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和叶思忠就陪在戚都督身边,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想陪他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程。
看得出来,戚都督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不好,有时清醒有时迷糊,神智也模糊不清,总是前脚说的话后脚就忘。
我和叶思忠对此事总是背地里默默叹气,当面却总是笑脸相迎,就是想让戚都督能够比较愉快的拥有这段时光。
我们每天陪着他在庭院里小坐,谈谈西洋的情况和世界格局,讲讲海军的发展和技术的革新,戚都督的眼光依然独到,总是能一针见血的点出问题的症结,作为当事人的我对此除了敬佩,还是敬佩。
尽管他没有现代的知识做基础,但是却有着无比丰富的经验,这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人也无法带走的。
谈的多了,我才发现他是在用这种方法向我传授经验,或者这对双方都是最好理解、最好接受的方式吧。
第五天,不悔和墨回来了,带着我交给他们的任务成果。
传回的结果让我不免心中担忧——相较于前一世丰臣秀吉的三十万兵力总规模,这一世的羽柴秀吉、柴田胜家因为分别派兵,且东瀛国割据已成,兵力实际消耗有限,这次的总兵力达到了近四十万人!
其中,占据京都以西的羽柴秀吉派兵二十二万左右,由归顺后的岛津义弘、毛利辉元以及福岛正则等人主要统帅,并九鬼嘉隆、藤堂高虎等人统领的水军一万人,合计二十三万人,由清津登陆,由高丽北部向南突进。
领地偏东的柴田胜家则派兵十七万左右,虽然兵力较少,但作战实力却犹在羽柴军之上,由二十二岁的“独眼龙”伊达政宗和上杉景胜统领,从釜山登陆,由东向西倾轧高丽领土!
高丽棒子已经百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争,高层终日忙着声色犬马,底层每日为了一口饭吃蝇营狗苟,结果在东瀛两军夹击之下完全不堪一击,国土已经缩水八成以上!
除此之外,双方还有大概十一二万人的预备队留在肥前国,也就是长崎一代,如果需要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近五十万敌人,听了汇报,我和叶思忠都有些无语。戚都督沉吟片刻,却发声道:“当初我在蓟州之时,受首辅委托,曾多次遣人前往东瀛刺探。东瀛之兵虽然悍勇狂放,但受限于身高过低、力量有限,头脑亦简单粗放,配合极差,按照之前的实力对比,我朝精锐可以一破五,私以为实不足为惧!”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就好像理应如此,别无其他的可能,换句话说——天经地义、春华秋实,如果不这样反而不正常一般。
我和叶思忠不由得对着戚都督拱了拱手。我朗声开口道:“如果能说服小皇帝出兵,海上的战斗倒是不足为惧,敌船虽数倍于我,但我却视之如草芥。只是陆上......我却帮不上什么具体的忙了。”
叶思忠在一边微笑道:“启蓝,你若能够抵挡住东瀛水师,那便是头功了,至于陆上......”
他重新扭头看向戚都督,正色道:“都督明鉴,今年来辽东总兵李成梁日益老迈,其九子逐步上位,最令人瞩目者乃其长子李如松。因战功累迁署都督佥事,神机营右副将。主战派里,以李如松呼声最高。此人英勇善战、颇有谋略,若统辽东兵出阵,实不畏倭寇数倍之敌!”
戚都督点头皱眉,似是有心事:“李如松此子之名我闻之久矣,可以做前敌总兵。但辽东兵多以步战为主,机动性差强人意,突击力确逊两筹,我担心他们难以应对倭寇的海陆运输、声东击西之法!”
叶思忠忽然站起身来,再次向戚都督拱了拱手:“都督,当初您留下三千南兵,如今我已将其打散充实到蓟州大营各分队中充当骨干,**新兵。近几年日夜操练,士卒们进步神速!我已从大营中精选三千精锐骑兵,组成骑兵营,战斗力足可当得都督所言以一当十!”
戚都督双眼放出精光:“三千南兵原为精锐,开枝散叶更是令兵勇倍增!你做的甚好。只是不知这支骑兵作何称呼。”
叶思忠一愣,随即拱手笑道:“尚未起名,还请都督示下!”
戚都督一笑,回头望向了我:“启蓝,你向来最有主意,你且说此骑兵团作何称呼为好?”
我微微顿了一秒方才答道:“这支骑兵脱胎自都督抗倭之军,如今肩负保卫国门安定之重任,铿锵铁蒺藜,惟愿保关宁。我看不如就叫关宁铁骑吧!”
“关宁铁骑......关宁铁骑!”戚都督暗颂了几遍,一排桌子,连叫了三声:“好!好!好!”
