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云团渐渐挤占着天空,重重叠叠的山也慢慢由晴转暗。他们来到江陵府的时候,雨意初显,草木阴郁,枝叶黯淡欲垂。
看着乌云渐遮的天际,霍兴安想尽快的找到那兰悦。这时,一直在车里的芊儿下了车,霍兴安心想终于能和她说几句话了。“不知他们在哪里。”他说。
没想芊儿的第一句是:“这一路上想你的悦儿想的急死了吧?”
霍兴安欲待回答,芊儿紧接着道:“那还不快去找?”
“我只是想快些把东西给她。”
“你心里一定在想,最好把那个剌尔丹也一并毒死。”
霍兴安还真没有这么想,但是听芊儿这么一说,觉得剌尔丹也有可能被毒死。他对自己道,杀死剌尔丹,这难道不也是我早晚要做的吗?
芊儿问他:“你是不是很想杀了剌尔丹,但又下不去手?”
霍兴安轻轻摇头:“是因为,悦儿已经有了身孕……”
芊儿的神色有了异样的变化:“原来如此……待那剌尔丹抱着孩子的时候,你却能下的了手了?”
霍兴安根本没想到日后的情景,他见芊儿有鼓动自己去杀剌尔丹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她真实的想法。他默默垂首:“那孩子,总的见他爹一眼吧。”
“见了又怎么样?再失去了,不是更残忍吗?”
“我不知道……”芊儿一连串的问话让霍兴安心里难受不已。
芊儿哼了一声,径自走了开去。
霍兴安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如果你是我,你又能怎么做呢?”
当天,他们在江陵府找到了剌尔丹的车队。霍兴安看见天上有一只鹰始终在盘旋,他怀疑那是辽东鹰王的鹰。
待到晚上,霍兴安拿了樵老儿的毒药,潜进剌尔丹所住的地方找到那兰悦,交给了她。那兰悦说勃术巴离江陵府不远,剌尔丹已见到了勃术巴的手下,遣他们去通知勃术巴了,让他明天中午来相见,届时她会让剌尔丹摆好酒菜宴请勃术巴。
“公子,放心好了,”那兰悦道,“这次公子一定能报得了仇。”
见那兰悦清瘦了许多,眼里也似乎总是含着泪意,霍兴安感觉到她这几日来的忧愁和苦闷,他感动的看着她,突然问道:“悦儿,待事情过去后,我如果要带你走呢?”他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倒是那兰悦一惊:“我……”她喃喃道,“公子你不……”她的泪水滑了下来,要说的话说了半句没有说下去。
这一时,霍兴安忘了那兰悦腹中的胎儿,忘了经历过的一切,他为自己情不自禁的失言而局促:“那,等,等杀了勃术巴之后再说……”
那兰悦不知是喜是悲,只是眼泪不断的流下。她用指尖抹去唇角的眼泪,“嗯”了一声。
这一夜,霍兴安在淅沥的雨声中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一想到爹娘的仇就要得报,他便有一种急切的冲动与奋不顾身的念头,他时而握紧拳头,青筋暴起,时而咬紧牙关,愤恨挣挣,长夜短暂,等待却是如此的煎熬与折磨。
天渐渐的亮了,他索性做了起来,拿过短剑,细细的擦拭起来。剑光寒动,剑身映目,他仿佛看到仇人的血,勃术巴那肮脏暗红的血,在剑尖上滴沥下来。
天亮后,按照和那兰悦约好的,霍兴安一早便准备过去。临走时,芊儿叫住了他,霍兴安以为她要叮嘱些什么,芊儿却道:“我和你一起去!”霍兴安心中一喜,他知道行刺这件事很危险,但他却很盼芊儿来帮他,他觉得芊儿就像天上的吉星一样,在关键时刻总能出现。他知道说什么“这样怕连累你”之类的话很多余,便连连点头:“芊儿,那太好了。”
芊儿轻哼一声道:“你想我和你一起去,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霍兴安不由地一笑。
