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的大门应声打开。
从里头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来,她露出一张花面,颇为懵懂的看着府外的一出闹剧。
刘品芳看见她,如看见了救命的稻草,她从地上爬起,就靠近陆惜惜,想抓住陆惜惜的裙摆。
陆惜惜吓得退后了一步。
“姑娘,姑娘!”刘品芳蓬头垢面,衣裙脏污,一点也看不出从前知府小姐的风光模样,甚至很难想象这一年是怎么过的,“求求您,求求您让刘广兰出来见我,求求您——”
刘品芳一副惨状,一直在卖惨,她的不远处的地上,跪伏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发髻凌乱,露出一只雪白的玉颈,她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令人怜惜的颜来。
这位就是刘品芳的母亲,叫刘大人喜爱非常的继室。
她遥遥眺望了一眼出来的陆惜惜,对上了她的眼眸。
陆惜惜的嘴角轻轻的扬起。
外边有好事的人在喊:“你们府上那个小姐怎么还不出来?莫不是心虚吧?”
有人嘘了一声:“什么心虚,弑父可是实打实的啊。真是可怜了这对母女,怎么说陆府从前也是望族,怎么嫁出去的女儿养出了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闺女呢!”
陆惜惜就这么听着,十分满意面前的舆论倒势。
没错,她无意间听闻了这对母女来云乡的消息,特地找上了她们。
吴氏不是要刘广兰入宫选秀吗?刘广兰就算弑父是义举,但终究不会被世人所容,有陛下赦免的圣旨又怎么样?画艺双绝又怎么样?名声败了,皇帝还会要她吗?
陆惜惜的神色轻慢,漫不经心的抻了抻手指。
陆府一定要有个人去选秀,那个人必然是她!
陆惜惜想起她姨娘对她说的,她才是天命之女,一切都是她的,陆长长的一切,包括选秀的机会,一定都是她的!
“这位姑娘,您看我们这么可怜……”胡氏,也就是刘品芳的母亲缓缓起了身,款款走到了陆惜惜的跟前,即便她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依然保持着楚楚的风姿,只是这风姿极少是当家主母的风姿。
陆惜惜这才收起了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摆了一副正经的模样:“你们上到陆府门前,还未搞清楚是无端攀附还是确有其事,我也不能轻易下定论,请刘姐姐出来。”
她端的水极稳,在众人看来,陆惜惜不偏不倚,叫她的名声上去了许多。
胡氏神色哀戚:“您大可叫她出来对峙,若是我们无端的攀附,自有世人慧眼辨明,您只需行个方便,小善人。”
“什么方便啊?”
有人跨出了府门。
陆惜惜回头一瞧,打先的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陆惜惜神色惊悚,这位不是那个寡言少语,足不出户的朝阳郡主吗?是什么风把她吹来了?
紧随其后的是低眉敛目的刘广兰。
朝阳郡主微微一笑,看向陆惜惜:“五姑娘?方才我在表妹的院子里喝茶,听得外边吵嚷,便出来了。”
五姑娘称陆惜惜,表妹称刘广兰,亲疏一听便知。
陆惜惜呐呐的张着嘴,她怎么觉着面前这位郡主表姐不太一样了?平白多了几分威慑之气,仿佛这样才是真正的一位郡主。
朝阳郡主眯着眼,淡淡的打量着面前的胡氏。
不等她开口,刘品芳一看见刘广兰的身影,便嗷嗷直叫的扑了过来。
刘广兰这几日被陆府的人捧了起来,吴氏近来对刘广兰很好,下边的人也自会看人下菜碟,于是刘广兰身上的衣着俱是十成新,瞧在刘品芳的眼里自然不是滋味。
好啊,她在外边受苦受难,刘广兰却在陆府锦衣玉食,这样的人竟还要入宫选秀,天理何在!
刘品芳气的双目通红,连之前刘氏嘱咐她的不要冲动行事都抛之脑后,她的心底就只有一个念头,绝对绝对不能让刘广兰这个贱人风生水起!
