沈镌白把纸垫在膝盖上,慢腾腾地签,路过一个打闹地孩子,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小孩发现自己撞了人,匆忙道歉后,撒腿跑没了影。

圆珠笔掉到了地上,滚了一段距离,滚到岑虞的那一边。

“帮我捡一下笔吧。”他示意岑虞。

岑虞弯下腰,视野范围里一点没看见笔的位置。

来来回回找了很久。

久到正常人明显不该用那么久的时间,去找一根明明就在她脚边只有一米远的圆珠笔。

“”

沈镌白皱了皱眉,盯着她找笔的动作,漆黑的眸子渐沉。

他站起身,走到岑虞面前蹲了下来,精准地捡起圆珠笔,然后把笔伸到她面前,“在这里。”

岑虞睁着眼睛,瞳孔里有些许的迷茫,她眨了眨眼,嘟囔道:“啊,我刚没看见。”

“”沈镌白眉心皱得更深,直直地望着她。

半晌。

他缓慢地开口,一字一顿,“是没看见,还是看不见?”

“”

岑虞怔怔地和他对视。

而后她倏地垂下眼睫,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知道到底是没躲过沈镌白的眼睛。

“看不见。”她的声音淡淡,出奇的平静,无能为力地表达既定的事实。

“沈镌白——”诊室里护士走了出来,叫着下一个患者的名字。

一连叫了好几声。

沈镌白才回过神来,站起来时,忘记了他膝盖上还放着一张纸,白纸飘落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来,动作里竟然透着在他身上极为少见的急促和不知所措。

从疾控预防中心出来,沈镌白开车回家。

车里的空气憋闷凝滞。

沈镌白目视前方的路,路况比来时要好,但他却变得更加焦躁没耐心。

明明是黄灯了,沈镌白还是愣愣地往前开,跳到红灯刺眼醒目,他好像才恍然回过神来,猛地踩下刹车,在白线前停下。

岑虞的身体随着惯性往前冲了冲,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

“你慢一点啊。”她攥着安全带,小声地说。

“”沈镌白脸上的表情不算太好,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没有应她的话。

两分钟的红灯变得格外漫长。

岑虞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气了,看起来是的。

“什么时候变严重的?”沈镌白终于开了腔。

“”

岑虞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指甲盖,透明粉嫩,像是考试考砸了瞒着家长的小学生,最后被家长发现以后,只能老老实实地交代。

“一直都在变严重。”

她的眼睛状态这两年变得越来越差。

只不过是最近严重的程度,被他看出来了

沈镌白扭头凝着她,眼眸沉沉,“为什么不告诉我。”

“”岑虞拇指抠着食指的指甲,发出细微的声响。

良久,她才闷出一句,“我怕你担心。”

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她的眼睛又不会因此好起来。

既然她迟早就是要瞎的,这个过程还是不要让沈镌白知道好了,省得他跟自己经历一样的担惊受怕和难受。

就像是获了死刑的犯人,不告诉他死亡的时间比告诉他某时某刻确定的死亡时间,要来得更加难捱。

“”沈镌白很快明白了她话里没说的意思。

是啊,告诉他又有什么用,他又不能代替她受罪。

他垂下眼睫,情绪低落了下来,一声不吭。

岑虞扭过头,盯着他的侧脸,单薄的眼皮上,那一颗孤零零的小痣显眼。

明明是她眼睛不好,结果好像他比她还要难过似的。

岑虞张了张嘴,语气故作轻松地安慰他,“没事,只是视野变小了,我还没瞎呢。”

“你不会瞎的。”沈镌白出声打断。

他的语调急促,像极了逃避现实的孩子。

过完年以后,岑虞停掉了大部分的工作,因为眼睛的情况已经影响到了她正常的生活。

看东西的范围越来越局限,就连在家里,她也常常撞着床角或者茶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更别说是去到不熟悉的地方。

沈镌白不放心,班也不去上了,就在家天天陪着她。

岑虞不是很赞成,不想他的生活完全被她影响,他也该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坚持了很久,才把他重新赶回去上班。

然而因为她的一次烫伤,沈镌白彻底不信任她了。

某一天,岑虞一个人在家,去餐厅岛台倒水喝,阿姨把刚烧好的水壶摆在茶杯不远处,然后人就走开了。

岑虞拿杯子的时候,看不见旁边,没有注意到多出来的水壶,整个手背贴到了滚烫的水壶。

在热度的痛觉刺激下,她一个激灵,直接打翻了水壶,热水洒了一手,当时就起了水泡。

沈镌白因为这件事,直接辞掉了在家里做了几年事的阿姨。

之后岑虞再怎么劝,也劝不回沈镌白去公司上班了。

原本自从眠眠上了小学以后,家里家具边角防碰撞的东西都被沈镌白撤了,又因为岑虞,重新装了回去。

除了岑虞眼睛上的不便,日子依然像过去一样。

某个工作日的午后。

书房的门敞开着,沈镌白在里面开视频会议,语音里夹杂着日语和汉语,倒也不影响交流,偶尔有翻译在复述。

这一次的会议是怀宇游戏计划和一家医疗康复机构合作,研究一款适合盲人玩的体感游戏。

卧室的门被人打开,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沈镌白敲了敲桌子,轻声道了句抱歉,示意会议暂停。

视频会议里,所有人都迷茫地看着他们的老板,推开椅子,去到了门口,只留一个背影。

“醒了?”男人的声音低哑沉沉,在对着谁讲话,用他们从来没听过的语气。

岑虞午睡醒来,还处于迷迷瞪瞪的状态,她揉着眼睛,视野里只能看见沈镌白。

她下意识地朝他走过去,然后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用呢喃似撒娇地声音说:“抱抱。”

