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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载,新武四年六月的泰兴大战始于一场混战,交战双方虽然事先各有谋划,却因战争开始得太过突然,而被打乱了节奏。郑纶大军刚刚赶到泰兴之东,未及休整,便就被迫与鲜氏开战。鲜氏以逸待劳,初时本占据了上风,可随着贺家水军的渡江参战,形势顿时逆转,无奈之下,步六孤骁只得带军退回泰兴,据城而战。
按照之前的谋算,合郑纶与贺泽二人之力,夺下泰兴并非难事,谁知攻城战只才刚刚开始了两日,泰兴西侧却突然出现了鲜氏援军。
这十几万从天而降的鲜氏援军,实在是在郑纶等人的意料之外。
因着封君扬等人皆都预料北漠兵马不会为鲜氏人死战守城,特放开泰兴西侧给北漠人马留出了退路,不想却被拓跋垚利用,将靖阳的十几万鲜氏大军悄悄调出,穿西胡草原而过,经由茂城、小葛城、汉堡一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了泰兴之西。
如此一来,便是不算那十万北漠人马,鲜氏兵力也已占优。也多亏得鲜氏援军是远道而来,人困马乏,战力受损,这才给了郑纶与贺泽抽身而退的机会,两人当机立断,立kè鸣金收兵,各自往东、南方向退军。
贺泽带军退往江边,欲要渡江回水寨,不料停在江边的水军船只却遭到了鲜氏人的偷袭,数千艘战船被焚,夜色中,大火冲天而起,映红了整个江面。贺泽前路被斩断,后面又有鲜氏人马追杀,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之时,辰年带义军骑兵从东北方向杀回,以楔形队列从鲜氏军左后侧翼插入,犹如一把利刃,生生地将鲜氏大军的阵线撕裂了一个口子,救得贺泽军队往东北而来,与郑纶军合军一处。
连日苦战,众人皆都是一身狼狈,郑纶在与步六孤骁的对阵中受了伤,便是辰年,也因着带军救援贺泽,身上也挂了彩。骑兵以楔形阵列冲击,虽然穿透力极强,可同时,那位于最先的将领却也最危险,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将领愿意用这种阵列。
贺泽深知这阵列的优劣,心中对辰年更多了几分感激,特意去寻她道谢。辰年手臂被流矢射中,正坐在地上让灵雀给她包扎伤口,瞧见贺泽前来,只撩了撩眼皮瞥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用谢我,救你非我本意,不过是大局为重罢了。”
贺泽闻言只是无奈一笑,对灵雀的白眼视而不见,就在辰年对面席地坐下,说道:“我觉得我们都小瞧了拓跋垚,若不是这回提前开战,误打误撞地坏了他的计划,叫他援军得以绕到你们身后,咱们两军怕是都要损在他的手上了。”
贺泽所言非虚。众人视线皆都放在泰兴城,若鲜氏援军从北悄悄绕过泰兴,堵到郑纶大军身后,到时开战,他们就要腹背受敌,莫说去救贺泽,就是自身也要难保。
辰年漠然不语,贺泽坐的片刻,自觉无趣,正欲起身离开,郑纶却已是从远处过来,道:“王爷已带兵南下,不几日就可以到达。”
众人听得俱都是精神一振,贺泽不觉有些惊讶,奇道:“这样快?可是先锋骑兵?”
因豫州与泰兴之间是江中平原,若只是骑兵先锋,倒是可以几日便到。不想郑纶却是摇头,道:“不是,骑兵先锋已往西去截断拓跋垚的退路,往泰兴来得是王爷的中军。”
听他这样一说,众将面上不禁都露了喜色,封君扬能来得这样快,实在出乎众人意料,该是他刚回到豫州,就得到了拓跋垚南下消息,所以才能有这样快的反应。
贺泽却是扯了扯嘴角,道:“大伙先别忙着高兴,就怕拓跋垚也知dào云西王大军将至,不会叫咱们等到他来。”
这句话似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一下子把众将的喜悦浇了个灭。拓跋垚甘冒奇险,十几万大军从靖阳千里迂回到泰兴城外,为的就是先集中兵力灭了郑纶与贺泽,然后再回身专心对付封君扬,他怎会坐等着看己方几路大军合围泰兴。
郑纶在接到封君扬军报之后就已想到了此处,所以他面上一直平淡,现被贺泽说破,倒也没什么变化,沉声道:“事到如今,东逃也躲不过鲜氏骑兵的追杀,反倒不如掉过头来迎敌,只要能坚持上三五天,等得王爷大军赶到,便能逆转战局。”
贺泽淡淡一笑,道:“便是如此,也该往东走上一走,占个有力的地形在与鲜氏对阵。”
泰兴往东便会进入襄州的丘陵地带,多山岭与矮山,若是能将鲜氏追军引到那里,他们的胜算便就又多了几成。
辰年一直沉默不语,郑纶不由转头看向她,问道:“你怎样想?”
