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姌到底还是见了刘澈一面。
刘澈身着月白色的长裾,整个人清朗温和,与沈姌对话时,专注之余又不免有些紧张,每一个字都透露着小心翼翼。
沈府的林木萧瑟,黄叶萧疏,翠影互映间,是沈姌得体又抗拒的笑意。
刘澈读懂了这个笑意后,也未变脸色,只是笑道:“愿姑娘日后遂意。”
沈姌真心实意答:“多谢。”
此事不过一刻,就传到了沈文祁那儿。
却说沈文祁为何能选中刘澈,原因有三。
一,刘澈是在他门下,他的脾气秉性如何、祖上三代有谁,沈文祁早就摸了个透。刘澈行事认真果断,心中又有大义,这样的儿郎,在沈文祁看来,除了没有显赫的门庭,不比任何人差。
二,虽说晋朝注重孝道,可沈文祁想的却是沈姌在李家受了多少委屈,婆媳之间的火花,男人虽然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并非全然不知,刘澈年幼丧母,家里只有一个父亲、一个弟弟,这在沈文祁看来,也是一个优点。
三,刘家有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如果连这样的郎君,沈姌都不想嫁,那便是真的不想嫁了。
她的女儿,养一辈子他也是愿意的。
不嫁人,更好。
经了这么一遭,沈文祁也算是死了心了。
长安的早秋偶有薄雾缭绕,太阳升起后,渐渐散去,露出清澈高远的蓝天来。
沈姌起了个大早,抬手摁了摁肩颈,清丽伺候她洗漱,一直欲言又止,时不时就瞄一眼自家姑娘。
沈姌失笑,“为何这么看我?”
清丽道:“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姌道:“你直说。”
清丽道:“姑娘昨日对刘郎中赞叹有加,为何拒了?”
沈姌笑道:“他好,却不代表我嫁他也好,清丽,起初的时候,都是好的。”
清丽一听,不禁有些难过,“姑娘可是还记挂着”李棣?
“过去的事,其实就是过去了。可你要非让我说出个所以然来,我承认确实与他脱不开干系,但不是记挂。”沈姌看着清丽道:“旁人不能理解,可我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我想你该是懂的。”
沈姌与李棣,走过了五年多。
谁也想不到,真正伤了沈姌的,不是撕破脸的那一年多,而是前面恩爱的那四年。
沈姌没见过比李棣温柔体贴的男人。
与他的那四年,一千多个日夜,他每天都要给她一颗世间最甜的糖。
故而今日,她不论听到了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已尝不出其滋味。
她的内心都彷如平静的湖水,即便,曾有人往里投下巨石,掀起过一丝波澜,但终究还是归于平静。
清丽哑然,连忙躬身道:“是奴婢逾越了。”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两个字。”沈姌深吸一口气道,“清丽,我不是一个好了伤疤会忘了疼的人。”
清丽道:“奴婢以后不会再提此事。”
沈姌点了点头,道:“入秋了,东市的庞记点心铺子也该开始卖花糕,我记得甄儿爱吃,叫人备马,我去给她买些。”
清丽点头道:“好,奴婢这叫人备马去。”
马车缓缓行驶,到东市停下,沈姌来到了庞记点心铺子,抬首看着木板上写着的招牌馅,同俏丽的小娘子道:“这两个,各来一份。”
小娘子点头,热情笑道:“好嘞,稍等就是。”
天气忽沉,外面行走的商客低声议论,“这是不是要下雨了?”
“燕子低飞,瞧这样子,怕是要下场大雨。”
“你可是带伞了?”
“你也没带?!”
“那快些走吧。”
沈姌侧头道:“咱们带伞了吗?”
清丽道:“带了,就在马车上。”
沈姌点头,“你去取来,没准这一会儿就下上了。”
“好。”清丽将钱袋子放到沈姌手里,“那奴婢这就过去。”
片刻后,沈甄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贴了过来,她以为是清丽,便道:“你怎么会这般快?”
无人应声。
耳畔秋风拂过,背后颀长的身躯,遮住了一道光线。沈姌心跳骤跌。
男人温声道:“虞部郎中刘澈、洪家二郎洪沛、还有淮西伯,不知你喜欢哪个?”
沈姌回身,抬头,那双水光潋滟的双眸仰视着他,柔声道:“周大人误会。”
这一声周大人啊,温温柔柔,半分疏离和算计都没有,就似情人间的低语
周述安明知她这语气有做戏的成分,明知她这双眼睛信不得,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一紧。
沈姌看着周述安抿住的唇角,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是不是脸大如盆,忙低声解释道:“大人放心,我不会再”
然,“嫁”字未落,颔首盯着她的男人,沉沉开腔,“我若是不放心呢?”
