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那女孩子已经熄灯睡下了,薇娅这才蹑手蹑脚地推开宿舍门,贼似的溜了进去。大家都以为她半夜起夜解手去了,不曾理会她的。那女孩也只顾蒙着头睡在被窝里,边抹着泪儿,边假装睡觉。薇娅没敢咋折腾,轻轻儿放下洗漱的东西,猴儿似的钻进了被窝。
“那女孩一直坐在后排,也不曾爱说话的,我也叫不上她的名字,以后我尽量离她远些,不去关注她的那些私事,莫要让她起疑心才好。”
薇娅心里暗自千叮咛万嘱咐着自己。
第二天早上,薇娅找了一个恰当的时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柳芝儿。
“我的祖宗,你快快闭上嘴巴,千万别让其他的人听见了。我慢慢儿的告诉你才好。”
柳芝儿忙忙地捂住了薇娅的嘴巴。
“……”
薇娅吓得没敢做声。
“他们俩相好了几年了。她都被睡了。”
“啊……”
薇娅差点喷出了口里的唾沫星子。
柳芝儿吓得赶紧再次捂住了她的嘴巴。
“那个了咋办呢?我听婶子们说男的一碰女的就要怀娃娃的?”
“塞坨卫生纸就好了。”
“噢!”
俩女孩噗嗤一声偷笑了起来。
“瓜女子……”
柳芝儿捏着薇娅红润的脸蛋笑个不停。
“坏透了小蹄子。”
薇娅嗔了她一眼道。
俩人就此再也没有提过此事。
这时校长大人却来了,走进教室里嚷嚷着:“你们这些女孩子该是检点些才好,怎么能将内裤随意搭凉在杏树桠枝上晒呢?我来来回回得从你们内裤下经过。”
男生们听了,早已憋不住,嗤嗤儿笑破了肚皮。女生们都憋着,埋头读书,没人敢吭一声儿。一时,这成了班里的一个笑话,男生们将此事拿在宿舍里说笑个不停。女生们只得忍气吞声,收了那内裤才罢。
星期六的下午放学时,新学校来了一个时髦的年轻女人和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大家都习以为常不曾理会他们,倒是薇娅,甚觉好奇,睁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死瞅着人家。
“爸爸。”
那可爱的小男孩扑进了贾卿乙的怀抱。
“噢,原来是这样。”
薇娅恍然顿悟。
“走呗,回家。”
柳芝儿朝她挤眉弄眼的,拉着她一同出了校门。
别了柳芝儿,薇娅和几个同伙一同赶山路回家。而这条山路就是她第一次和二婆婆一同去姑姑家时,从老家翻山越岭到乡火车站坐绿皮火车时行走的那条山路。乡里的学生们都是如此,为了读一点儿书,要离家几十里寄宿于学校,来去都是步行,爬山涩水,非常艰辛。但是大家都习惯了,反而觉得这是一种享受。
天快麻黑时,薇娅才赶回了家里。此时,一家子早已吃过晚饭了,母亲只得再次去厨房给她热饭。借着昏黄的灯光,薇娅觉得父亲似乎比以前老了几岁,许是胡子拉碴,长时间劳作,没有刮胡子的缘故。倒是妹妹薇敏,见着姐姐回来了,依然兴奋热情。
星期天的下午,母亲替她收拾好粮饭和油泼辣子,并装了一罐咸菜,全拾掇进她那个布兜口袋里。父亲从一个旧老柜子里,取出一个紫檀木旧匣子,从里面取了一张五元的毛票给她,她才又出发了,约着同伙,一起又往学校赶去。
转眼间,就迎来了中考。薇娅并没有顺利地考上中专,倒是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县重点高中。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薇家上上下下无一人欢喜高兴,尤其是薇善德,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阴沉紧绷着。薇娅自知理亏,不敢多说一句话儿,来自于心灵深处的失望深深地压抑着她那娇小的躯体,使得她喘不过气来。这是她自娘胎出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失败的滋味。这种滋味,如同上万只跳蚤和虱子噬咬着她的身体,令她彻夜难眠,甚至不能静静地在那凳子上坐一小会儿。
那天她去市里参加复考,当头两天她回到家里,将这件事情告诉父母时,她的父亲薇善德乃是人生以来首次憨憨地甜甜地笑了。他甚至放下手中的活儿,去打了一盆干净的清水,彻彻地洗了一把脸,把自己的胡子刮了个干干净净,露出了那张憨实帅气的脸。
薇娅看得入迷了,这是第一次,她近距离认认真真地看父亲洗脸。她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原来洗脸竟是这么一件神圣而又隆重的事情。人们常常议论着说她长得很像父亲,尤其是那张鹅蛋脸儿,像足了父亲。