芊儿斜他一眼:“走吧。”
他们知道此地既有勃术巴的人,也有剌尔丹的人,而其中必定有能认出他们的人,便到拜月教的分座里换了衣服,又用头巾等裹了头,看上去像是村民和农妇的模样。白日里人多,霍兴安便推了一车鸡鸭,装作商贩,芊儿则带了一个秤。
他们到了那兰悦住处的后院,那兰悦早已在那里焦急的等候,听到声音,便立即开了后院的门。她让人卸下鸡鸭,请他们进去喝茶。趁着仆妇杂役们忙碌的时候,霍兴安和芊儿在那兰悦的引路下,到了堂屋左侧的一间偏房里。那兰悦说剌尔丹正在外面和人说话,让他们在这里先躲起来。
那兰悦见芊儿虽然穿着陈旧的粗布衣服,却肤如凝脂,眉如烟黛,清丽冷静,不仅多看了几眼,而芊儿见那兰悦气质如兰,娴静端庄,目光也在她的面上不时停留。
那兰悦掩了帘子离开了。芊儿看了一眼霍兴安,轻声道:“你那悦儿妹妹果然很美。”她嘴含妒意道,“怪不得你总是念念不忘。”
霍兴安想说什么,见她哼了一声,便收了话。
他们在屋里待了不多时,便有一个小丫环进屋来,见到他们刚要惊叫,芊儿立即捂了她的嘴,点了她的穴,然后将她推到了床下。芊儿对霍兴安道:“这里人多,我们也躲到床底下吧,否则不到中午,恐怕这屋子里要躺满了人。”
“好。”于是他们也钻进了床下。霍兴安对那个小丫环道:“你别怕,待会儿便放了你。”小丫头害怕的连连点头。
霍兴安道:“不知勃术巴的手下会不会也一起过来。勃术巴和剌尔丹在里面喝酒,他们在外面喝酒。”
“如果毒发,外面却哪里知道。”
霍兴安心想也是。
他们在床下等了很长时间,听见堂屋里人来人往不断,也时而有人掀帘进来。
终于,霍兴安听到了勃术巴的声音。
堂屋里,勃术巴和剌尔丹一起走了进来。“国师请。”“小王爷请。”他们一起坐了下来。有丫环上来斟酒。
“国师春风满面,看来此次巫山大会颇为顺利。”剌尔丹笑道。
“托小王爷的福!这次参加巫山大会,实为让武林归心,也好为大汗荡平天下除却武林这一块的麻烦。一些武林门派已经被收服,另一些不服的也早晚会纳降。”
“嗯,”剌尔丹道,“国师收服武林,大功一件,这个大汗肯定是要多多恩赏了。”
勃术巴抱拳:“大汗器重,小王爷厚爱,在下不敢居功,只是尽我所能而已。”
剌尔丹道:“国师不必过谦,能者为上,能者为尊,只愿天下英雄皆能为我蒙古所用。”他端起酒盅,“来,我们干了这杯!”
偏房里,霍兴安和芊儿悄悄的从床下钻了出来。芊儿怕那小丫环坏事,又点了她一遍穴道。他们蹑手蹑脚的到了门边,芊儿掀开一点门帘,从帘缝里瞅那堂屋。听见剌尔丹和勃术巴干杯,霍兴安暗暗拔出了短剑,准备冲出去。
可是剌尔丹和勃术巴连干了几杯后,两人却毫无中毒之状。剌尔丹开始低声的对勃术巴说话,只听见“大汗让我告诉你……”再就听不清楚了。
霍兴安和芊儿疑惑的互看了一眼。霍兴安默念道,悦儿,你在哪儿呢?
正想着,只听堂屋里有人走进来。“悦儿向国师问好。”那兰悦款款的走了进来,向勃术巴施礼。
勃术巴赶忙起身还礼:“不敢当,夫人安好!”
那兰悦一笑,对剌尔丹道:“国师豪气海量之人,如何用这小盅薄杯浅斟细品的?”
剌尔丹道:“这个是不妥。”他于是叫了丫环,让她换碗来。
那兰悦又道:“你们久未晤面,今朝相会,该痛饮才是。我那儿有瓶好酒,让帖略儿也拿来。”
勃术巴道:“夫人太厚爱在下了。”
剌尔丹笑道:“悦儿有好酒?我都不知道呢。既然有好酒,我们当然是要喝的。”
丫环端来了小碗,又拿来了那兰悦预备好的酒。那兰悦接过酒瓶,亲自为勃术巴和剌尔丹斟上,勃术巴连连称谢。
闻到扑鼻的酒香,勃术巴赞道:“好酒!看来,今天是大有口福了。”他举起了碗,不住赞叹。
待剌尔丹要举碗时,那兰悦却端起了他的碗,道:“这口酒,我来敬国师。”剌尔丹惊讶的望了望那兰悦,对勃术巴道:“夫人倒是从未向别人敬过酒呢。”
勃术巴慌忙站起,捧碗于顶:“受夫人抬爱,在下受宠若惊!”
