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定定看了魏殊恩一阵子。
她忽然凑了过去。
那双泛着葡萄色的褐瞳映出他此时此刻的脸庞。
像个妒夫。
嗯,美貌多情的妒夫。
她两根手指挟着他的唇肉,似笑非笑,“前一句祝语,我收了,后一句”
她与他耳鬓厮磨。
“你这盘荔枝白腰子,我喜欢吃,就多吃点,但天下能吃的,还有蟹酿橙、鸳鸯炸肚”
她一口妖气捎着他的心窝。
“多着呢。”
调子像是打了几个弯儿,摇摇晃晃坠落在他脚边。
魏殊恩单手扶着垂花门,另一只手从她的手腕腾挪而上,自然寻到腰窝,他对待她的身体比自己还要熟悉,“可是外头的东西,来路不正,吃多了会闹肚子的,有损您的威仪不是”他勾着她的脸尝了点,杏仁茶的香气自舌尖逸出。
绯红一口咬住。
他嘶的一声,收回了胡作非为的兵器,神情还流露出几分委屈。
绯红瞥他,“出门。”
当夜,火树银花,人声鼎沸,海市王与民同乐,在崇峻的城楼亲手放了一盏祈天灯,引起山呼海啸的响声。
刹那,千灯如昼,红丝曼舞。
而绯红身处一处茶楼,开了窗,正好与王城遥遥相对。
“你看见了吗”绯红语气玩味,“海市王颇为宠爱那龙荒女子呢,还搂在怀里,亲自放飞祈天灯。”帝王之爱,如繁花,也如雨露,就是不知道她的长公主,经不经受得住这一份浓烈又凉薄的厚爱了。
魏殊恩手指架起一盘糕点,端过来,“要不咱们也放”
绯红回头,“我现在就想把你点着了,放到天上,浑身滚烫供我欣赏,你觉得如何”
魏殊恩低头摆弄甜糕,装听不见。
人家是点灯祈愿,她是想点他亵玩呢
而另一边的宗政天香,卸下了华丽的步摇,坐上了出宫的轿子,谁知道里面早就坐了一个男人,她唬了一跳,“陛下,您怎么在这”
海市王微微一笑,“难得良宵佳节,爱妃出游,岂能不陪”
宗政天香涌起一股蜜意,依偎进了男人的怀中,忽然一霎凉风吹面而过,宗政天香冷不防想起了一张跟她略微相似的面孔,那是宗政绯红,她的三妹,如今的龙荒掌权者,她也是奉她之命,潜入海市。
那信封里,装着海市王的女色弱点,也给宗政天香指明了上位的路子。
她本就擅长欢场,又蓄意逢迎,很快就成了海市王的宠妃,再吹一吹枕头风,龙荒与海市的会盟就近在眼前。宗政天香原以为是顺利的,但天尺泽一事乍生波澜,宗政绯红跟贴身男奴坠海而亡,而谢新桃生怕追责,转而投了海市,如今还在严加看管,考验她的忠心。
宗政天香觉得大势已去,都想留在这里当她千娇百媚的宠妃了,但是百病节前一日,她收到了一个灯笼,是含章形制的,里面暗藏玄机。
宗政绯红绝对没死
宗政天香按耐住激动,仔细翻看了那灯笼,解出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因此才有了出宫看灯的借口。
完了
海市王也跟着她出来了
宗政天香身体紧绷了一瞬,被海市王看出,调笑般说道,“爱妃今日的腰怎这般硬”
宗政天香的耳根又隐约发烫。
饶是她见过无数男人,还是难以抵挡海市王的温柔成熟。
进入天尺泽之前,她对神医求爱不成,心里头有了一处空泛之地,这些日子又被海市王填满。她不禁在想,要是自己不是含章的长公主就好了,只是一个身份清白、明丽飒爽的龙荒女子,她会跟他生儿育女,终老一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国仇家恨横在两人面前。
可是宗政绯红不会放过她的,她对权势的渴望近乎走火入魔,海市国也是势在必得
任何敢拦她的,都会成为她的脚下亡魂
宗政天香有些心悸,她咬着唇,“陛下,要不,您先回去外头人那么多,万一冲撞了您可如何是好”
“正因如此,寡人才要作陪,可不能让晦气冲撞我的娇娇。”
宗政天香眸心微颤。
宗政天香经过一处茶楼,崴了脚,海市王将她抱起,送进了包厢休息,宗政天香犹豫着说,“可是我还没走桥”
“这有何难。”
海市王取了她鬓边的一朵簪花,捏在掌里,笑着道,“寡人替你走一回,愿我的爱妃百病全消,平安顺遂”
