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下午,卢利再度到了赵敏家门前,女孩儿应约而至,侧身坐在他的自行车的前横梁上,自行车缓缓滑行,翻身上车,闻着寒风中隐约送来的女儿体香,心中大乐。
“去哪里吃?”
“南……南市,燕宾宾宾楼。”
“你带了多少钱?”
卢利一笑,伸出一个巴掌,“五块?这么多?”赵敏真有些惊讶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卢利双手一紧,自行车靠路边停稳,不及女孩儿发问,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纸币,最大面额是十元,其他五圆、一圆的也有不少,更多的则是一些五角、贰角、一角,甚至还有一些分币,“哎呦,你怎么有这么多钱?”
“这……都是我……攒的,好多年了。”
“你真行。”赵敏由衷的赞叹,“你怎么能攒这么多钱?你们家大人不管你?”
卢利笑了一下,这些钱都是他当年从二号院中偷偷拿出来的一些金银首饰,卖到委托商店换来的,他从来不知道,这些戒指之类的东西竟然会这么值钱?不过是一小包,就卖了五十多元?“还……有……多的,都给我舅舅妈了。”他拍了拍自行车,“我们……走……吧。”
一路骑行到南市,燕宾楼是天(津)市少有的大饭馆之一,解放前是一个姓马的回回所开,招牌菜是烹大虾,烹大虾是选用上好的天(津)产渤海大对虾,每一只都有六寸长短,一份是四对儿,饭量小的人,甚至连这一道菜都吃不下!当然,价值也是相当不菲,这样一道菜,就要九角八分钱。
胥云剑已经等在楼下了,一眼看见他们过来,迎了几步,“小小,嫂子?”
“呸!”赵敏轻啐了一口,微笑着下车,“他们呢?”
“都来了,除了小平。”
卢利点点头,把车锁好,“走,我们……们上去。”
三个人并肩上楼,这个时代没有什么雅座,一概散坐,曹迅、董玉强、张浩、丁家兄弟、张清几个都已经在坐,“利哥,嫂子。”
这一次赵敏却没有什么表示,反而羞红了娇靥,“脸……红什么?”卢利笑呵呵的拿她开玩笑,“叫一声嫂子……这么……高兴?”
赵敏也不理他,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在中间的位置上坐下来,“点……了吗?”
“还没呢,这不是等利哥来了再点吗?”
“点吧。”卢利大模厮样的说道,扬起手示意服务员过来;负责点餐的服务员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脸的不耐烦——当时是卖方市场,也便养成了这些人的大爷派头,若不是穿着一身被污秽染得变成灰色的大褂,简直像个老太爷,“吃嘛?”他扫了一眼落座的十来个年轻人,“快点儿说。”
卢利要了几个菜,后者飞快记录,“八块九毛七。”
“快……快……一点。”卢利数清钞票,递了过去,“小小,怎么让你请客呢?不是说好了吗?今天我们大伙儿一块出钱的?”胥云剑说着话,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壹圆的纸币,放在桌子上,“你们?”他对同伴说道:“除了嫂子和小丽,都把钱拿出来!装哪门子王八蛋?”
众人嘻嘻笑着,各自取出壹圆纸币,堆放在一起,卢利也不客气,胡乱收拢,放进口袋,“对了……,我舅舅舅……前几天和我说,”他把吴宝昆上一次说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最后说道:“你们……呢?有……嘛打算?”
“我和我爸爸还没说过,不过听我妈说,初中毕业就不上高中了,想办法进技校,然后上班。”
在没有大学的年代,高中三年的学习对孩子而言成了鸡肋,很多家长认为,与其多浪费三年的时间学高中知识,不如用这三年时间上技校,毕业之后就是二级工,一方面是可以早一步为家里创造价值,另外一方面,技校的三年学习,也是被计算在工龄之类的,对于孩子曰后的调级(也就是涨工资)、分房都是有好处的。
这在当时是很有代表姓的意见,也是无数人的共同选择,卢利点点头,“我……看,行……。”他说,“要是……是是正常的话,我们到夏天毕业,就得分开了,到时候……我们再聚。”
“小小,你这回走,得几年?”
卢利憨笑着挠挠头,“那……我哪儿知道?”
张清叹了口气,正待说话,忽然一扬手,“小平?这呢!”是李小平到了。
重又搬了把椅子,众人一起落座,“对不起啊,我爸爸临时和我说话,来晚了。”李小平解释了几句,“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卢利,他们都怎么了?”
趁着上菜的功夫,张清几个给李小平解释了几句,后者点点头,“这样啊?那也没有办法。”他说,“卢利始终有自己的主意,反正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呗。等到你回来了,弟兄们再请你喝酒!”他说,“不管距离多远,我们哥们儿的友情不变!”
卢利哈哈一笑,举起了酒杯,“为……这句话,我们干一杯!”
一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散席的时候已经八点多钟,众人各自归去,卢利虽然喝了很多,却丝毫没有醉态,推着自行车,和赵敏肩并肩的走着,“你……今天,怎么……不……说话?”
“这样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赵敏叹息着问道:“还得是在你哥们儿们面前,我才听你说的。”
“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你都已经决定要走了,才告诉我?”
“你……以为,这是我……决定的……吗?”卢利苦笑着说道:“不不瞒你说,这是……我舅舅决定的,他们一家人对对对我……恩重如山,不要说这件事,就是再多……多多得多的事,我也绝不不不打回票的。”
“我听人说,农村的曰子……倍儿苦,你那么瘦,到那怎么受得了?”
“别人都行,我……怎么不行?”因为喝了点酒,卢利突然来了勇气,左臂一绕,揽住赵敏的腰,女孩儿一声惊呼,却给他拉在怀中,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卢利低下头去,用自己的唇盖住了她的,随即哎呦一声惨叫,从未有过这种经验的一对少年的牙齿撞在一起,吃痛之下,赶忙分了开来,“你……你干嘛呀?”
赵敏简直要哭出来了,“回来怀孕了怎么办?”她越想越害怕,真的呜呜咽咽的哭了开来。
卢利也有些害怕,不会真的那么凑巧吧?“你……没没……事,不会会会的。”
“你怎么知道?万一……万一……可怎么办啊?”赵敏真有些生气了,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的跑进胡同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