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桐殿大比第一场。
所有一百二十名甲等学徒不带乐器,就在丝桐殿门外,每人一桌一椅,露天而坐。
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
每位学徒身后,都站着一位羽林军,一位玄音阁的侍者。
侍者负责到时间之后收取答卷,羽林军则严防有人作弊。
这等场合若有营私舞弊,形同欺君,直接拉出去砍了都不带听你喊冤的,如此阵仗一摆出来,众学徒无不凛然,本来心里没鬼的也一阵阵发毛。
殿内建昭帝居中高坐,一位老乐师上前,将一个长方形托盘交给了谭老国师,托盘上铺着红绸,上面放着厚厚一摞纸,这全是玄音阁的乐师们为此次大比准备的考题。
谭老国师手捧托盘,将它毕恭毕敬送到建昭帝眼前,道:“陛下,请为此次大考抽取考题。”
建昭帝“嗯”了一声,伸手自那一摞考题中抽了一张,没有交给谭梦州,而是自己先眯着眼睛看了看。
“昊御,昊俭,你们两个都曾随国师学习过音律,先来看看这份考题。”
两位皇子凑上前来,大皇子刚才趁人不注意又打了个哈欠,此时眼中还含着泪花,怕被建昭帝瞧见,低头死死盯着那考题,道:“父皇,这是一张曲谱,不知这上面被圈起来的十余处又是何意?”
杨昊俭猜测道:“儿臣觉着既是国师精心准备的考题,想来不会太容易了,必定要令这些学徒们绞尽脑汁,错漏百出,才能由中选出真正有才华的人,这些圈起来的地方,莫非便是题中设置的陷阱?”
建昭帝望着两个儿子,大儿子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也不知道昨晚做什么去了,回答了两句话。一句废话,另一句到把问题抛给了自己。小儿子好歹还说出了个子丑寅卯来,却是一味把事情往阴暗的方面想。
平时两个儿子也是如此,大儿子庸庸碌碌。小儿子失之于心胸,想想这江山来日要交付给谁,真是叫人头疼。
他暗自摇了摇头,和颜悦色同谭老国师道:“看来爱卿白在他们身上倾注了一番心血,连点皮毛都没有学到。爱卿讲一讲吧,这份考题是怎么回事?”
谭梦州恭敬回答:“陛下,为确保此次考试不出纰漏,臣带着玄音阁的众位乐师这两日新创了二十首乐曲,每一首的旋律都经大家反复地推敲,务必使其曲调优美,曲意连贯,听上去浑然天成,而后又将每首曲谱抄录同样五张,选择不同的地方加以改变。陛下请看,比如这里,本该发变徵之声,而经过臣等这一改,就改为发角声,外边这一百二十人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筛选出来的佼佼者,其中有那耳音敏锐的,应该能听出来这里稍有不协。”
杨昊俭原本还仗着自幼跟明师学过几天琴,见识过许多珍稀曲谱,有些跃跃欲试。想跟着凑个热闹,一听如此难法,登时却步。
建昭帝点了点头:“二十首曲谱,每首各录五张。那就是说这里共有一百道完全不同的考题。”
谭梦州弯下腰去:“全凭陛下定夺。”
建昭帝虽然适才同两个儿子说话语带责备,但他自己当年也曾和谭梦州的几个儿女一起学过琴,最后还娶了谭家的女儿,琴技上一直也是七窍通了六窍,学到的那点儿东西随着这些年疏于练习,早就忘光了。
手里这张曲谱是他随手抽出来的。只这么看着,他也想像不出是个什么调调,干脆将它递给了谭梦州:“就它吧。”
谭梦州两手接过曲谱,后退几步,将这张考题给了之前送托盘过来的老乐师。
老乐师会意,高举考题来到大殿门口,有侍者给他摆上了桌椅,放上古琴。
老乐师入座,将曲谱摆到眼前,仔细研究片刻,心中有了数,朗声道:“按圣上所选,这第一场考的就是我下面弹的这首曲子,我弹的时候,大家需好生记忆,不得动笔,我只弹一遍,呆会你们在各自的答卷上写出这支曲子的曲谱。另外,这支曲子中有几处有误的地方,也要一并标出来,加以改正。”
若不是学徒们身后有羽林军站着监考,这道考题非在丝桐殿前引起一阵骚动不可,就这样,好多人听到如此难法,还是忍不住低低惊呼出声。
那老乐师可不管这些,准备好了起手就弹。
这是一首新曲,此前从未在世上流传过,所有的学徒都是第一次听到。
老乐师琴技高妙,但此时谁还有余暇欣赏,一个个都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听错了某一段音调,甚至某一处声律。
