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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休是个神秘老人,他富贵非常,被誉为天下最富有的人,却十分低调,从不出于人前。
这一次如此高调的往安乐公主府送礼物,也着实叫江湖上的各位吃了一惊,不禁议论纷纷。
而霍休的意思,自然是叫公主停战。
既然你想要青衣楼,那就别让它继续毁下去了,咱们两好好的斗上一场,方可决定青衣楼的归属!
——他的意思是这个。
而送上如此珍贵的夜明珠,也不失为一种示好之意。
他始终认为,女人都是肤浅而短视的,这夜明珠珍贵非凡,即使是皇宫大内,都没有这么多成色好的夜明珠。想必这安乐公主见了,定会心花怒放,以为他这是在示弱求饶,从而放松警惕,让他一击必中!
这世上凶狠、恶**的女人不少,可是能在绝世的宝石面前还能保持冷静头脑的,他是一个也没见过。
自古以来,男尊女卑,男人总是要论证他们方方面面都比女人强,驯化女人要柔弱才美、温顺才可人、不让她们读书识字、自力更生,皆是出于这个原因。
久而久之,他们就真的倒果为因,对女人所做的一切都觉得不屑一顾,这自然是女子受压迫的另一个证明。然而……
然而,傲慢自大、瞧不起女人,往往是男人会是失败的原因,也可以是女人的另外一个“优势”。
令霍休没想到的是,李鱼对这些珍贵的夜明珠不屑一顾。
箱子被打开、检查之后,已是傍晚,圆润的夜明珠整齐的码在宝箱之中,散发着一种幽幽的蓝绿光,像是玉石一般的通透和优雅。出于古人对光的向往,能在夜间发光的夜明珠就成了价值千金的至宝。
公主府的诸位看到这些夜明珠之后,也喜形于色。
东西被呈到李鱼的面前之后,李鱼只看了一眼,就不甚在意的对紫杉道:“先收进库里,等此事结束之后就都卖出去吧。”
紫杉一惊,忙道:“全都卖出去?”
李鱼道:“那不然呢?朱停花钱如流水,不卖我拿什么供他?”
紫杉看着这名贵的夜明珠,竟也有几分不舍,劝道:“殿下不如留下几颗,这夜明珠成色实在不错,连皇宫里都没有这么好的东西哩!”
李鱼很随意的从里头挑了一颗小珠子拿出去,然后对紫杉敷衍道:“这样行了吧,快拿走拿走。”
紫杉:“…………”
公主平日里对奢华珠宝之物,也很是喜欢,比如桌上这尊名贵的白玉美人像,又比如公主十天半个月都不带重样的钗环璎珞耳珰,怎么偏偏对这夜明珠,像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紫杉嘀咕着,却也没问,行了一礼下去了。
李鱼挑的这小珠子,被打磨的圆润可爱,这小小夜明珠被铺在那宝箱的底部,足足扑了一层,衬着上头的大夜明珠,显得错落有致,十分具有美感。
李鱼用两根手指捏着这小小夜明珠,也不知道此物能拿来做什么好。
做耳珰?但是只有一颗,难道要搞不对称美学么?
坠在发间?感觉也不太对劲,水滴状的坠子才好看,这圆的,不好看的。
她想不出用处来,便随手将夜明珠放下,谁知这夜明小珠放在桌上之后,竟是自己滚起来,眼看就要滚到桌边,摔个粉身碎骨……
一根修长的手指便抵住了那颗即将坠落的小珠,稍一用力,珠子又反方向的滚了回去,李鱼伸出手,抓住了它。
中原一点红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桌前。
他依旧一身黑色劲装,裹着劲瘦有力的腰身,腰间别着一把无鞘的薄剑,森森的闪着青光,他的表情依旧冷冷的,没什么起伏的样子。
李鱼的目光却盯上了一点红的剑。
她忽然想到:这夜明珠,若是做个剑穗,好像是极好看的。
一点红目光上移,落在了她的脸上,见她神色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剑,便道:“你在想什么?”
李鱼道:“在想……你的剑。”
一点红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剑,挑眉道:“怎么,想玩?”
