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来信,顾文笙生死未卜,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住江家的人,江审言很快得了信,不禁吓了一大跳。
一方面,他是担心自己的外甥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要说他虽然和王十三相处的时日不久,对他的了解竟然不输于王七云鹭这些人,另一方面,他也不由暗自惊骇,原来那顾文笙作为乐师,造诣竟然可堪同大名鼎鼎的谭梦州相比。
那姑娘才多大,看着斯斯文文,差点儿做了他外甥媳妇,嫁了王十三那个混蛋,真是人不可貌相。
江审言急忙派人出去寻找王十三,又派心腹即刻动身,前往大梁打听事态发展到何种程度。
出去寻找王十三的家丁转了一圈回来,报说没找着人,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
快到天黑,胡老乘坐一辆马车悄悄回府,马车里坐着他和卞晴川,卞晴川这几日跟着江审言的人早出晚归,行踪颇为神秘,听说文笙出了事,他一语未发,起身独自回了房。
等王十三打外边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天已经黑得透透的。
他没管围上来的云鹭王七以及一众兄弟,先去见卞晴川。
不过卞晴川刚独自喝了一通闷酒,这会儿差不多都要醉死了,没等王十三将人叫醒呢,江审言那里差人过来,把他叫去了后院。
王十三进门,江审言先仔细打量他的脸色,暗暗松了口气,眼朝中争斗正进行到关键时候,吴太师长期把持朝政,将手伸到后宫。天祐帝忍无可忍,决定要在近期动手将其连根拔除。
若只依靠陈家,天祐帝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他敢这样的决心,还是因为江审言。
江审言向他担保,有办法令林世南和吴德水离心,为他争取到林世南的效忠。而且也招揽到了一批高手。以对付吴家以及安国公府的众多门客。
吴家门高手众多,最厉害的莫过于戴向的师父高阳老叟。
此老被誉为陆氏双雄死后南崇武林第一人,自持身份。先前太师吴德水亲自相请也只请到了他的徒弟,若非是吴丰遇刺,戴向丢了个大脸,高阳老叟也不会出山。坐镇太师府。
江审言想着谁惹的麻烦谁收拾,要除掉高阳老叟。只能由王十三出马。
“还行,你比我想的要坚强一些。男子汉大丈夫,要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哪些事尚可努力。哪些已经无法挽回……”
王十三一屁股坐来,打断他:“别说那没用的,我急着回大梁。最多再等你十天时间,要杀人放火。你赶紧准备。”
江审言:“……”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问道:“你这时候回大梁干什么?”
王十三冷笑:“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算计我媳妇,我叫他后悔生来!”
江审言以为他到现在还没冷静来,劝道:“那也不急在一时,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这里已经筹措多时,到收网的时候若是沉不住气,最容易功亏一篑。”
王十三道:“所以我才多等十天,不是为你考虑,我刚才就去吴府,杀了那高阳老叟reads();。”
“不逊,你别冲动。我已派人赶去大梁,详细打听事发经过,你要报仇也要知道仇家是谁,这是其一,再者,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句不好听的,顾姑娘坠崖这么多天,就算你即刻赶去,也已经迟了,改变不了什么,你若真想报仇,就好好帮我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来日我派人手帮你,胜过你单枪匹马。”
王十三闻言默然,心中衡量得失,停了片刻方道:“我做什么不用旁人插手,看在你是我亲舅舅份上,我再多等五天。你抓紧点儿,大年初一亦或是十五动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王十三估计不错,江审言原本确实打算上元节那天动手,但既然王十三铁了心要走,他不得不改变之前的计划,提前收网。
他看着王十三颇觉头疼,这小子虽然不像他父亲那么无法无天,却也是个胆大妄为的主儿,偏偏陆氏兄弟算是死在了他手上,江审言虽然自问无愧于天地,对外甥始终是有所亏欠,也摆不出舅舅的谱来。
“好吧,就照你说的,待我同陛商量,把动手的时间提到除夕夜里。你好好收拾心情,不要被这件事影响,这几天我叫狄氏兄弟同你详细说说那高阳老叟的武功路数,此老十分了得,千万不可轻敌,不逊,你要知道,赢了才能报仇,此战若是输了,那便万事皆休,舅舅一家老小都得跟着陪葬,你外婆偌大年纪了,你于心何忍?”