电光火石之间,朝阳郡主伸出一脚,刘品芳就摔了个狗吃屎,正巧额头撞在了刘广兰的绣花鞋上。
陆惜惜瞪大了眼睛,看向朝阳郡主。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朝阳郡主同刘广兰一起来就罢了,没想到言语行为之间,都处处偏帮于她,她以为这位朝阳郡主该是最好打发糊弄的才是。
众人都冷不丁的看着面前的一幕,就见朝阳郡主神色威严:“大胆!”
她身后的丫鬟立马上前:“大胆贼子,竟然妄图恐吓郡主,你若是伤到郡主的一根寒毛,唯你是问!还不爬起来行礼!”
刘品芳的头晕极了,乍然被这雷霆一喝,脑袋糊的跟个糨糊一样。
胡氏赶忙上前,扶起了刘品芳,手帕轻轻一提,便哭道:“陆府欺负人!”
她生得本就美貌,而今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令人怜惜。
朝阳郡主冷冷的看着她,显然对她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十分不耐。
还是那个丫鬟,十分有眼色道:“哭什么!在郡主的面前失礼,该当何罪!”
这一惊一乍,不敬郡主的罪名扣下,整的胡氏一愣一愣的,她求助的目光看向陆惜惜,陆惜惜这才缓过神来。
先前两位郡主来时,燕熙是最好说话的,她们轻只轻行了一礼,往后的日子更是从未提过要人对她行礼,至于朝阳郡主就更不必说了,简直是低着头进的陆府,连个囫囵话都没有,陆惜惜还当她连陆府的大门都没看清呢?觉着这位郡主失了容貌,性情古怪,便也未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这性子当真是古怪之极。
陆惜惜也从来没听说过朝阳郡主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她只知道朝阳郡主从前跟着天策大将军在外东奔西走,会些功夫,而今看她略有矫健的身姿以及刘品芳如今神思不清的模样,咽了口口水。
她要说话,正巧对上朝阳郡主那双摄绝的双眸。
即使她带着面纱,陆惜惜也能感受到那面上的笑。
是不善的。
她像是失语,半天张不了嘴。
朝阳郡主抬了抬眉,眉峰耸然,当真像是换了个人,她开口唤了一声:“五姑娘,你想说什么?”
陆惜惜这像是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她艰难的开口:“表姐?”
朝阳郡主未应,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郡主殿下。”陆惜惜立马懂事的换了个称呼,“惜惜只是看她们这样在陆府门前不成样子,既然刘姐姐在这,不如就……”
刘广兰闻言上前了一步,神色复杂的看着朝阳郡主。
这位朝阳郡主今儿个一早不知怎就跑到她的院子里来喝茶,笑眯眯的同她唠嗑,还说她们是亲的表姐妹,以后应当多加往来才是。
刘广兰受宠若惊,只是知道面前的这位朝阳郡主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而且给她的感觉很像一个人。
她摇了摇头,性别都不一样,只是朝阳郡主从前从伍,也许是因着这个原因吧。
只是眼前却没法让她想这么多,从前的故人乍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叫她百感交集。
她可是记得胡氏母女转移了刘大人名下的所有财产,而今怎么会过的穷困潦倒呢。
朝阳郡主,也就是燕照也很是好奇,不知道这一年究竟在这两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胡氏虽然害怕得罪这位空降的朝阳郡主,但她毕竟见过大风大浪,比之陆惜惜要平静多了,她缓缓地朝燕照行了个礼,道:“郡主在上,请您为臣妇做主。”
她郑重地拜下,倒令燕照挑了挑眉。
臣妇?
刘大人死的不光彩,她还敢自称臣妇?
刘广兰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在看着她。
她十岁失母,这位刘大人的外室立马扶摇直上,坐上了知府夫人的位置。刘大人的冷清性子,也叫刘广兰寒心。
更何况这个胡氏从前对她多有苛刻,一直不好,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找她呢?
燕照淡道:“说吧。”
胡氏低下头,一副声泪俱下的模样:“禀郡主,您先前也当听说过刘氏广兰的事情,臣妇是为刘正刘大人的遗孀,也是刘广兰的嫡母。”
燕照却是饶有兴趣地纠正道:“是继母。”
没有一个继母敢在嫡妻的孩子面前自称自己是嫡母的。
胡氏噎了一下,心道这位朝阳郡主真是好玲珑的心思,一点亏也不吃,这让她心中暗自较量起她与刘广兰的情谊来。思及此,她的余光瞥向了陆惜惜,明明这位陆府小姐说,刘广兰毫无背景的。
那小姐所求是拉下刘广兰的位置,而她求得不过是陆府的钱财罢了。二人各取所需,但陆惜惜竟然将朝阳郡主相护这件大事都不告诉她!