偏房门帘后的芊儿心头一震,抓紧了门帘,霍兴安也紧张的气不敢出。
那兰悦微微一笑,将碗噙到嘴边,大口的喝下。勃术巴不敢怠慢,也立即仰头一口喝干。
霍兴安把住门帘的另一边,剑也挑起,准备冲出去,芊儿把住了他的胳膊,向他摇摇头,示意他等一等。
那兰悦缓缓的放下了碗,看着勃术巴。忽然,勃术巴眼睛瞪起,一运气,一口酒全部激喷了出去,大半喷洒到了那兰悦的身上,那兰悦“啊”了一声。
剌尔丹惊道:“国师,你这是……”
勃术巴看了一眼剌尔丹,怒视着那兰悦道:“你敢害我!”他伸出手来,做了个欲抓的动作。那兰悦惊慌的叫了一声,往后退去。
霍兴安听见那兰悦的惊呼,以为勃术巴要对那兰悦下毒手,一拨门帘冲了出去,芊儿来不及把住他,一跺脚,只好跟着他冲了出去。
霍兴安的剑尖迅疾的到了勃术巴的身前,勃术巴挥碗一挡,霍兴安剑身一震,碗也碎成数片。他迅速变刺为削,勃术巴缩身避开,挥掌迎剑,霍兴安只觉一股劲力沿着剑刃过来,差点拿不住剑柄,这时芊儿的鞭子也赶到了,勃术巴低头,鞭稍从他的头上掠过,扫散了他的头发。勃术巴大怒,双臂如飞轮般的旋转起来,霍兴安再向他的头劈剑,却被震开。片刻间,霍兴安和芊儿急攻了十几招,但没伤到勃术巴分毫。起先勃术巴似乎不敢发动排山倒海的掌力,抵挡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渐显威力。忽然,他一个飞脚,踢开了芊儿的来鞭,紧接着一声大喝,掌影及处,霍兴安退后数步,剑也震落于地,勃术巴一个箭步上前,当胸向霍兴安拍去。见霍兴安脚步钉住了一般站在原地不动,一边的那兰悦急忙去推他,她哪里知道,刚才的威猛掌力一下子滞住了霍兴安的四肢百脉,他还没有缓过气来。眼见勃术巴的掌到了胸前,那兰悦只好抱着他一起摔倒,勃术巴似乎是怒不可遏,接连几掌拍下,那兰悦抱着霍兴安就地滚开,而暴烈如烈焰天火一样的掌力当即使那兰悦昏了过去。芊儿喊道:“你竟敢打死小王爷的夫人!”欲再拍向霍兴安的勃术巴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收回了脚步。见那兰悦昏倒,几乎缩在桌下的剌尔丹抢奔过去,扑到那兰悦身上,抱晃着她的身子,急道:“悦儿,悦儿,你怎么样?”这时霍兴安已缓过气来,他摸过地上的剑,指着剌尔丹的脖颈,对勃术巴道:“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芊儿对勃术巴道:“你已经杀了小王爷的夫人,现在连小王爷的命也不顾了吗?”
勃术巴看了看哀伤的剌尔丹,对霍兴安皱眉道:“你放了小王爷,一切好说。”
“你放了悦儿,一切也好说。”霍兴安道。
“我不会为难她,也会放你们走,你先放了小王爷!”