父亲洗完了脸,刮干净了胡子,便跑去队里寻人借钱,给薇娅凑足盘缠。
“我就说,咱们自己多努力攒点钱,也不至于这样四处下跪求人。”
薇娅妈叹了一口气道。
“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啥?咱们祖祖辈辈在这里安稳生活惯了的,吃穿不愁,攒啥攒?我又没有个在朝里当官的亲戚,开矿的兄弟,你让我去哪里攒钱?这庄稼地里能够攒出个什么钱来?咱队里的人不都是这样过活过来的吗?我们攒钱干嘛?娅子若是考不上学,咱们大张旗鼓地提前去攒钱,最后只会让队里的人笑话我们。”
薇善德不高兴地回答着媳妇的话。
“那要是娅子考上了学,咱们到时候去哪里刨钱呢?平日里没个积蓄。”
“这个不用你愁,师范中专都是国家出钱,学生免费上学的。”
说完,薇善德昂首挺胸借钱去了。
好家伙,不一会儿的时间,父亲就顺利借了两百块钱给薇娅做盘缠。薇娅心里开心极了,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钱任由自己支配。她感觉自己十足一个万元户,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这么庞大的一笔财富,现在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以至于她整晚睡不着觉,支支吾吾自言自语到天明。
复考那天,她依旧穿着那双破旧的拖鞋,到处乱窜。因为穿着拖鞋不好走路,一路上,她都慢吞吞地落在后面,气得贾卿乙暴跳如雷,斜着眼睛蔑视她:“你干嘛要穿着拖鞋去赶考?”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穿破气流,传进她的耳朵里时,薇娅一点儿也不在意。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城市里,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琉璃世界,仿佛来自于外太空,青一色的不高不矮的洋楼,宽宽的街道,花花绿绿的商店,汽车,摩托去,自行车,排满了整个街道。男女老少都穿着薇娅从未见过的款式的衣服,那些衣服非常的漂亮,薇娅心里痒痒的羡慕。
再看看她自己,一身旧货摊上淘来的已经过时了好几年的洗的快发白了的上衣裤子,脚上着一双破旧拖鞋,好比云游四方的济公。周围的人们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这个走在最后面东张西望的姑娘,窃窃私语。薇娅只顾瞧着这个新奇的花花绿绿的世界,哪里去在意那些人的眼光呢?
十六岁的薇娅就这样走进了她的花季。这个美丽善良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少女,在离开了那个偏僻落后犹如世外桃源的西村后,首次走进了所谓的城市里,在这片汉江上的小江南上的土地上,她第一次尝到了人生失败的滋味,品味着辛酸苦辣世间百态。所谓好不容易挣脱枷锁,刚来就倒下去了,这可能就是初出茅庐失意人的真实写照。
“早知道你是这般的丢人现眼,我还不如不同意你去参加复考呢?”
一个暑假,父亲薇善德都叨叨着抱怨个不停。
母亲没有说话,但是她的心里也是很不舒服的。如果女儿考取了功名学业,即便她最终没有钱去读书,至少她光耀了门楣,赢得了世人的认可,他们两口子也不用这样低三下四地在村子里生活,就能够扬眉吐气。
“这样也好,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供娃读书呢?”
老父亲安慰着失意的提着酒瓶子的醉醺醺的儿子。
“你懂得个屁!我的脸面儿全没了,我的尊严全没了。她就是一个废物!”
“……”
这下子,全家子都变得沉默,不敢吭气。薇娅妈自去园子里拾掇菜,老父亲也讪讪地走开,去给牛儿割草去了。
薇娅则是默默地流着泪儿,去林子里寻蘑菇解闷儿。
“我想死的心儿都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儿呢?这是人间炼狱啊!这炼狱里的大火熊熊燃烧着,试图要将我烧之殆尽才肯罢休!”
薇娅坐在一块石头上,回忆着过去的一幕幕,那些开心的,悲伤的,天真的,诚挚的。她托着腮帮子,默默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