但还是不行,实在是记了后面忘了前面,渐渐的,有人不得不放弃。
少顷,那老乐师一曲弹罢,站起身来,自有侍者过来,将桌椅和古琴全部收走,众人方听得他宣布:“好了,可以开始写了。”
幸亏这曲子不是很长,他话音一落,大多数的学徒匆匆研几下墨,便急着往卷子上书写,生怕写得晚了,好不容易记下来的曲调再忘掉。
但其中却也有几个人不急着落笔,一下子凸显出来。
有闭目沉思的,也有无声呢喃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在努力熟悉着适才这首新曲的旋律。
这第一场众人之所以觉着题难,因为它囊括了听声辨音、记忆、判断等各个方面,甚至还涉及了音律上最难以说得清捕捉到的感觉。
场中的侍者、羽林军虽然各有监考的对象,还是忍不住悄悄把目光投到场中表现最特别的一人身上。
有人都写了密密麻麻半页纸了,文笙还在慢腾腾研着墨。
力道均匀,手法还挺好看。
可你到是写呀。
文笙这副模样急煞了旁人,其实她自己此时在想的和那几个尚没有动笔的人一样,都在仔细回忆着这支曲子,使它的旋律在脑海里渐渐成型,变得完整起来。
研墨只是她无意识中在做的动作。
一旁的侍者终于看不下去了,假装忍不住咳了一声。
文笙回过神来,铺上卷子,上手开始写。
因为学徒们所学乐器五花八门,考题答题用的都是当世通用的工尺谱。那侍者还好,好歹出身玄音阁整日耳濡目染,文笙身后的羽林军探头想看究竟,不禁有些直眼。
字写得真好看,就是一个也不认识。
羽林军都是出身不错的权贵子弟,文笙身后的这一位一边看一边暗忖:“这字写的,哎呦,还圈起来做上标记了,看上去跟幅画似的,就不知道答得对不对。”
这场考试并不限时,对于没有记下全部曲谱的人,草草答上卷子考试就算结束了,但对那些记忆力极佳,对旋律格外敏感的学徒,记下曲谱,才算完成了一小半,后面的纠错才是费时费力的重中之重。
太阳渐渐升高,眼见快至午时。
丝桐殿内杨昊俭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偏偏建昭帝不动,他也不敢乱动,只好寄希望于一旁的老大先撑不住。
不过这会儿杨昊御困劲儿似乎过去了,也不打哈欠了,坐在那里两眼发直,到显得比谁都沉得住气。
这时候建昭帝终于问了一句,羽林军首领出去看了看,回来禀报已经有不少人交了卷。
建昭帝便问谭老国师:“爱卿你看是不是先阅一下那些卷子?”
谭梦州心知建昭帝这是无聊了,想也知道这时候交上来的这些卷子不会有什么好成绩,不过他还是道了声“遵旨”,叫人把收起来的卷子先送进殿来。
建昭帝手中有现成的答案,这卷子批得真是容易,御笔批了两份,索然无味,递给了两个儿子:“你们看吧。”
而后他问谭梦州道:“明日安排的什么内容?”
谭梦州连忙回答:“回陛下,明日他们将以乐器相互对抗,必要时玄音阁的乐师也会出手干扰,由始至终可以做到纹丝不乱的人胜出。”
建昭帝和两位皇子一听这个来了兴趣,恨不得把今天这场枯燥的考试越过去,直接进到明天。
建昭帝陷入沉思,手指在一旁桌案上敲了敲,方道:“这一场考题有些偏难,我看很多人表现不佳,表现差的先不要淘汰,有那表现好的,记个优等,朕要看看三天考试下来,有几个人能达到全优。”
谭梦州躬身领命。
这时候殿外众人已经纷纷交卷,连钟天政和项嘉荣都将卷子交给了侍者。
文笙终于放下了笔。
看着这张即将交上去的卷子,文笙自己觉着挺满意,虽然错不一定找得准,但曲谱应该没出纰漏。
她将思绪从卷子上脱离出来,突起一念:今日这般考法,虽然考题看着有些难为大伙,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卷子一交,成绩便已注定,建昭帝是不是亲临,对结果又有什么影响呢?
并且最开始那几天的选拔,第二场考的就是听声音辨别五音十二律,她过得最是顺利,一点错都没有出,当时是非常好的成绩。
今天谭老国师又设计了这么一场,莫不是在有意关照自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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