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骄傲地送走晚春,在即将步入盛夏之前,拼命地扇动着它那双引以自豪的翅膀,向世人炫耀它的功绩,啧啧地自吹自擂:“看吧,看吧,这就是我的世界。”
薇娅无奈地瞧了瞧躲在绿叶丛中的知了,笑着道:“你这个调皮的家伙,你还上脸呢?”
随着天气日渐炎热,她的心情更加的烦乱,今日她无心午睡,吃完饭,就早早地去了学校。一路上,那些直挺挺地白杨树儿似乎也经受不住太阳的炙烤,无精打采地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柏油路冒着热腾腾的气流,远远望去,仿佛燃烧着的火焰,令人睁不开眼睛。薇娅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沿着公路边的树荫往前走去。远远地,她就望见了那个令她敏感的背影。
还有半个月就要中考了,李欧然的心异常紧张兴奋。他知道再过半个月,一切胜负在此一举。“成者王侯败者寇!”,这是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他可是一个有着小小野心的男孩,他可不希望自己以失败者的身份度过这个漫长的假期。他需要那点荣耀,需要那点梦想,从这里走出去,告别这些破旧的平房,甚至那些斑驳丑陋的土坯瓦房。他有时候觉得那些老古董简直对古镇就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李欧然笑着大声朗读了这一句古谚。
他可不能够懈怠,即便是累个半死,他也要冲刺,做这最后的冲刺。所以他给自己做了一个非常完美详细的学习计划表,每天必得早睡早起,中午也不午休的,倘若累了,他就歪在课桌上眯半个小时,半个小时足够了。一个人睡那么多的瞌睡做什么呢?实在是浪费大好时光啊!更何况他们这种寒窗苦读的寒门学子是经不住这样地去浪费时光的?现在累点苦点,还真是小事,待到秋后一脚踏进中专的大门,那就真的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哦,那个时候,我想怎么睡,就可以怎么睡的。
李欧然呡着嘴巴笑着心里美好的生活,由不得哼起了小曲。他从自家小院出来,穿过那条不到十步远的泥巴路,从高高站立的玉米林间猫腰而过。这可都是母亲一厢情愿的杰作,母亲说了土地是分外宝贵的,这巴掌大的泥巴路也不能放过,种上点早春玉米,全家人烤玉米棒子吃够够了。
他沿着白杨树荫走过,偶尔公路下边的玉米地里阵阵凉风拂来,那种舒服,真真赛过神仙。他长长地舒坦地吸一口气,不经意地回头往后一望,瞬间一股电流袭击了他的全身。
“果然是她,我就怎么说,我背后有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我看哩!”
但是李欧然很快用顽强的意志打到了自己心中的那点青春期的迷茫。“她是什么呢?她就是那株阳光下灿烂的向日葵,而我只是一个看花的人,我注定要离开,而她始终还在原地。我只是偶尔路过,不经意地一瞥,便钟情了她的那点明媚。但是钟情又算什么呢?仅仅钟情而已,因为我还只是一个路过的有梦想的少年。”
想到这里,李欧然骄傲地甩了甩头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他的这份傲娇,足足实实地刺伤了身后面的薇娅的自尊。
“不,那个穿得很寒酸的女孩是我吗?”
薇娅望着李欧然那倾长的西装背影,有些黯然伤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时乡村里出身的农家孩子,薇娅和其他的同学们相比,家境确实逊色了很多。她除了那条姑姑在农贸市场淘来的廉价的碎花连衣裙外,再没有了任何一件值得去炫耀的衣服,除了那些破旧不堪款式老土的衣服外,恐怕这天地之间就只剩下她那副**裸的躯体了。不过,她确实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尽管那些衣服是如此的破旧,却也掩不住她月亮般的光华。
“但是,那又怎样呢?他好歹有一对做着小买卖的父母,而我,我有什么呢?家里三代贫农,家徒四壁的薇家现在好不容易刚刚解决了一家子的温饱问题,哪里有多余的闲钱去添置那些华丽的不必要的衣服呢?父母是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巴交的农民,能够供她读书就已经非常的伟大了。我怎么敢对爸爸妈妈有强烈的要求呢?我还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吗?”
