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路孩童听见了俩人的呼救声,忙忙好奇来看,见有俩个人掉进了茅坑里,拼命地挣扎。他便忙忙地去喊大人们来帮忙。
众人一来,看见是他俩,都忍不住暗自想笑。那柳老爹的儿子见他父亲这般模样儿,又好气又好笑。眼下他也只得先让大伙儿帮忙捞他父亲。张婆子的儿女一见母亲这般,脸登时遮不住了,都低着头,沉着个脸,不敢言语,只草草儿地将他们母亲拉了上来便罢。
这事儿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连邻村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人们又开始了茶余饭后摆这些个不上台面的龙门阵儿。
到底是人言可畏啊。
却说这张婆子自这事儿后,因羞愧万分,感染上了风寒,自是一病不起,在床上趟了一年半载后,竟撒手人寰了。
张婆子老头,却当没啥事人一般,依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过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日子。
唯有柳老爹心里不自在了。终日里喜欢在夕阳余晖里,去那张婆子坟前守望,扒拉着那坟土发上一阵呆。
张婆子死后,一天里瞎婆子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站在院子里,咚咚地敲着拐杖,哈哈仰天大笑道:“报应啊,报应啊!”
气得柳老爹捡起一根棍子就要打她。这瞎婆子也是不依不挠,虽然她看不见自己的丈夫凶狠样,但是她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内心的冷漠无情。于是她干脆扔下拐棍,一屁股歪坐在院子里撒泼打滚哭闹起来,撞得头破血流。
自此后,柳老爹对发妻越发冷漠,也不去照顾她的生活,自任她自生自灭。数月后,这瞎婆子便疯疯癫癫了起来,大小便也是不能够自理了。
“可怜啊,真正太可怜了。”
每每看到这瞎婆子,薇娅的心里都是酸酸的。
“万能的酆垌老爷啊,你既然是法力无边的,能够保佑西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却不能够左右这世事无常啊!”
这时候,薇娅就会想起那年三月里的庙会,想起那些跳神的端公脚子们。
“什么神啊,我们活在这里,就好比那一棵棵渺小的野草。”她就站在河西,远眺着河东那酆垌庙,听着隐隐约约的锣声、镲声,她可能再也不会去那里了,想不通的,道不明的,就任放在那里吧。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正是由于冬雪之际的“千山鸟飞绝”,薇娅才特喜欢在冬天的漫山衰草枯黄里吟诵白居易的这首诗。
她该怎样去明白“人”,这个字所特定的含义呢?张婆子也罢,柳老爹,瞎婆子也罢,即是可怜之人,又是令人厌恶之人,是怪命运吗?似乎命运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有的时候,一个人喜欢偷偷摸摸地做事,比如半夜十分去偷老乡鸡圈里的大公鸡和老母鸡,而后天麻麻亮了,赶紧背着鸡去四十里开外的地方卖掉,换点钱贴补家用。他自认为自己很聪明,无人知晓此事,正为那得来不易的钱财暗自高兴时,却忽然听到有人通知他回队里来开会。
就在他一进队里原老仓库(现在已经分给了村民居住)的大门看见一屋子人时,正自暗自发愣,却听得一人喝道:“成子,你个混账东西,还不快把鸡给人家背回来!人家见你也是有儿有女有点脸面的人,否则直接去镇上报公安了!”
成子心里早已被吓得半死,但是他硬着头皮就是不肯承认。他做这样的买卖已经好几次了,前面都好好儿的没事,怎么现在突然就被人知觉了呢?除了他的妻,没人知道啊?就连那一双儿女,他也不让他们过问他的影踪。小孩子总是会不经意地骄傲地向同伴们炫耀自己有好吃的饼干,这样有人就会刨根究底地追问。
成子道:“叔,没有的事,我是你侄儿,你难道也要污蔑我?”
那人又喝道:“你,你,你这个丢祖宗脸面的王八犊子,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家族败类不可!”
说完,那人抡起一根扁担就要打。
成子还是死皮赖脸的嚷嚷着。
这时,两个证人出来。那女人道:“你还认得我们吗?你打从咱家门口过,你还让我那口子给你帮忙提背篓哩。待你走后,我那口子一进屋,就对我说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富裕的人,一口气卖十来只鸡,咱们都是一次最多卖两只,哪里有那么多闲粮食喂它些呢?咱两口子疑乎了半天,猜测你小子定是个偷鸡贼。这方圆百里都是些穷苦乡民,家境再好,也很少一家子养几十只鸡的。”
听到这里,成子两腿发软,身子像筛糠似的。
那老者气得直瞪眼,非要打死成子不可。
这时成子的媳妇和爹也急了。
他媳妇慌忙跪下,向众乡亲求情,并且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作案经过道了出来。
成子这才蔫了。
几家子丢鸡的也气得直眼红,但现在鸡已经被卖出去了,又咋能够追得回来呢?这些都是贫寒人家,家里唯一的财富就是鸡圈里那五六只鸡和牛圈里的一头老黄牛以及猪圈里的一头瘦长的猪。
老者又道:“既然他两口子已经承认了,又做了保证,从此之后,再不做贼的。我看大家都饶了他们吧。”
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了,丢鸡的也只能罢了。
成子两口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保证再不犯的。如若队里或是村里谁家丢了甚,那都得他一人扛着。
这下,大伙都彻底信了他,不再追究此事。
果然,从此之后,再无人丢甚。
“似乎我们都是这山中的草儿一样了。坡里有各类的草,就好比队里村子里有各类的人一样。有的草儿长得很高很茂盛,有的却矮小稀疏,有的一到秋天就枯黄,冬天彻底衰败,而有的一年四季郁郁葱葱,有的长得很美,有的却丑陋不堪。但是它们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顽强不息。”
薇娅喜欢没事的时候瞅着那山坡里的草儿发呆。
山里面的日子很平静,村民们并不太了解外面的世界,甚至一些老太太老头子,或者没读过一天书的人从来也没有走出过大山,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并不感什么兴趣,传说中的大城市,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天方夜谭。所以即便他们贫穷着,也没有啥烦恼,大家都一样呗。见面在一起了,就那么打声招呼:“喂,你吃了吗?你家的鸡咋样呢?牛咋样呢?猪咋样呢啊?”