李鱼:“…………那怎么可能,我想玩什么也不会想玩刀剑的。”
是了,她娇娇弱弱,手腕适合带宝石银镯,手中适合捏缂丝小扇,刀枪剑戟之类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适合她的。
只是她这纤纤玉手,若是握着剑,定也别有一番味道。
一点红眸色渐深,又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死灰色的双眸骤然清明,冷声问:“刀剑带煞,既然不想碰不想玩,就少看为好。”
这语气未免有些过于生硬了,一点红一出口,心中不免有些后悔。
只是李鱼却好似没注意到他极差的口气一样,只是用手撑着脸,有些若有所思地道:“我只是在想……这夜明小珠,若做个剑穗,也是极好的。”
一点红一愣。
夜明珠是何等贵重之物,此等至宝,乃是有钱都买不着的,她却说要做剑穗……?
给他的剑配剑穗么?
一点红的剑并不名贵,也不甚好看,只是实用……杀人很实用。杀人的剑,也无需配什么装饰,故而一点红几乎从来不会把过多的注意放在他的那把剑上。
只是她既然已拒绝了他,选择了陆小凤,又何必再做这样的事情?
一点红心中气闷,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起伏来:“夜明珠贵重,做剑穗未免浪费!”
李鱼道:“贵重?不过一块萤石,有什么好贵重的。”
是了,这被当做至宝的夜明珠,不过是一抓一大把的萤石而已。李鱼以前也曾痴迷过荧光矿石,什么油胆水晶、方解石、萤石等,收集了一整个柜子,放在办公室里头,拿紫外光一照,就能看到一个绚烂而多彩的矿石世界。只是后来被她妈妈大闹单位的时候全给砸了。
这些玩意儿虽然不贵重,可是收集起来却麻烦的很,所以李鱼后来就再没收集过了。
这其中,萤石更特殊些,兼具荧光性与磷光性,在经过长时间的日照、紫外光照射之后,可以在光源消失后的较长一段时间内发亮,故而被古人视作至宝。
现代的日光灯就是利用这种荧光现象的原理所制成,不过李鱼现在就算知道原理,也决计造不出日光灯管的,这荧光矿石对她也无甚用处。
一点红道:“古来王公贵族,皆追求这稀有宝石,到你这里,却说无甚贵重的。”
李鱼漫不经心,随口道:“所谓稀奇,不过是因为不懂。万事万物,只要知道其所以然,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一点红忽然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这夜明珠之所以然?”
李鱼卡壳。
天色渐黯,李鱼却没有拧开灯,她近来乏的早,天黑了就要睡下,故而每日也不点灯,时常坐在办公桌后头发呆。
她抬头,眯着眼看一点红。
男人的眼神锐利,似乎有一些若有若无的侵略性。他又一次再试探……他早已发现了李鱼的格格不入,每一次都松松放过她,只是这一次,他却忽然尖锐了起来。
或许是气恼她的所作所为,才让他忽然变得咄咄逼人。
李鱼盯了他一会儿,忽然面无表情地说:“矿石会发光的原理在于吸收外部的能量之后,矿石内部的原子或者离子中的外层电子会从基态被激发到高激发态,再从高激发态回落到低激发态,回落的过程会释放光子,如果释放出的能量间隔等于某种可见光子的能量,人的肉眼就能观测到可见光,你明白了么?”1
中原一点红:“…………”
哈?什么?
他眯着眼,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懂。”
李鱼自暴自弃道:“现在这世上除了我,也根本就没有人能懂!”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秘密,有秘密似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藏着一个永远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本就是一件极端孤独、极端可怕的事情。2
李鱼的过去有悲伤、却也有喜乐。
来到这个异世界一年,她从未和任何人分享过任何自己的过去,因为这过去乃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秘密令她与世隔绝,令她体会到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孤独。她本是可以忍受这孤独的,可是一点红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的秘密和孤独上撕咬,像一头闻着血味儿来捕猎的狼一样。
李鱼忽然就恼怒了,有些自暴自弃了。
一点红闻言,目光灼灼,半晌之后,才一字一顿道:“你究竟是谁?”
李鱼冷笑道:“我或许是一只鬼呢?因为还不愿死去,所以就要附在活人的身上苟活着!”
