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县主端坐在椅子上,却是高看了刘广兰一眼。
她起于京城,见过最多的便是名门贵女,云乡府这里的姑娘们虽生得好看,但礼节与教养实在不敢让人苟同。
倒是这位刘广兰小姐,瞧着像是世家大族细细雕琢出来的姑娘。
心性沉稳,岿然不动,这气度与气性,谁人不赞叹一声?
她的母亲是陆氏,陆氏她知道,从前算是风光极了,教养都是上等的。
老县主沉下声:“一场闹剧,还嫌不够在郡主面前丢脸的吗?”
底下人见老县主的发了声,都讪讪的闭了嘴,沈樊却是了无意趣的摇摇头,正好侧头看见了端坐着似是不知面前发生了什么事的燕熙。
老县主像是才看到了抚远中郎将:“这位是?”
燕照走几步上前,微微低头:“见过县主娘娘。”
老县主笑着点点头,便有知府夫人上前言明身份,老县主上下打量了燕照一眼,总觉着莫名有一丝熟悉之感,却又多了些什么。
“是个面善的好孩子。”老县主笑道。
一旁的王月却是不忿,这男的明明凶极了。
沈樊终于发现,一向波澜不惊的燕熙终于像是有了人气,她的目光随着抚远中郎将的移动而移动,这叫沈樊若有所思。
在宴上这么久,竟没发现燕熙同“朝阳郡主”说过一句话。
“朝阳郡主”就跟没来似的,一丝存在感也无。
老县主请燕照入座,眼神却似有似无的在她身上打量着,老县主沉思,那股熟悉之感一直挥之不去。
燕照稳坐如山,一直任他人打量着,因着她一股将军的威严在,一旁的公子哥都不敢上前攀谈。
众人骇于她的气势不敢搭话,于是将心神全都投入到赏花宴里去。
无论在什么地方,赏花宴一直是天朝众人间约定俗成的相亲宴。
更何况今儿个有两位郡主在这里,且都与云乡府沾有亲缘,这叫来宴的公子哥都跃跃欲试。须知知府夫人的宴席,可不是所有云乡府的少爷都能来的,能来的都自诩自己的身份,颇为自得的观望着。
在场的众人并非对京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两位郡主前来探亲的余热未过,已有京城的信传入云乡,自然便有人知道,燕熙之前因清白被毁而住过白马观一事。
可是,她住了不过一月余,就被皇帝大张旗鼓的接了回去,这样的举动不言而喻。明月郡主的圣心依然还在,更何况她来云乡府,是由抚远中郎将护送,普通人虽不知抚远中郎将来云乡的目的,但不妨碍他们认为这是皇帝给燕熙的恩宠。
这可不是普通的将军,而是连他们云乡都有所耳闻的抚远中郎将。
于是向着燕熙献殷勤的人越发多了,他们不是京城那帮眼高于顶的少爷,哪怕燕熙名声已毁,他们也趋之若鹜。
燕熙却不将这些殷勤看在眼里,只怡然自得的喝着茶,时而笑着同老县主说上几声。
只是她的目光若有若无的飘向刘广兰,这叫一些原本就在关注她的人收之眼底。
于是赏花宴结束后,便有风言风语传出。
说是明月郡主倾慕抚远小中郎将,结果抚远中郎将却在赏花宴上对刘氏的小姐多有维护,而这位刘氏的小姐正好是先前在云乡府掀起波澜的杀父之女,更何况两人还是表姐妹的关系,这叫众人八卦的双眼放光。
后来这事叫燕熙知道,只是颇为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她只是好奇于什么样的女子惹得姐姐相护罢了,哪有众人口中说的这般不堪。可她惯来活在世人口的中心,对这些也不恼怒,家常便饭罢了。
这些都是后事,战且不提。
眼下众人男子看向燕熙的神情如狼似虎,姑娘们虽是嫉妒燕熙引起的骚动,但也不得不承认,她们没有和燕熙相提并论的资格。
待众人微微饮宴,下人们鱼贯而入把菜品拿了下去,换上一簇一簇放在瓶里的花。
沈樊看了看眼前插在瓶中的蔷薇,心道这花中之盛,唯蔷薇与牡丹可比,她偏了偏头,看到燕熙的面前,是一团开得正艳的木槿。
燕熙微微一笑,小手抚上木槿花。知府夫人真是有心了,竟然打听到她最喜欢的花种。而“朝阳郡主”面前的则是菊花。
这岁季很难见着菊花,也不知知府夫人如何保存的花。
“朝阳郡主”显然也很是诧异,她本人其实并不喜欢菊花,喜欢菊花的是真正的朝阳郡主燕照。
陆惜惜则看着面前的这盆杜鹃,有些恼怒,她看出知府夫人给的花不是随意给的,而是根据每个人的性格,选的花。这杜鹃瞧着红艳艳的喜人的紧,实则是再平常不过的花朵。她的神色阴沉下来,怎么?知府夫人是在暗示她,庶女就是庶女,生得再好也只能是陪衬吗?