“县城就已经是大城市了,莫非还有比它还大的?”
老太太的一阵惊呼,所有人都开始思考起来,“是啊,连县城我们都没曾去过,至于比它还大的城市,估计这辈子我们也去不了了,何必去考虑它是大还是小呢?呵呵,能够在这里吃饱穿暖,那就是最大的安逸了。”
现在,大概那台黑白电视机才是他们在黄昏霞光渐退摆龙门阵时的唯一大新闻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和地方电视台的新闻,就是他们嘴里新闻的最大来源地。
看电视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须得家里的大小伙子,爬上高高的大树,拨弄好方向,将那天线高架在树顶上,并固定很好,才会有几个频道的节目。有的人家住的特偏僻,也就一两个节目,但他们依然乐此不彼,为啥?就图个闹热。
其实电视剧,他们多半也没有看懂,更要命的是,乡里的水力发电站能量太小,管几个村子,那电灯时而亮,时而不亮,有时候甚至看完新闻联播就停电了,有时候要等到晚间才来电,脾气急躁的人是不乐意去等待那电视节目的。还不如妻娃热炕头好些了。
薇娅已经读五年级了,妹妹薇敏也已经是二年级的小学生了。
这日正是晚春初夏时分,正值星期天不去上学,薇娅决定去外婆家一趟。她已经好久没有去外婆家逛了,想去瞧瞧外婆。妹妹薇敏听说姐姐要去外婆家玩,也嚷嚷个不停,要跟随着一块去。
姐妹俩个也不怕那日头毒晒,也不怕那草丛中窝着长虫(蛇),从屋后一路而上,一路子嘻嘻哈哈地打闹着,气喘吁吁地朝外婆家走去。
这条路,薇娅其实已经走过许多遍了,熟悉得不能够再熟悉了。妹妹薇敏也走过许多遍了,不过她并没有独自走过,而薇娅在四岁的时候,就悄悄儿独自走过了。
那是她小时候一次在外婆家玩,那时候小姨也还再世,小姨还是个未婚的大闺女。薇娅的两个表姐妹都随母亲回娘家了,没有人陪她玩。她一个人觉得烦闷无聊,小姨和外婆忙着做针线,没得空管她。她就趁她们不在意,悄悄儿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溜回了家。
回到家里,母亲见她一个人回来了,诧异地问道:“你舅没送你么?你咋一个人回来呢?你胆儿还真大。”
“小舅调皮的很,早跑到别人家去玩了。外婆和小姨忙着做针线了,家里一个男人也没有,谁送我呢?我就自己回来了。”
“这么几里路哩,你不怕那些野兽吃了你,你就大着胆子乱跑。”
“……”
听了母亲的话,薇娅这时才觉得有些害怕起来。
她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耶,万一来只狼,或是一头野猪,或是别的什么,她该怎么办呢?会吓得哇哇大哭,还是拼命逃跑,还是勇敢对抗呢?幸亏没有那么多的万一。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狼”这种动物了。那时候母亲把她一个人锁屋子里睡觉,然后,全家人同着队里的大伙去追赶一只偷小羊羔的马狼。
后来队上没人养羊了,也就那么一两家偶尔养养,这马狼就彻彻底底销声匿迹了。到底薇娅也没有看见过马狼的真实面目。
姐妹俩人爬坡,拐弯,又爬坡,在穿过一小片荆棘丛林,便看见了外婆家的一墙角。外婆家掩映在一片竹林当中。
西村的人都会在房屋周围栽种竹子。薇娅家也不例外。房屋左边的那片竹林还是祖婆婆栽种的了。爷爷说竹林不仅显示着当家人的品格,还实惠着生活。编背篓、编篮子,做连枷,做梯子,做凳子、筐子等等,统统都离不开竹子。所以在西村,竹子也是这家子的命根子。绝不肯令任何人随便砍一根竹子,也不舍得去掰那些春笋吃,就怕伤了竹根,竹子会越来越少。一路上,倒也平静着哩,姐妹俩人除了顶着毒辣辣的太阳,不曾遇上什么古怪的事情。
来到外婆家,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无一人在家。
“外婆?”
薇娅和薇敏相继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