宗政天香芳心摇动。
“长姐真这么喜欢这海市王,日后收了做面首便是”
“那怎么行,那会折辱他的”
宗政天香下意识回道。
她突然回头,暗处走来一道人影,身后照着一轮月亮。
绯红“把你的灯给我放下。”
魏殊恩“好的。”
他从善如流,那盏柿子灯从绯红的后臀转移到了左腰,宗政天香也看清了她旁边的年轻男人,鲜红发带,白绫衫,他提着灯,双袖泻出金砂流光,那样温柔专注,似春日花溪里升起了一抹热雾,凤眼秀丽,红唇姣薄。
“嘭”
宗政天香吓得撞到桌边,顾不得后腰疼痛,魂魄就跟飞了似的,“他、他”
重来一世,宗政天香最惧的,仍是那一头元魏豺狼。
她在林间惊慌奔走,身后的一箭接着一箭,钉在她的四肢,成了扎透的刺猬。
那男人是在刻意凌迟她
宗政天香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元魏皇帝不带一丝烟火气,清清淡淡地问,“你把我的小公主藏哪里去了说出来,留你个全尸,不说出来”
他意味不明轻笑。
“寡人的城门,还缺一个辟邪的头颅呢,我看长公主就很好。”
宗政天香又急又怒,“你敢杀我你灭我宗政皇族,三妹妹不会原谅你的”
元魏皇帝笑得更艳了,一双凤眼如同灼灼欲燃的春花。
他慢条斯理地说,“满朝文武,只有一个不受宠的三公主,殉了国,你们呢,逃的逃,藏的藏,睡男人的睡男人,连她的尸身也不愿意去看一眼,让我的三公主在雪里,冷冰冰,淌了一地的血,寡人捂了三天才捂热。这样的国,这样的皇族,我替她屠尽,她反而应该感激我呢”
“长姐。”他第一次这样唤宗政天香,却如毒蛇吐信,“你放心,宗政皇族的香火绝不会断,我会跟小公主生很多孩子,出尖拔萃者,会继承我的一切,我元魏跟含章是骨头相连,千年万年仍是一家,如此,你可以安心去了”
然后她就被豺狼枭首,对方没有半点怜香惜玉。
宗政天香乍见终生阴影,心头惊涛骇浪,甚至忍不住想要扒窗跳走。
“他”
绯红偏头,“我的男奴。”
魏殊恩补充了一句,“侍寝的那种。”
绯红唔了一声,“外室”
魏殊恩摇了下灯,似乎有些震惊,“我连通房都不是”
宗政天香“”
宗政天香看了半天,上下打量,吐了一口气,“不是他就好。”
元魏皇帝很好辨认,他就像是那一柄天子规制的半鲛鱼鳞刀,金漆交错,冷峻锋利,旁人被他的寒芒逼得不敢再看。而她面前这位呢,身量面容尽管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穿白衣,提柿灯,鲜红的穗子长长坠在他腿边,旖旎得很。
这很外室风。
宗政天香拍了一下胸口,“呀,你真是吓了我一跳”
她又跟绯红说,“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像的替身,但是,平日里还是藏着点比较好,不要让他抛头露面,免得惹出事端。”
魏殊恩这头烈马可就不乐意了。
“替身我是谁的替身你的情郎哥哥吗”
绯红只看长公主,“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让你拿的城防图呢”
长公主犹豫一瞬,交了出来。
她偷偷觑着宗政绯红的脸色,见她没有任何异常,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
“嘭”
匕首插到她腰后的桌子上,再抬头,宗政绯红眉眼压着一层霜。
“宗政天香,城防图,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宗政天香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张嘴辩解,“海,海市国与世隔绝,你为什么非要把,无辜百姓卷入漩涡当中呢为君者,当以仁慈为先”
“所以,我的好长姐,您是被男人玩得愉悦了,脑子也被他吃掉了吗海市不臣服我,他日就是伤我后背的利刃”
龙荒女王的语气温柔得滴出水来。