这时几个人拿着兵器进了堂屋,霍兴安一看,都是辽东鹰王的门下。芊儿见状道:“你先让这些人退下。”
“你们先退了吧。”勃术巴对那些人道。
这时那兰悦轻轻的睁开了眼睛,剌尔丹急忙叫她:“悦儿,你怎么样?”那兰悦看了看剌尔丹,又转眼看了看霍兴安,欲言又止的样子。
芊儿看了一眼那兰悦,对勃术巴道:“你也先退出去。你放心,你说到做到,我也说到做到,小王爷不会有事。”见勃术巴不动,霍兴安将剑贴近剌尔丹的颈肉。
“国师,你按她说的做吧。”剌尔丹道。
勃术巴阴沉着脸,腮帮子动了动,慢慢退出了屋子。
芊儿见勃术巴退出后,走到剌尔丹身前,向其颈后一劈,剌尔丹顿时昏了过去。霍兴安将剌尔丹推到一边。他看着那兰悦,那兰悦面色苍白,气息似有若无。芊儿蹲下,在那兰悦的几个穴道上按摩了几下,又运气助她调息,好一会儿,那兰悦才慢慢的说出话来,但声音微弱:“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霍兴安道:“她是芊儿。”
芊儿对那兰悦点了一下头。
那兰悦的眼睛在慢慢的闭上。“悦儿!”霍兴安把住她的肩,“你不要紧的。”他担心的几乎掉下泪来。
那兰悦睁开了眼,看着他,道:“悦儿没法帮你了。”
“你会好起来的,”霍兴安急道,他看了看芊儿,“是不是?”
芊儿目光黯下,垂目不语。
“公子……”那兰悦望着他。
“悦儿!”
“那个图……”
“什么?”
“你丢的,那个图。”
“你是说,被月婆抢走的那个?”霍兴安问道。
那兰悦微微点头:“我爹的墓里,可能有一张全图……”
芊儿抬起了眼,吃惊的看着那兰悦。霍兴安道:“你是说,你爹有一张全图?”他看了看芊儿。
“他收集的天下武功秘籍,曾说要一把火烧掉,但终究没有忍心……”那兰悦喘了口气,道,“他对我说过,那炼日神教的图也是祸害,会一起烧掉。”
芊儿道:“那你爹怕是也不忍心。”
那兰悦点头:“他一定还留着。”她对霍兴安道,“公子,也许炼日神教的功夫能打的过勃术巴。”
霍兴安忽然意识到那兰悦是在交代遗言,眼泪禁不住落了下来:“悦儿,我不要练什么神功,我只要你好起来……”
那兰悦深深的看着他,继续道:“我家,正向西,数两座山,坡上,有大片的无妄念……”
霍兴安根本没听她说的,他摇头:“悦儿,你现在很虚弱,说话一定很费力,先不要说吧。”
那兰悦又似渐渐的闭上了眼睛。霍兴安把住她的肩轻轻晃了晃,那兰悦的头偏了一下,霍兴安后悔没有留一颗回天丹在身上。那兰悦闭着眼,慢慢的抬起胳膊,努力的拔下了头上的凤钗,将它放到肩上霍兴安的手里,芊儿转过了头去。
霍兴安握住她的手和手里的凤钗,她的手指依然纤柔温暖,好似带着无限情意,就像在那遥远的花谷里的感觉一样。
可是那兰悦的手指再也没有了动作,霍兴安对芊儿道:“悦儿得好好的休息一会儿。”
芊儿摇了摇头:“她已经走了。”
“悦儿,走了?!”霍兴安心如刀绞的望着那兰悦,他不相信,也不愿承认,他用力的捏着那兰悦的肩头,仿佛希望她能痛的醒过来一样。
芊儿注意到躺在桌脚边的剌尔丹也动了一下,她立即拿了霍兴安的短剑,跳过去,用剑指着他的胸口。剌尔丹的眼中慢慢的淌下了泪水,也睁开了眼:“她死了?”
芊儿道:“你早就醒了,一直在偷听是不是?”
剌尔丹道:“我只听见你说她已经走了。”
“胡说!你刚才听见什么了?”
“我没有……”
芊儿一剑扎了下去,剌尔丹直起脖子大叫一声。霍兴安抢到芊儿身边,把住她的手腕:“芊儿,不可!”
屋外的勃术巴大声道:“快放了小王爷!”
芊儿看着霍兴安:“他可什么都听到了。”
霍兴安流着泪道:“悦儿已经死了……”
“难道不是他的原因吗?”
剌尔丹告饶道:“侠女手下留情啊!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他又看着霍兴安道,“再说,国师已经带人包围了这里,你们杀了我,你们也走不掉。”
霍兴安叹了口气,对剌尔丹道:“看在你对悦儿一心一意的份上,先饶了你。”他转眼看着芊儿。
芊儿哼了一声,连续出手,点了剌尔丹的各大要穴,又一掌击在他的咽部,剌尔丹一吐舌,头侧到了地上。
“你杀了他?”霍兴安惊道。
“他死不了,只是让他说不出话。”
忽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芊儿一看,只见几个人向她扬手,芊儿急挥鞭子,击落了飞来的暗器,又将鞭子舞成团,接连将来物击开。见芊儿的鞭子防护的密不透风,勃术巴道:“江湖中人,言出必行,你们为何还扣着小王爷?”