随即扫视了我和叶思忠一眼,哈哈笑道:“就叫关宁铁骑!就叫做关宁铁骑!”
叶思忠也是激动非常,见戚都督笑的畅快,更是愉悦的望了我一眼。
自从他来此之日,便没见过戚都督如此欢欣,这会儿为了关宁铁骑的命名如此愉悦,我们也均从心底感到慰藉。
谁知这世上少有的锦上添花,多的是乐极生悲,戚都督欢畅大笑几声之后,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涨的满脸通红,剧烈的咳嗽伴着猛烈的哮喘,几乎感觉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我们慌忙上去扶住戚都督,帮着他轻捶着背,让他缓一口气。
停住咳嗽的一瞬间,戚都督“哇”的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仰面就倒,我们连忙将他扶住,防止他倒在地上!
七手八脚将戚都督扶上卧榻,我伸手搭上戚都督腕脉,绿色灵气透体而入,所得到的结果令我浑身冰冷!
戚都督生机已绝,此时他的脉象枯竭的宛如一个死人!
我真的不愿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我却又十分确定——这位为了大明朝边疆稳定、海防牢固奉献了一生的老人,恐怕最多不出三天,便要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从此永恒长眠了!
紧握着戚都督的手腕,我整个人宛如僵住一般,放不开、拿不下,只能任由泪水缓缓滑落!
戚都督缓缓睁开眼睛,轻轻晃了晃右手,将我的手腕反握在手心里,用力紧紧捏着,嘶哑着嗓音道:“启蓝,书信我已于三日前送出,此时应该已经到了申时行大人的手里。他身处庙堂之上,最知道此事轻重缓急。”
说到这里,戚都督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我连忙扶他躺下,在戚兴国等一众亲属泪目之中,只听老人家继续毫不迟疑的道:“我是自家知自家事,你不必操心我。话不多说,既然已有第一手情报,那你即可上京,见到申时行大人之后,听他安排吧!”
说着又望了叶思忠一眼:“思忠,你也走吧!马上赶回蓟州大营,整顿关宁铁骑。如今国库虽比前朝充盈,但仍疲敝不堪。高丽战事贵在速战速决,强大的骑兵当为首要之重!速去备战!速去备战!”
叶思忠也是双目流泪,却应是也不是,不应是也不是。
戚都督忽然笑了笑,抬起手拉着我俩的手腕,用力晃了晃道:“大明的未来就在你二人的身上!切莫在此做惺惺小女儿态!路放翁诗云: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此刻万分理解陆放翁之情怀,万事只能拜托你们,若是大事可成,我在地下也可含笑九泉!”
这话说得我更加难过,几乎又要落泪。戚都督大手一挥,几乎是厉声的道:“快去!快去!别在这里惺惺作态,快去办你的大事吧!”
说完,他又回头望着幼子戚兴国,严厉的道:“兴国!你随着启蓝一起去。今后事启蓝为兄长,万事学着、听着、候着,你可明白?”
戚兴国大哭跪地,他兄弟五人均在锦衣卫任职。这次父亲病重,可锦衣卫内部水深似海,五兄弟不敢同时请假,只得派遣幼弟先行回家,照看父亲——同时也是在万一之事发生之前,能有人及时通报,几位兄弟能有机会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见父亲吐血不止,戚兴国知道父亲最期不远,本该立即告知兄长赶紧回来,共同给父亲送终,可是父亲此时竟然让自己随启蓝一起远走京师!
戚家家风极严,戚继光唯独怕老婆,但他之言对于五兄弟却宛如圣旨。戚继光让他走,自是不肯让他留着给自己送终。想起这一去就和父亲生离死别,戚兴国不由得放声大哭、衣衫尽湿。
一屋子人无不恻然,戚都督却笑望着我,眼神里满是希冀。
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众皆愕然。我拍了拍戚兴国的肩膀,望着戚都督拱手道:“都督在上,启蓝思量,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都督且先与二叔祖吃几年闷酒,等启蓝在人家耍的够了,自然便下来请益高明!”
戚都督奋然起身,双眼放光:“好!豪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自见到启蓝便知你非比寻常,想不到竟有如此情怀!我敬你少年英雄,你们就放手去干吧!”
我对着戚都督拱拱手,断然道了声:“珍重!”便转身尊卑离去。
走到门口,戚都督的声音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启蓝!”
我本来硬着心肠往外走,听到这个声音,心底猛地一颤。我停住脚步,却不敢转身。
戚都督叹了口气,再次开口:“启蓝,我知道你师父料事如神,但是我真的希望这次他的预料是错的!”
我头也不回,对着戚都督拱了拱手,坚决的道:“一定!我保证!”
说完,大步流星的走了。只留下戚都督留恋的目光,久久盯在我们身后不曾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