沈姌一噎。
他这句不放心,显然,不止这一层意思。
沈姌用贝齿咬住了下唇,颤颤,动作缓慢且用力,让人忍不住心疼那娇-嫩的唇瓣。
“去年十月十八至今,共三百一十天。”两人四目交汇,周述安道:“沈姌,我在你这,是做不成君子了。”
沈姌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周大人此言何意?”
雨滴落在房檐,噼里啪啦,这男人忽然俯下身,在她耳畔,道:“我再问一次,嫁吗?”
沈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周述安看着她的举动,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那沈大姑娘便等着吧。”
她神情恍惚,半晌未语,后面的掌柜一声比一声高:“娘子!娘子!”
沈姌回神,伸手去接花糕。
“一共六贯。”掌柜道。
沈姌没反应。
周述安伸手付钱,掌柜小心翼翼接过。
紧接着,沈姌就见这男人转了身。
他举着一顶伞,消失在烟雨朦胧的街巷中。
这时,清丽从远处跑过来,小声道:“方才那可是”
“嗯,是他。”沈姌闭上闭眼睛。
回到马车,清丽看着自家主子蹙起的眉头,缓缓道:“姑娘,周大人同您说什么了?”
沈姌道:“他问我嫁不嫁他。”
清丽捂住了嘴巴,“他可是拿那事威胁姑娘了?”
沈姌摇头,“没有。他要想威胁我,早就威胁了。”
清丽道:“那这是何意?”
“我猜不出。”
猜不出,心也莫名不安。
——
午时,乌云叠起,彻底遮住了日头,沈姌下了马车,敲了敲镇国公府的大门。
管家一看来的是沈家的大姑娘,立马道:“娘子请随我来便是。”
绕过镇国公府的池塘,沈姌来到了肃宁堂,进了内室,沈甄回头道:“阿姐!”
沈姌掂了掂手上的食盒,道:“给你买了花糕来。”
两人边吃边聊,沈甄看出沈姌一直心不在焉,柔声道:“阿姐可是有心事?”
沈姌道:“如此明显?”
沈甄点头,“阿姐一直所问非所答,可是没休息好?”
沈姌道:“兴许是吧。”
沈甄道:“不然阿姐快回去歇息吧,免得过会儿雨大了,路滑。”
沈姌道:“那我去拜见一下长公主和老夫人。”
沈甄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
凉风习习,雨声沥沥。
陆宴散值后被圣人叫去了宫里,回府时,戌时已过。
推开门,屋里空荡荡的,陆大人回头对棠月道:“夫人呢?”
棠月道:“夫人在净房。”
闻言,陆宴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挪到了净房处,眉心一跳,眼前即是烟雾缭绕。
前几日,他心血来潮替行动不便的小姑娘洗了个澡,上苍为证,当时,他半分旖旎的心思都没有。
直到入了净房,衣衫层层褪尽,陆宴才知何为自作孽不可活。
沈甄的月份不大,从背后看,还不是很显怀,腰是腰、腿是腿,然而转过身子,便是令一番景色了。
小姑娘白生生的、烛光打在小腹的隆起处,远远看着,似白玉一般。
他扶着她跨进木桶中,坐下,香肩微露,锁骨盛水。
再往下,是愈发、愈发诱人的山间丽色。
偏偏他除了碰碰、捻捻以外,什么都做不得再后来,鼻腔里忽然划过一缕热。
两滴血掉入木桶中,瞬间晕染开来,他一辈子都没那么丢人过。陆宴想。
思及此,他将目光从净房处收回,转身回了内室。
陆宴坐在凳子上喝茶,手执一本书,平复着心里那点欲起的心思,抬手翻页,却忽听后方“吱呀”一声响起,木门被缓缓推开。
他侧头去看,只见小姑娘乌发及腰,肤色柔白,缓缓向他走来,“郎君何时回的?”
“刚刚。”陆宴把书放下,她身上那股诱人的香气扑入鼻息。
小姑娘走到妆奁前,拿出一个红棕色药罐,陆宴知道这是作甚的,这是小姑娘亲手调的油,说是防止肚皮起纹的。
男人眉宇微蹙。
在沈甄看来,陆宴近几个月的形象简直如皎月般高洁,自那次“见血”后,他便再也没有碰过自己,因此她在他面前,也是愈发无所顾忌。
瞧瞧。
小姑娘脱鞋上榻,盖上被褥,掀起了肚兜,随后当着陆宴的面,将手里的油涂抹在了肚皮上,涂完了肚皮,她背过手,纤细的五指落在蝴蝶骨下方,够不到,她转过身看陆宴:“郎君过来帮帮我?”