“你难道言出必行了吗?”芊儿道。
“你们放了小王爷,我就放你们走,一诺千金!”
霍兴安低声道:“我们走吧。”他转身去抱地上的那兰悦。
芊儿道:“不行。”
霍兴安愣住。
“这样我们谁也走不了了。”
霍兴安只好放弃这个想法。他上前抚摸着那兰悦的额头,看着她苍白美丽的容颜,悲痛至极。他轻声道:“悦儿,我们,来世再见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勃术巴果然没有追,但是芊儿发现巷子里埋伏了很多人。芊儿便拉着霍兴安跳上屋顶,从屋顶跑到另一处。他们不走街巷,只进府宅,然后在一片惊叫中跃墙而去。这样,几进几出,七拐八绕,才将勃术巴的手下甩掉。
总算跑到无人的地方,霍兴安坐在墙下喘息。芊儿走到他的身边。
“芊儿,”他伤心的看着远处,“悦儿真的已经死了吗?”
“她,好像一点内力都没有,”芊儿叹道,“如果她有一点内力的话,兴许还不至于死。”
“悦儿不会功夫。黑袍客在五十多岁时生下了她,非常疼爱,根本没让她习武。”
“勃术巴内力雄厚,你我都抵不住,别说你的悦儿了,何况她一点内力都没有。”
霍兴安不解道:“勃术巴竟然能尝出是毒酒,难道他的功力竟然高深到了这种程度?”
芊儿道:“就是武功顶天的人,如果不提前运转内功来防备,也尝不出毒酒来。”
“你是说,勃术巴提前就运转内功来防备了?”
芊儿点头:“看来他每逢喝酒前,都暗自运功防备,这样一旦有毒入口,体内的功力便能发觉。勃术巴果然老奸巨猾,谁都不相信。”
“那么,他喝水、或吃饭之前也都会运功防备,”霍兴安叹道,“那么什么毒都奈何不了他了。”
“刚才的毒还是起了一点作用,否则你根本攻不了十多招,他在你攻了十多招后才开始发力。而且,正常的话,你中的他这一掌,不会恢复的这么快。”芊儿道。
霍兴安想到之前勃术巴只一掌就震毙了坛翁,刚才自己也纳闷竟然能攻了他十几招,芊儿这一说,他才明白。
在堂屋里,勃术巴正给昏迷的剌尔丹运气通脉。这次芊儿出手很重,皆是要穴,刚才那一剑又扎在心侧,勃术巴进来的时候,剌尔丹已经脉象紊乱。正常的话,一时半刻不得缓和,但勃术巴内气极强,才一会儿,剌尔丹便得悠悠醒转。
勃术巴唤人拿来了一些药,给剌尔丹服下。剌尔丹仍然不能起身,只能躺在床上。待他好一些后,他立即屏退了左右,单独留下了勃术巴。
剌尔丹待要告诉勃术巴那兰悦和霍兴安的事,又不知该如何说,他缓缓道:“今天行刺的事……”
勃术巴慌忙的跪下磕头请罪,道:“小王爷息怒!刚才喝出是毒酒,一时失察,误伤了夫人,请小王爷恕罪!”
“亏国师内功深厚,喝出了毒酒,否则我也会中毒。悦儿不幸,不怪国师,全是那个人下的毒所致,快请起。”勃术巴深深拜谢。
剌尔丹只当是霍兴安暗中下了毒,心道,亏了悦儿为自己喝了那碗酒,否则死的人就是我了。他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又哀痛悦儿无辜遭劫。他让勃术巴去找一处好地方将悦儿厚葬。
勃术巴正要告辞,剌尔丹叫住他,道:“我现在伤重,恐怕得养上月余,刚才听见一件秘事。”于是他将听到的那兰悦和霍兴安的对话告诉了勃术巴,勃术巴听的心中惊喜,但不动声色。
“国师,既然地图重现江湖,那么事不宜迟,你这就去想法追上他们,抓到他们,查到悦儿所说的位置。”
“这真是天助蒙古!我马上去。”勃术巴点头道。
“传说中的炼日神功如果能为我蒙古所用,何愁天下不破。国师如果得到秘图,又是奇功一件,封汗赐地,皆有可望。”
“小王爷厚待,勃术巴不敢奢想,只愿尽力而为!”