辰年想了一想,站起身来将郑纶叫至一旁,道:“擒贼先擒王,我想进泰兴城——”
“休想!”郑纶冷声打断了她的话,辰年受伤已是叫他极为内疚,怎会容她再以身犯险,只身去那泰兴。郑纶抿了抿唇,又道:“你领兵先往东撤,我在后阻击鲜氏追兵。”
辰年态度强硬地与郑纶对视,道:“拓跋垚一心要在封君扬大军到来之前肃清泰兴外围,你根本挡不住他。我去泰兴,虽是冒险,却是险中取胜的法子。”
此刻天色渐亮,东方启明星起,却夺不去她眼中的光辉。郑纶怔怔瞧得片刻,这才移开了视线,低声道:“我答yīng了他,要护你安全。不用你去泰兴,我会在此挡住鲜氏追兵,撑得王爷带兵前来,到时一样可以取胜。”
辰年闻言不觉沉默,过了一会儿,却是轻声说道:“郑纶,我不光是为了取胜,我还想少死些人,不论是汉人,还是鲜氏人。”她停了一停,又道:“你知我的身世,贺臻虽然是我的生父,可我与他之间毫无感情,甚至只有怨恨。而我的母亲,养我长大的义父,他们都是鲜氏人。我身上有一半的鲜氏血脉,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与鲜氏人对阵,我刀下每多一条鲜氏人的性命,我都会觉得内疚。”
郑纶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辰年。
辰年轻轻一哂,“很可笑,是么?我从冀州一路杀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氏人的血,却说自己并不想杀鲜氏人,这话要是被人听到,定会觉得我伪善至极。”
“不,不会。”郑纶忽地低声说道,“辰年,你没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以战去战,以杀止杀,这不是错,这是大义。”
辰年不想郑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意ài地看了看他,轻轻一笑,“多谢。”
就在这时,忽有斥候疾驰而至,向郑纶禀报道:“将军,鲜氏大军从后追来,距我军已不足二十里。”
天色不过刚亮,鲜氏追兵竟就到了。众人俱都一惊,齐齐往郑纶处看来,等着他的决策。郑纶看辰年一眼,道:“先击退追兵,再说你去泰兴之事,可好?”
辰年点头,沉声应道:“好。”
郑纶又转头问贺泽:“贺将军是本地人,可知哪里地形适合设伏?”
贺泽略一沉吟,答道:“此处往东北三十多里,有一座矮山叫元宝山,可以设伏。”
郑纶果duàn说道:“好,那请贺将军领部众先行往那里去设伏,我率军在此阻击追兵,然后诈败,将敌军引向那里。”
贺泽应下,翻身上马,带着贺家军先行离去。
郑纶又冷静地下了几道军令,各个将领一一领命而去,准bèi在此列阵迎战鲜氏追兵。辰年所领的义军却悄悄往北而来,择了一处缓坡隐蔽,只等鲜氏军队与郑纶交战之后,再从敌军侧后方冲出,偷袭敌阵。
这个任务,比起那些须得正面迎敌的军阵,危险小了许多,温大牙虽不怕死,却也不禁暗暗侥幸,小声与身边的灵雀说道:“那郑纶倒也算厚道,没叫咱们义军挡在最前面,替他的嫡系送死。”
其实从冀州与郑纶联手抗击鲜氏贺兰部,到一路西行前来救援泰兴,郑纶对义军一直厚道,灵雀性子耿直,闻言不由说道:“温大哥快别这样说话,郑将军是位坦荡荡的大丈夫,我以前倒是错怪他了。”
温大牙嘿嘿笑了两声,解释道:“我这不也是夸他呢嘛。”
灵雀没有说话,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往前去寻辰年。温大牙身侧的方勋瞧得奇怪,忍不住凑到温大牙跟前,低声问道:“我瞧着鲁姑娘这阵子脾气见长,不知哪一句话没说对就引得她不高兴,以前也不觉得她这般啊。”
温大牙转头看方勋一眼,张了张嘴,话到舌尖却又变了,只惊讶道:“有吗?我觉得她一直就是这般心直口快的啊。”
方勋是个粗中有细之人,自然能看得出温大牙在与他装傻,笑了一笑,却是没说什么。
等不得一会儿,就听得南方地面隐隐震动,又过片刻,便传来了震天的喊杀之声。辰年不禁低声说道:“已是接战了。”
灵雀轻轻点头,默得片刻,忽地问辰年道:“大当家,要是领兵追来的鲜氏将领是陆大哥,怎么办?”
辰年闻言,转头看她。
灵雀一向刚强的面容忽地露出些迷茫,她不觉低了头,轻声道:“虽然从我回到江北那一天起,就准bèi好了有朝一日要与陆大哥兵戎相见,可等这一天真的到了,我却又怕了。”
她尚且如此,那与陆骁纠葛更深的辰年呢?灵雀抬眼去看辰年,问道:“大当家,你那日从陆大哥刀下救郑将军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能想些什么?开始就想着瞧郑纶笑话,待到后来,又想着赶紧把郑纶救回来,千万不能叫他被陆骁一刀给劈了。”辰年微微有些失神,唇角边的笑意转瞬而逝,快得仿佛不曾有过。
其实,她并不怕陆骁带兵前来,因为她武功比他好,可以生擒了他。她怕的,来的人不是陆骁,而是她的义父,不是清风寨里的穆展越,是鲜氏的左将军纥古越。
山坡上观望的斥候已经打出了手势,辰年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沉声喝道:“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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