对面的姑娘们都对自己面前的花爱不释手,唯有刘广兰坐在位置上,眼前孤零零的什么都没有。
来者是客,更何况老县主坐台,知府夫人断不会出这样的纰漏,于是便只有人特地要刘广兰无所适从了。
刘广兰低眉敛目,她几乎坐在了宴席的最尾端,没有人注目。
她悄悄起了身,询问恭房的位置。知府府上的丫鬟颇为倨傲的给她指了一条路,只见她不卑不亢的笑了笑,便提起裙裾而去。
燕照用余光注意着刘广兰的一举一动,见王月紧跟着也起了身,她心中暗道不好,准备站起身来。
只是她是众人的瞩目,她的一举一动,都叫众人关心着。
老县主问道:“抚远中郎将怎么了?”
燕照颇为恭敬的道:“县主娘娘,本将身体不适,请问恭房在哪?”
老县主笑了笑,叫小厮带她过去了。
燕熙却是抬了抬眉,一旁的沈樊见她神色一动,不免笑道:“郡主殿下,可是很在意抚远中郎将的行踪?”
燕熙收敛了神色,似是不解沈樊在说些什么。
沈樊轻轻一笑,目光却是看向宴席的尾端:“瞧,那位美人桌上无花,落荒而逃了。”
燕熙若有所思。
……
刘广兰离开宴席也并非是真的想要如厕,只是觉着那宴席对于她来说有些沉闷,找个借口出来走走罢了。不过也是她多虑了,像她这样的人,走不走又有谁知道呢?
刘广兰自嘲一笑,天下这么大,真是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啊。
她来云乡的这些日子里,除却陆老太君同吴氏与六舅舅给过她几分善意以外,旁人对她避如蛇蝎,冷嘲热讽。
她万万没想到她能接到知府夫人赏花宴的请柬,而这张请柬是陆惜惜送过来的。她与陆惜惜无甚交集,陆惜惜也视她为洪水猛兽,按理这张请柬陆惜惜不会给她才是。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刘广兰这些日子惯常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对这声响很是敏感,她转过了头,看见一脸狰狞的王月。
王月见她看到了自己,恶狠狠的上前几步,咒骂道:“好你个小骚蹄子,自己一个人出来干吗?又想私会诚郎?这下终于让我逮到你了!”
“诚郎!诚郎——”
王月四处叫喊着,像是笃定刘广兰做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刘广兰瞧着她这副模样,她也不是木人,忍无可忍道:“我应当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同你口中的诚郎没有关系,我更不知道他是谁。”
王月冷笑一声:“少给我在这里扯皮,诚郎家世相貌都是一等,你怎会不知道他是谁?更何况你把诚郎迷得七晕八素,还在这狡辩!”
刘广兰呼出了一口气,冷静道:“你口中的家世相貌一等,殊不知我见过的公子哥比他好的多了去了,我又何必看上他?”
刘广兰曾经在大荥时也是知府之女,比之王月一个知府夫人的之女贵重不知多少,大荥的男儿任她挑,更何况,三大神将她都见过,各个以相貌与才华能力闻名,须知见过这等样貌的人还能瞧上别个不?