“来,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儿叫宗政废物是么亏我对你刮目相看,想不到你还是一滩烂泥,被宠了几天,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她轻嗤,“还教我帝王心术你怎么不教我床榻之术”
宗政天香脸颊发热,“我知道你嘲笑我,但,但海市王跟一般的君王不一样,他不像你,呃,我是说,他看淡权势,无意卷入纷争当中,绝对不会掀起战火的”
“是么”
绯红双肩微抬,“那您大发慈悲告诉我,楼下弓箭手是干什么的觉得这样走百病更有仪式”
宗政天香瞳孔微颤,提裙奔到窗前,“不可能,不”
海市王就在一片灯火下,仰头望着楼窗。
他朗声大笑,“龙荒女王难得做客海市,何不下来,与我畅饮一杯噢,也不对,您原名是宗政绯红吧,宗政三公主,寡人真是失礼了”他又不经意戳人的心肺管子,“想必不久之后,您就是元魏的贵妃了,这化干戈为玉帛的美事,寡人定要去元魏讨一杯喜酒喝”
“什么”
宗政天香惊慌回头,那提着灯的白衣公子眉眼峻丽,斑斓的光照谢落下来,朱红小痣格外诱人。
“你不是替身,你,你是真的魏怀慈”
魏怀慈没有回答长公主,他上前一步,肩宽长腿,紧密贴着绯红的后背,他比她年长六岁,也比她高出一个脑袋,所以他垂眸望去,尽是绝佳风景,“您觉得,奴是魏怀慈呢,还是大哥哥呢”
他又一笑,眸如黑银丸,唇里含赤玉,很是潋滟莹煌。
“这一路上,小公主玩大哥哥玩得可还尽兴”
不等绯红回应,他自顾自地说,“大哥哥玩得很尽兴呢,第一次被人千里追杀,第一次被人灌失忆药,嗯,连救命之恩都是假的,还有多少福气是我没能享受的”
魏殊恩似笑非笑,“第一次被训成兽奴,第一次替人顶罪,第一次被圈禁在羊棚,第一次在野外失了贞洁”
宗政天香倏忽拔起匕首,横在自己的脖子上,“放她走这是我的妹妹,海康文,你敢伤她,我就自绝在你面前”
绯红看了她一眼。
宗政天香毫不畏惧跟海市王对峙。
海市王叹息道,“天香,我是真的喜欢你,哪怕你是一个亡国公主,听话,把刀放下,你妹妹颜色这般好,魏帝又如此中意她,只要她肯放权,将来荣华富贵,也少不了她的”
宗政天香的心都寒了,这是告诉她,只要宗政绯红放下身段,伺候魏帝,她就能保住这一条命
“我让你放她走你听见没有”
宗政天香低吼,刀刃在脖子勒出一道血痕。
海市王还是那副带笑的样子,“爱妃,别冲动”
根本就是无关痛痒。
他不相信她会自绝是不是人人都不相信她宗政天香有骨气是不是
宗政天香咬了咬牙,握紧匕首,猛地一横,触颈却是温热无比。
绯红伸手,直接握住了刀刃,那鲜血溅开,吓傻了宗政天香,但她却毫不在意指缝的血红,她歪了下颈,一绺黑发曲曲绕绕地荡下,“行了,你拿你自己试什么真心,也不嫌你脖子疼我说了,你若听我的,一个略有姿色的男人罢了,做你脚下狸奴还不容易”
“你早把城防图给我,现在你都能拿着鞭子,鞭得他无话可说”
海市王被一句话气得笑了。
“宗政皇族的公主亡国之后倒是有一身的志气”
“怎么,海市王是迫不及待想成为我长姐鞭下的骚货吗”绯红笑吟吟,“既然如此,您不妨回头看一眼,您的王城,是不是已经烧得极好看了”
海市王猛地一惊。
亲兵已然叫嚷起来,“走水了,走水了”
绯红指尖细长,将城防图翻了过来,背面就是一张干净的羊皮,她沾着血,写了一行字,丢给了旁边的魏殊恩。
还是罩脸的那种。
魏殊恩扯了下来。
以海市为聘
他秀美的凤眼荡起流光溢彩,拖长调子,“这是让我做正室的聘书”
绯红就问,“干不干干的话,你就歇着,海市让我来,我打完它就给你当聘礼”
海市王寒着脸,“魏帝,你与我有约在先”
要不是元魏支持,他也不会跟龙荒翻脸,刺杀女王
魏殊恩摩挲着那婚书,竟然是迷了女色,翻脸不认账,“跟你有约又如何有人会放着正妻不当小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