她的语气之中,有着咬牙切齿的发泄感,甚至还带上了一点点的哭腔。
一点红心中一痛,忽觉得自己对她的那种探究的**伤害到了她。再看她时,她咬着下唇,双手紧握,眼中甚至已有了几分水光,似是已委屈到要哭出声来。
一点红的心也跟着紧紧揪了起来。
他忽然哑声道:“你是李鱼。”
李鱼幽幽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一点红道:“只要是你,这便够了,我今后绝不多问。”
李鱼一愣,复而又抬眸。
一点红定定地望着她,眼中似也有痛惜之意。他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又好像什么都明白一样。
她忽然扭头,不敢看一点红,嘴中大声道:“这珠子你既不要,那就算了!”
说着,将那珠子用力掷出了窗外。
一点红的身体动的竟更快一些,在那珠子落出窗外的一瞬间,就已落入了他的手中,一点红牢牢的将那珠子攥入手中,淡淡道:“谁说我不要?”
李鱼抿着嘴,并不说话。
一点红便又偏头道:“你累了,去睡吧。”
李鱼道:“我睡不睡,关你何事?”
一点红并不生气,只是淡淡道:“我可以点你的睡穴,你自己看着办。”
李鱼语塞。
在有些时候,他忽然又有些过于强硬了。只是李鱼居然也不讨厌他的这种强硬。
她只能硬邦邦道:“既然如此,我要睡了,你请出去吧!”
一点红转身就走。
过了几日,果然见一点红的剑上多了剑穗。
这剑穗并不花哨,乃是纯黑色,一颗圆润的夜明小珠坠在上头,实在好看的很。
李鱼见了,也没什么表示。
只是路小佳那一日过来找李鱼汇报工作的时候,却嘴贱多说了几句。
“他没事往自己的剑上搞什么夜明珠?是嫌咱们做杀手的不够显眼?大半夜的明晃晃的在那当移动靶?”
他显然是完全想不明白为啥的。
李鱼:“…………”
啊这,她倒是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觉得那小珠子做剑穗会好看。
可是……既然不方便,他为何不说呢?
李鱼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慌,那种沉重的慌乱感和无力感又涌上了心头,让她下意识的想否认些什么。
李鱼想了半晌,终于叫紫杉过来,叫她把入了库的夜明小珠全拿出来,分给众人……就当去年没发的年终奖吧!
紫杉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也没多问什么,麻利的就给办了。
隔了几天,一点红就看到府内众人,几乎人人都分得一颗夜明小珠了。
中原一点红:“…………”
他都快气笑了!
至于如此么?就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没那心思,叫他不要多想了。
一点红脸色铁青,紧紧的把那夜明珠的剑穗攥在手里。
只觉得自己虽对她有心思,但从来也没逼她惹她,她又何至于像如今一般恨不得把那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难道她真的爱陆小凤爱的死去活来?别搞笑了好么,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懒散和敷衍,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他冷笑一声,一把拽下了那个剑穗,随手扔了。
这一日的李鱼看见他的剑上已没有剑穗时,眼神便有些闪闪躲躲的,好似很是心虚。
一点红视若无睹,权当没看见。
霍休送来夜明珠的第二天,李鱼就关上了公主府的大门,再不接收送上门的青衣楼人来。
这两件事情发生的时间间隔实在太短,难免会叫江湖人浮想联翩,觉得这霍休和青衣楼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隐秘的关联。
这也正是李鱼此举的深意。
她收了霍休送来的夜明珠之后,立刻向外释放出放青衣楼一马的信号,就能把霍休从暗处彻底扯到明面上来。
虽然这不过是捕风捉影的联想,但是这江湖本来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以后提起青衣楼,人们便总会怀疑这个神秘的老头子霍休的。
霍休意图停战,公主答应的爽快,却又狠狠地阴了他一把,霍休自然气的要命,但他此时此刻,也只有稳扎稳打的执行他的计划。
他的计划,一向都是借刀杀人,猥琐发育的。
安乐公主府的那几百灵武卫,不过都是些功夫平常的人,无甚可怕的。
她身边真正让人忌惮的,乃是那些高手,绝世的高手!
陆小凤、一点红、路小佳、傅红雪、展昭……
只要有这些高手在侧,她的身边永远都是安全的,除非他可以策反这些人,然而就连使用上官飞燕那样的美人计,这策反的计划也完全是失败的。
所以,他只能支开这些高手,或者……找一个更强的高手,去把这些高手全给杀掉。
他已有了绝好的人选,此人站在巅峰之上,如冰如雪、无情无心,他一年只出四次门,每一次出门,都是为了他心中最神圣的事情。
这件事就是……杀人!