王月却是没见过,在她的眼里,张之诚已经是顶天的样貌,更何况这是她讨好知府夫人,好不容易才来的婚事,她气恼至极:“诚郎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
“王小姐。”刘广兰缓缓道,“误听信谣言,有人要害我也要害你。”
刘广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没成想王月是一个软硬不吃的主,她上前几步,作势要揪住刘广兰的头发:“你这个贱妇,还敢狡辩!”
燕照提步而来,正巧看见这一局面。
电光火石之间,她踢起脚边一块石子,向王月的后腰而去。
王月吃痛一声,她气恼的转回头,正见方才呵斥她的小将军冷着一张面看着她。
“中……中郎将?”方才她落座时,知府夫人对她耳提面命,一定不得得罪这位将军。王月虽不懂天朝的官职品级,但瞧着知府夫人这副礼遇的态度,便知这位抚远中郎将怕是能同她那位姨父平起平坐,甚至比之姨父还要更高。
她的姨父已经四十多岁了,眼前少年才将二十岁的样子,谁更有前途,王月不是傻子。
于是她见到燕照就说不出话来。
燕照抬眼冷冷的看向她:“还不快走?”
王月这才反应过来,正要拔腿,却是冷不丁的回头看了刘广兰一眼,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方才抚远中郎将替刘广兰出头尚可算是不明事实,路见不平,可如今看来,难道这两人……
王月惊呼出声,似乎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燕照却是看不惯她这副磨蹭的态度,不免道:“可要本将请你走?”
王月干脆利落的没了身影,着实是燕照这一身尸山血海里来的气势太过骇人。
待王月彻底没了踪影,燕照这才看向刘广兰。
刘广兰半低着头,不敢看燕照。
燕照叹了一口气:“方才还冷静自持,现在见到我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刘广兰抿了抿唇,半垂着眸:“我以为到云乡会有我的天地的。”
来之前,她想着有外祖无法割舍的血缘在,她在云乡纵使受人冷眼,日子至少也不会太难,如今她面上虽是一副端庄冷静的样子,心底早已千疮百孔。
原来母亲的亲人们也不希望她回来。
刘广兰抬起头,眼眶里已有了泪水,乍见故人,不能自已。
燕照的眼底尽是叹息。
刘广兰收了眼泪,仰起头道:“恭喜小将军升官了,才二十不到的年纪,就已经是堂堂中郎将了。”
刘广兰是真心为她高兴。
“我瞧着那位郡主对你很是不同。”刘广兰向来心细,她想了想,“我虽没见过我的那位姨母,但她的孩子,总归是……”
燕照瞧着刘广兰身在这样的境地还在为她着想,不由的哭笑不得,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手掌抚上了刘广兰的头:“傻孩子,我同明月郡主没有什么的,别乱猜。”
刘广兰愣在那里。
燕照这才想起如今的她是一个男子,她赶紧收回手,瞥见刘广兰的双颊上生了祥云。
这叫她无措。
她比刘广兰长一岁,也比她高一些,自然将她当作了妹妹,于是便做出了一些亲昵的举动。
“这里人多眼杂,不好叙旧。我回陆府再去寻你。”燕照四下看了一眼,对刘广兰道。
刘广兰点了点头,两人相继回了宴上。
燕照落座,却看见知府夫人看她地眼神略有异样,燕照低下头暗暗思忖,向来是王月将方才的事情告诉了知府夫人。
她怡然地紧,面色也瞧不出什么大不同地地方,她与刘广兰行得端坐得直,更何况知府夫人看起来也不是碎嘴之人,她放下了心思,看向了燕熙那处。
燕熙前头的桌子上堆满了花,透过影影绰绰的屏风,仍可见一斑。
燕照小时候来过云乡,知道在姑娘的桌上摆花,是爱慕的表现。
那花,全都是少年们送的。
燕照突然有些不得劲,她环看了一眼四周的少年们,生得……都配不上她美丽无双的妹妹!
她起身,行几步,将身前的一朵花摆在了燕熙的桌上。
在场之人鸦雀无声。
沈樊看着身边的燕熙挑了挑眉,打趣道:“郎情妾意啊。”
燕熙的嘴角却是抑不住的笑意。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百花,百花之中,那支紫红的木槿最为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