王十三深深吸了口气:“放心吧,我有分寸。”
江审言捡着能打动他的话说,口水都要说干了,也不知道有用没有,一阵心烦意乱,挥手叫他出去,又命狄氏兄弟跟去督促,皱着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着除夕夜怎么布置,如何出手。
提前收网亦有提前收网的好处,眼吴太师父子已有所察觉,朝中风声鹤唳,早些动手还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林世南那里,需得多花一些功夫。
差不多一年之前,王十三和文笙夜探林世南的将军府,发现他府中一座小楼里供奉着一个黑色牌位,上书“怀公之灵位”五个大字,除此之外,还单独设一密室,里头陈列着两样旧兵器。
后经卞晴川辨认,这一枪一弓很像是当年被大梁屈杀大将怀英翔的武器,加上林世南身世颇为可疑,众人都猜这林世南很可能是怀英翔的旧部。
怀英翔出事,他的亲信死的死散的散,若是有人流落到飞云江以南,对梁帝怀恨在心,转而隐姓埋名效力南崇也不无可能。
如此也就解释了林世南为什么会收留钟天政。且帮他找到燕白医治。
钟天政挟持杨昊俭起兵造反,曾打着要为怀英翔平反昭雪的旗号,林世南多半由此心感念,将钟天政当成了自己人。
卞晴川来了嘉通之后,江审言立刻安排他悄悄辨认,果不其然,卞晴川一见之便认了出来。这林世南本名林永晖。乃是怀英翔的义子。
林永晖原是江北军一名将领的遗腹子,没见过父亲,母亲早早病故。认怀英翔做义父之后,住在怀府,怀夫人将他和亲生的儿子一起养大,视如己出。
怀家乃是簪缨世族。门中多出武将,怀英翔挂帅江北大营。林永晖在京里跟随师父学艺。
怀英翔出事的时候,林永晖刚刚投军不久,不要说南崇这边,就是江北军中也有很多人不知道这员银盔白袍的小将是何许人也reads();。
义父被冤谋反。林永晖欲引军哗变,被怀英翔制止。
当时怀英翔还坚信清者自清,皇帝只是一时被小人蒙蔽。不会拿怀家怎样。
带头哗变是重罪,怀英翔不忍心义子回京送死。偷偷把人放了,结果怀家百余口一个没剩,全都死在了法场。
卞晴川一直跟在怀英翔身边,这些隐情一清二楚。
将人认出来之后,他十分激动,便想上前相认,江审言的手赶紧拦住了他。
林永晖虽然隐瞒身份,编造来历,但他这么多年为南崇撑起半壁江山,立汗马功劳却是实打实的。
按眼南崇朝中的形势,他手握兵权,是天祐帝和吴太师争相拉拢的对象,谁也不会傻到为这个紧咬着不放,关键在于林永晖怎么想。
他还念不念旧情?
最重要的,吴德水原是主战派,林永晖也恨不得带兵直接杀去奉京,将建昭帝拉皇位杀了鞭尸,两人才能一拍即合,如今建昭帝已死,杨氏江山名存实亡,他的执念散了没有,能不能看在两国百姓都不堪战争重负的份上,及时收手?