这个人就是西门吹雪……剑神——西门吹雪。
中原一点红的剑法,在这江湖之上大概只能排个十位左右,而那快剑路小佳的水平,也大抵如此。西门吹雪的境界,他们是万万比不上的。
问题就在于,他应该如何令西门吹雪为他所用。
他意图将大金鹏王的财宝全部据为己有时,曾让上官飞燕假扮丹凤公主引诱陆小凤,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朋友,如此就可以说动西门吹雪出门。
然而,那一次上官飞燕失算了,陆小凤直接逃走,并没有上当。而如今,陆小凤更是将银州当做温柔乡,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了。
通过陆小凤去利用西门吹雪的路子,是走不通了。
但是,还有别的路子。
西门吹雪孤傲非常,又正义非常,他每年出门的四次,都是为了杀他觉得该死之人。
只让让他觉得公主府的人该死,那他自然而然就会拿起他的剑,为他所用。而且刚好,霍休也调查到一些事情,让公主府很容易被嫁祸。
就算他不杀女人,但是公主府的其他剑客,总归是要杀的。到时候公主府无人,还不是任他来去自如?取一个女人的项上人头而已,那又有何难?
霍休桀桀怪笑,只觉得胜券在握。
于是,万梅山庄的管家就惨死了。
说他惨死,乃是因为此人被开膛破肚,肢解的彻彻底底,连面皮都被人揭了下来,身上的零件零零碎碎的撒了一地。
江湖震惊!
是谁,竟做出如此可怖之事?
是谁,竟敢对万梅山庄的人动手!
但其实,近来江湖,的确出了这样一伙儿邪门的人,他们不与人相争,但是却总出现在江湖械斗之场所,将那些尸体一个个都剖个彻底,叫人家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即使是魔教中人,也没有如此行事的!这一伙儿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很快便有消息传出,这一伙儿人,乃是银州安乐公主府的灵武卫,乃是公主近卫。
难道这些可怖的尸体,都是灵武卫所做?
难道万梅山庄的管家,竟是死在安乐公主的手上的?
可是……为什么呢?安乐公主为什么要做这种连魔教都不会去做的残忍行径呢?
便有好事者说:那安乐公主多凶残?进了银州半年,就把偌大一个万马堂全搞垮了!正常女人会这么凶暴么?根本不可能的……她一定是吃人心,只有吃人心的妖女,才能如此不像个女人!
如此可笑的谣言,漏洞百出,本是不可能取信于人的。可是向来是男人说了算的江湖,对厉害的女人总是充满了妖魔化的,一时之间,一传十、十传百,愣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
有说安乐公主之母柳妃就是个祸国妖妃,所以养出来的女儿也是个妖女,妖女做出什么都不奇怪的。
有说这安乐公主一定是信了什么邪门的教派,喜做人祭的。
有说她以色侍人,魅惑江湖英雄为她做牛做马的。
一时之间,谣言的细节越来越多,说的也越来有鼻子有眼,倒叫许多人真的觉得安乐公主就是当世第一魔女。
而且,公主跋扈,并不把江湖人放在眼里。
所以,万梅山庄的管家是被安乐公主府的人所杀,是十分合情合理的推测。
西门吹雪作为一个一年只出四趟门的死宅,本来是并不甚在意江湖传闻的。只是这一次,情况又有所不同。
万梅山庄的管家被歹人所杀,庄主西门吹雪是绝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他命人为他准备行囊,半日之后,就带着他的剑离开了万梅山庄。
他自然是要去银州一探的。
江湖传闻他并不屑一顾,只不过在调查中,他的确发现有一伙儿人会做剖尸的举动。这伙儿人在外停留了一个月之久,然后朝着银州的方向去了。
既然如此,西门吹雪也要去一趟银州了。
安乐公主……
安乐公主……
听说陆小凤那厮近日好像流连银州,与那安乐公主传出了一段香|艳绯闻。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
陆小凤的女人太多、太杂,他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反正……该不该死,他会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若不该死,自然无事,若是该死……那不管是谁,她都绝救不了自己。
万梅山庄地处江南,而银州远在千里之外。
西门吹雪骑着一匹快马,身着如雪般的白衣,朝着银州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