可如今都走到了这副境地,哪是说退就退的呢。
她咬咬牙,扑通跪在了地上,额头狠狠的砸向地面。
“郡主——”
她抬起头,血从额头留下,看起来凄惨极了。
燕照的目光凝了凝,果然就听得她道:“虽然刘正的行事有偏颇,可臣妇及女儿何其无辜,臣妇自广兰十岁时便养大至今。”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刘品芳,继续道,“品芳虽是对广兰的所为大为不忿,但二人俱是臣妇养大的,臣妇待广兰一直如同亲生,我们母女二人无处可去,便想来陆府投奔,没想到却被广兰一扫把扫出了门,还警告我们不得踏入陆府,影响她选秀的锦绣前程!”
群众哗然,选秀?难道这位刘氏广兰要彻底翻身了?
刘广兰却是嘴唇发白,她气得指着胡氏,手禁不住颤抖。
她胡说,她待她明明恶毒至斯,若不是她聪慧,怎么能从这样一位继母的手中活下来。
眼下是平白地诬陷了。
燕照看着刘广兰的神情,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她特地没有说话,将这个机会让给了刘广兰。
刘广兰显然也平复了心情,道:“我何时将你们扫地出门,我连你们来云乡的消息都不知道。”
胡氏身姿挺立,瞧起来颇有傲骨:“而今在云乡,你自己的地盘,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一个颠倒黑白的本事!
刘广兰沉下气:“你既然这么说,那自然也不能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两人来回的打着太极,却叫众人云里雾里,不知道该相信哪方。
这位出来的广兰小姐倒和他们想象中的,弑父妖女的面孔很是不一样。偏端庄的气质,容色也很是脱俗。
众人对美人总有一丝怜惜之感的,即使刘广兰从前做了什么,众人也能比较轻易的原谅。
陆氏见局势不好,立马抬起她那张面孔,对着刘广兰哀叹道:“广兰,你就看在我和你妹妹走投无路,身无分文的份上,接济接济我们吧?”
名义上,陆氏确实是她的母亲,她也确实杀了刘正,叫她们从高高在上的知府夫人小姐沦为脚下之泥。
虽然一个非亲生的母亲来亲身母亲家讨要钱财是一件很伤风骨的事情,可陆氏她们不这么想,只要能拿到钱,能傍上陆府,那这些都不算什么。
陆府有钱,陆府真的有钱,养她们孤儿寡女的不成问题,不过是多两双筷子的事情,何况确实是刘广兰才让她们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吴氏并着陆长长也得了消息从里边奔出来,神色难看极了。
她看见一旁立着的朝阳郡主,显然很是诧异,便有一旁知晓全过程的下人上前耳语,听完,她的神色更迷茫了。
无人关注到吴氏的神情,众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在刘广兰和陆氏的身上。
刘品芳眼神阴鸷的剜着刘广兰,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血肉。
“如果你们来了云乡,于情于理我定会好生招待你们,只是广兰现在有几件事不明,还请刘夫人解惑。”
胡氏点了点头,若是不回答,岂不显得她做贼心虚了。
刘广兰睥睨着她:“广兰想问刘夫人,您先前拿走了刘正近半的资产,一分都没留给过你口中我这个视若亲女的继女,而今怎么这般穷困潦倒?”
胡氏不可置信的抬眸,她怎知她转走了刘正名下隐藏的资产?刘广兰不是以为刘正所有的东西都被皇帝没收了吗?
刘广兰似笑非笑,这些自然都是姜聊那些小将军告诉她的,只不过那时她将钱财视为身外之物,想着胡氏同刘品芳确实可怜,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胡氏是扬州瘦马出身,没有母族,她贪财的紧。
只是不知一个知府半生的资产是怎么被这两个母女挥霍完的。
胡氏还在装傻:“什么……什么钱,我可没从你父亲身上拿走过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