所以这段时间胡老带着卞晴川****出去,便是有意识地接触林家的人,想着先接近林永晖,探探他的话风。
若子把动手的时间提前到除夕晚上,林家那里就不能循序渐进,必须得抓紧了。
且不说江审言如何挖空心思,试图搞定林永晖,单说王十三。
狄氏兄弟是知情人,更知道那高阳老叟的厉害,听说行动提前,都觉着要糟。
就王十三那脾气,指定得失去理智,混乱上个三五天,他这么急匆匆地对战高阳老叟,莽撞轻敌,南崇武林第一人哪是那么好对付,搞不好就把命搭上。
可不曾想,王十三竟是出奇的冷静。
不但冷静,还阴沉,透着一股杀气。
就像是他把一腔深仇大恨转嫁到了高阳老叟和吴家众门客身上,叫狄氏兄弟不禁想起陆氏双雄当年的凶名,而后激灵灵打个冷战。
燕白给王十三制定的一个疗程还没完,他想接着治,王十三却不干了。
这最后的十来天,他排除一切杂念,开始潜心修练《明日真经》,不由于以往心怀疑虑,练练停停,《明日真经》每一行字句已经深深印在了脑海里,气息在他体内日夜循环不休。
说来也怪,当气息在他体内乱窜时,数九寒天,他只穿单衣仍觉燥热,不管是文笙的《伐木》还是燕白的金针,全都是治标不治本,而今这热流驯服来,乖乖在经脉中流淌,他顿时觉着舒服了很多。
《明日真经》,也许这套功法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人靠近太阳会感觉到热,可太阳本身会觉着热么?
王十三不敢闲来,恍惚间,文笙清脆的笑声就会像风一样在耳边掠过。
“大侄子,陆不逊,跑快些reads();!”
“老虎习惯了驴的叫声,就靠近它,嘻嘻笑地来回逗弄它……”
“好,我们同生共死!”
他悲哀地想,顾文笙啊,你这个害人的小娘们,果然把老子变成了一只驴子,事到如今,只会往前不停地跑,再也无法回头了。
腊月二十一,林大将军的孙子突发高烧,燕白带着卞晴川和胡老前往林府,直到第二天一早才返回。
腊月二十三,“林世南”密会江审言。
腊月二十四,新上任不久的英武将军吴长宗安排江林两人秘密进宫面圣。
当天江审言从宫中出来,面带疲惫吩咐狄秋衡:“去和不逊说一声,已经定来了,计划不变,叫他这两日好生准备,除夕夜随我进宫。”
王十三这些日子根本不出房门,旁人都很难见到他。狄秋衡过去送信,王十三闭目盘膝坐在榻上,好一阵才“嗯”了一声。
除夕前夜腊月二十九这晚,嘉通突降大雪。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瑞雪,天地皆白,老百姓欢欢喜喜,觉着是个好兆头。
江审言隔窗看雪,他在想,这场雪到底预示着什么,明晚是成是败,他的夫人怀着身孕,已经很显怀了,这真是押上全部身家的一场豪赌。
“大人!”狄秋衡进门。
“他出关了没有?”即使是江审言,事到临头,也难掩心中的不安,想叫狄秋衡去把王十三叫来问一问情况。
“陆少爷今天一早就出关了,这会儿人没在屋里,不知去了何处。”
江审言不由皱了皱眉。
这小子,这般时候了还乱跑。
此刻在东院白色的房脊上,孤零零坐了一个人。
雪花簌簌落,不一会儿他头上肩上全都白了。
院子里没有人,隐隐从灯火摇曳的厢房里传出付春娘那些手的笑声。
远处街道上时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
王十三就那么一动不动坐着,巴放在胳膊上,呆呆望着远处,许久眨眼睛。
去年今天,他和文笙就在这里并肩看烟花,那些五颜六色的烟花争先恐后在夜空盛放,照亮了文笙的笑颜。
他还放了一个叫整条街都震动的大爆竹,上蹿跳,不知道多热闹。
难道说,他一辈子的快乐也会像那爆竹一样,“轰”地一声,化为乌有?
直到后半夜,几间屋子的灯逐一熄灭,天地间一片寂静,他才动了动,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而后如一只大鸟,从屋顶悄无声息一掠而,几个纵跃去得远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