陆宴:“”
我帮你,你帮我吗?
陆宴道:“我给你叫清溪过来。”
沈甄瞥眉,“那你呢?”
长时间没得到纾解的男人,一时间又没收住自己的脾气,他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我很闲?”
被呛了一声,沈甄眸光一收,转过身不去看他。
走出门,陆宴甚是后悔地揉了下眉心,心想不如进去帮她算了,但他又不想虐待自己。
静月高悬,陆宴长呼了一口气,抬起手,朝清溪指了指内室。
清溪会意,躬身道:“奴婢这就过去。”
陆宴先去了书房,在书房坐到了亥时三刻,又回到了院子里的凉亭。
面前大树参天,风声猎猎作响,陆宴透过昏黄的枝叶望向天际,掐算着她还有多久能生。说实在的,他不是没想过同她分开住。
男子与女子终是不同,他也怕自己哪日真的把持不住伤了她,见血一次,就够了。再来一回,且不说丢人与否,真要是出点什么事,他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上个月,他曾认真对她说,近来就不在主院睡了。
然后她怎么说的?
小姑娘一听他要搬出主院,抱着他的腰,只说了一句,“可我白天都见不到你。”
说到这,不得不说,随着时间流逝,沈甄的性子变了许多,便是连棠月都说姑娘比以前爱笑了,陆宴猜,或许云阳侯府的三姑娘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撒娇粘人,皆是天赋过人。
连闹脾气都是。
她本就不该那么谨小慎微地活着。
倏然一阵风起,繁密的枝叶簌簌而动,黄叶在空中打了个旋,着落在青石板路上。想她应是已经睡下,陆宴起身回屋。
她呼吸匀着。
陆宴蹑手蹑脚地回了榻上,躺下,伸手碰了碰她的肚子。这是陆宴每日睡前都会做的动作,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可就在这时,她的肚子竟“咕噜”动了一下。
陆宴目光凝住,指尖都颤了这是他两辈子,第一个孩子。
天性使然,他又去碰她的肚子,期待着再“咕噜”一下。
沈甄翻了个身,睁开眼去看他。
陆宴低声道:“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陆宴趁她还迷糊着,讨好地亲了亲她的耳垂,半刻过后,沈甄一躲,他往回一搂。
小姑娘适时开口;“我渴了”
陆宴趿鞋下地,给她倒了一杯水。
沈甄坐起身子,抿了一口,看着他道:“有点凉。”
陆宴同她对视,柔声道:“那你等等。”说罢,男人便出了屋。
未几,陆宴返回,又给她倒了一杯,“喝吧。”
沈甄抿了一口,用那双水洗葡萄般的眼睛,看着他道:“有点热。”
话音一落,陆宴一把拿过她手里的杯盏,喝了一口,嘴角笑出了一丝痞气,“哪热了?”
沈甄掀开被子要下地。
陆宴道:“哪去?”
沈甄道:“我还是自己倒吧。”
陆宴提眉。
得。
“你坐回去吧。”陆宴认命般地回身,又给她兑了那么两滴凉水,递到她嘴边,“您看看这回成不成?”
沈甄抿了一口,许是“温度”合了意,小姑娘一饮而尽。
她把空了的杯盏放回到陆宴手中,双瞳中泛起了一抹光亮。
男人掂了掂,旋即抬起手,用杯盏的边沿刮了刮她的下颔,低声道:“折腾我,就这么高兴?”
沈甄看着他,没忍住笑意,柔声“嗯”了一声。
陆宴将杯子扔到一旁,低头就亲了上去,攻城掠地,来势汹汹。
小姑娘似没长骨头一般地倒在了他的怀里,双臂不由自主地缠上了他的肩。
娇嗔,交缠,喘息。
欲罢却不能。
窗外的雨根本浇不灭他身上的火。
男人的唇流连在细白的脖-颈上,在发力和收力间无限徘徊
他松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看着那湿-润的唇角越发眼热。
陆宴情不自禁地去抚摸她的唇,用指腹撬开了她的牙关,缓缓没入,一股温热包裹着他的指节,他推磨了两下,忽然闭上了眼睛。
窗牖之外,枝叶来回晃动,在月光的照应下,留下了斑驳的影子。
恶念啊,这散不去、止不住的恶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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