除了深深的自卑,即是深深的自责,薇娅又开始垂泪唉声叹气起来。她简直不敢和李欧然去比家境的,在她强烈的自卑心里,李欧然是高高在上的少爷,而她身份卑微,如同婢女一般。这种强烈的自我讽刺意识,使得薇娅强制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感,她不敢张扬,不敢喜形于色,不敢有任何一种来自于人类本性的**,她开始拼命地去学习,强迫自己去做习题,用一种填鸭似的学习方式来充实自己的生活,使得自己不会有意识地闲下来,以致于内心空虚而失落。
但是她还是希望生活能够发生一点儿什么,哪怕惊起了一丁点儿的涟漪也是好的。有些时候,她总会在不经意间猛然想起李欧然,这个既熟悉又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会趁她不注意溜进她的脑海里,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洗脸刷牙的时候,她吃饭打嗝的时候,她课间休息闭目养神的时候,甚至她上厕所低头的那一瞬间。
“他就是一个妖魔!”
但是终究生活如同湖水一般平静。李欧然一直刻意躲着薇娅,直到他中考结束,她也未曾再见过他。
那日下午,仍是夕阳晚霞的清水河畔,薇娅托着书,闲情漫步在柳树堤边。远远地她便瞧见了那玉米杆子地里暗影浮动。她心里正私下好奇嘀咕:“这是谁呢?闲着没事干,去糟蹋那些庄稼!倘若是割猪草的庄户人,是不会去伤害那些玉米杆子的,他定会很小心翼翼地穿梭于玉米林中。唯独那些昏了头没事干的闲人,为了发泄内心不满的某些情绪,难免气愤之余做些报复的荒唐事。”
索性,看个究竟。薇娅干脆躲在柳树后面,透过叶缝仔细地观看起来。
只见那浮动的人影似乎是折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薇娅虽然单纯懵懂,并不太知晓人间男男女女的那点事情,但是她曾经从村子里的一个醉汉嘴里听说过此类的事情。当时那个醉汉正在那里骂着了,只听他酒后满嘴胡话道:“苍天有眼啊,这是啥天理啊!偷汉子的偷汉子,养野鸡的养野鸡,光天化日里,爬灰的爬灰,烧火的烧火,净是那起不要的脸面子的事!”在场的男女老少都低着头,假装没听见不言语,有些半寡似尖的捂着嘴巴在那里偷偷地笑。
薇娅却听得好奇,正要扭身去问一位年长的婶子。只见那婶子笑骂道:“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儿家,不好好读书学好,竟将这些混账话儿听进耳内。你还不快些离了此地去看你的书才是好哩,要不我告诉你妈去,看她不捶你哩?”
薇娅听了婶子的这话,脸不由得红到了脖项,窘迫得一句话儿也讲不出来,只得灰头土脸地离去。从那以后,她便对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点关系敏感起来,深感男人和女人的事情是难以启齿的,甚至是羞耻的,这在西村里十分的明显。倘若一个女子在出嫁之前委身于某个男子,那一定是一件大逆不道违背天理伦理纲常的事情。因此她早早地从母亲那儿学来的男女授受不亲的伦理道德愈发的清晰明了,她发誓她必须按照这样的道德标准活着,甚至和堂哥表哥多说一句话儿也是犯罪。
然而远处玉米林子里折叠着的人影,着实令薇娅吃惊不已,她那颗羞怯的心,怦怦直跳。
“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去惩罚我的这双眼睛呢?”
正在薇娅悔恨焦灼万分时,玉米林子里的人影出来了。薇娅定睛细细一瞧,“啊!……”她差点惊叫出声。
原来是金花和班里的一个男生海林。
薇娅见此情形,内心既羞怯,又恐惧,她怕金花他们发现自己,忙忙地捂住嘴巴,躲在了柳树的背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