岑虞穿着吊带的白色睡衣,丝绸的布料冰凉垂坠,勾勒出姣好的腰身,两条腿笔直纤长。

“”沈镌白没想到她睡迷糊了会这样,余光撇了一眼书房,赶紧伸手把门带上。

与会的人员盯着屏幕,只看见了被他们老板挡住的女人睡裙衣角,还有那软糯清甜的嗓音。

裴浩瞪大了眼睛,下巴惊得几乎要掉了下来。

他自然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

岑虞在娱乐圈,一直给外界的感觉是那种偏冷淡的性子,眉眼也是冷艳挂的,什么时候听过她用这样勾人软绵的腔调讲话。

呜呜呜。

裴浩咬着手帕流泪,一边在脑子里回味那一声‘抱抱’,一边泛起酸水,为什么女神对着撒娇的人不是他。

沈镌白牵着岑虞,把她带到了客厅阳台的沙发椅边,清空了周围的杂物,咖啡吃食都给她摆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明明家里的环境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现在磕碰也少了,但他就是不肯放心,连一点点路也要盯得紧。

岑虞捧着水杯,抿一口咖啡,稍稍回过了些神,“你刚刚是在忙吗?”她起床的时候好像隐约听见书房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沈镌白伸手,食指背面在她脸上蹭了蹭,像是在哄小猫一样。

他淡淡‘嗯’了一声,“我去忙了,你有事叫我。”

岑虞懒懒地窝在沙发椅里,刻刻也从它的小窝里跳了出来,躺进她怀里。

自从上次刻刻把沈镌白咬伤以后,岑虞凶了它,好几天都没抱它,小家伙明显老实多了,不敢再去招惹沈镌白。

足月没多久的小狗,整个身子软乎乎的,像是一团棉花,岑虞撸起来没个完。

她膝盖上架着笔记本电脑,ai智能语音正在平缓地读着剧本。

岑虞眼睛不太好,所有文字的东西都看着费力,于是戴着耳机听,把剧本完完整整地听了一遍。

唐婉最近给她发来了一个剧本《长宁》,女主角的人设和她出奇地贴近,是个瞎子。

换做别的戏,她可能是真接不了了,但如果是要演个眼睛不方便的角色,她倒可以试一试。

而且说巧不巧,这部电影是徐介导演之前筹划很久要拍的武侠片,因为一些原因一直停滞了,现在终于开始提上议程。

岑虞在拍《蜃楼》的时候就听他试探口风似的提过几次。

基本上在徐介心里,女主角已经定了就是岑虞。

唐婉那边也已经和对方谈到走合同的阶段了。

只是岑虞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沈镌白说。

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不同意的。

因为《长宁》是武侠动作片,肯定少不了武打的戏份,以她现在的状态,就算她对自己的武戏能力有信心,沈镌白也不可能由着她去拍危险的戏。

但岑虞只要一想到,这也许是她最后的一部戏了,她就没办法放弃。

傍晚的时候,沈镌白结束了冗长的会议,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手搭在肩膀上,修长的脖颈慢腾腾地旋转,好像肩膀和脊柱很不舒服。

“坐过去一点。”他的膝盖抵在沙发椅上。

长条的沙发椅,足以躺一个人,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

岑虞动了动,让出了位置给他。

沈镌白长手长脚,自然而然地占据了躺椅大部分的空间。

衬得岑虞小小一个,被他揽在怀里。

她手里抱着笔记本,动作里不小心按到了空格键,剧本的语音开始播放。

——“长宁的剑快得惊人,让人甚至忘记了她是个瞎子,血来不及溅上,她便已收了剑。”

ai语音的声音平铺直叙,但光听到‘长宁’这个名字,沈镌白就听出了是哪一本书。

《长宁》是香港很有名的那位作家唯一一部以女性角色为主角的小说。

但受欢迎的程度并不亚于他笔下其他的作品。

沈镌白记得他上高中的时候,班上大半的男生桌子下面都藏着一本《长宁》。

而那一身白衣翩跹,眼睛蒙着青绿绸带的女子,成了很多人的白月光。

“怎么开始听武侠小说了。”沈镌白随口一问。

“”岑虞抿了抿唇,过两天她就要进组了,索性直接说开了,“这是我要演的新戏。”

闻言,沈镌白皱起眉,“什么时候?”

“下周一就进组了。”

“在哪里?”

“广沂。”

岑虞仰起头,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的态度。

然而沈镌白却出乎意料的什么反对意见也没有,他将锢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把人往怀里带的更深。

他下巴抵在岑虞的肩膀上,“不早点和我说,我都没准备。”

岑虞眨了眨眼睛,迷茫地问:“你准备什么。”又不是他去拍戏。

“我让陈则越在广沂离剧组近的地方置办套房子,我和眠眠陪你一起去,反正她也还在放寒假。”

“”岑虞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

“不会打扰你工作的,知道你不喜欢我干涉你工作,但你应该也知道我不放心你现在的情况一个人在外面拍戏吧。”沈镌白抱着她,攥住她的手,拇指指腹在她手背轻蹭,“所以我们各让一步。”

岑虞感受到他指腹上有薄茧,粗糙而温热。

冬日的阳光透过大面的落地玻璃倾泻进来,笼罩在他们的身上,细碎的灰尘困在空气里起起伏伏,好像一个个音符谱写了和谐的小调。

她回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温温懒懒地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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