剌尔丹夸赞了勃术巴一番后,勃术巴告辞而去。他走出剌尔丹的住所,立即召集手下,让他们分头追查打探,又吩咐人通知城外的辽东鹰王等立即赶来。
霍兴安依然沉浸在悲伤中。
芊儿对他说:“你的悦儿对你情深意重,为了给你报仇,连自己的命也不顾了,要和那勃术巴同归于尽。”
“悦儿百毒不侵,所以她才敢敬酒给勃术巴。”
“她百毒不侵?”
“嗯。黑袍客从小就给她吃各种药,喂各种毒,所以长大后,她百毒不侵。”
“她是百毒不侵,可她身上的孩子却没命了。”
“难道孩子……”
“孩子当然抵不住毒。你的悦儿,已经下决心不要那个孩子了。”芊儿盯着他的眼睛道,“她为了你,要把剌尔丹的孩子杀死。”
霍兴安心里一时卷起了千层浪,他默道,悦儿,看来,你是真的要斩断和那个人的这段情。“可是,”他又想到,“悦儿替他喝了那碗毒酒,还是不希望他死……”
芊儿转过身去,背对着霍兴安:“你体会到了悦儿的意思,所以你刚才没有忍心杀他。”
“刚才,我没有想过。虽然我恨他,时刻想杀死他,但之前是因为芊儿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而现在,悦儿已经死了,念在他对悦儿一心一意,又照顾了这么长时间的份上……”
芊儿哼道:“你知不知道,你留着他,可能有麻烦,他刚才分明都听到了。”
“你不是点了他的穴道吗?”
“对勃术巴来说,可能没有用。也怪我,没有直接对他重手,也没想到你的悦儿会说这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芊儿道:“如果真像你的悦儿所说的,黑袍客有那张图,我们就应该赶在他们之前,找到那个地方。她说的地方,现在只有你最清楚。”
“我没有听清悦儿说的,但她说的,应该是黑袍客的墓。我曾经逼她,她都没有说。”霍兴安叹道,“那时,我一心想报仇,哪怕黑袍客已经死了,我也想捅他几剑……现在,悦儿也死了,都是因我当初去了袍客山庄。”
“刚才,你如果不冲出去,悦儿也许不会有事。”
“可是,刚才勃术巴要对悦儿下毒手。”
芊儿摇头道:“勃术巴不会对悦儿下毒手。他喝了毒酒,只会以为是剌尔丹下的毒,他肯定想弄清楚事情,一时犹豫并不会出杀招,反而你现身之后,他顿时以为是你下的毒,就消除了对剌尔丹的怀疑,一心来对付你。”
霍兴安恍然大悟,喃喃道:“你是说,是我害死了悦儿……”
芊儿见霍兴安伤心欲绝,“当然”两字没有说出口。
霍兴安长叹一声,不禁自责万分:“你说的对,如果我不出现,勃术巴也不敢断定,就是剌尔丹问悦儿,悦儿不说的话,毒酒的事他们也未必会怀疑到悦儿身上,最后,也许以为是别人偷偷下的毒……悦儿也不会为了我而死……”
“你现在倒是聪明起来了。”芊儿想说什么,见霍兴安低垂着头,就只默默的轻叹了口气。
“芊儿,你说,我是不是很笨,笨到让悦儿送了命。”
“你呀,听见悦儿有难,想也不想的就冲了出去。不过,这也不算是笨……是——勇敢。”
头一回听见芊儿这么夸自己,而不是借机挖苦自己,霍兴安非常意外,他抬头看芊儿,芊儿眼中没有往常的揶揄之意,倒似有安慰之感。“芊儿,我真的很笨,如果能有你一半的聪明机灵就好了。”
芊儿道:“其实呢,聪明也不算什么好事,世人往往就败在聪明上。”她忽然问道,“如果听见我有难,你也会想都不想的来救我是不是?”
霍兴安点头:“是。”
芊儿看着他,目光晶莹:“你的勇敢,却是鲁莽。”
“你说鲁莽,就鲁莽吧,那我也会去救你!”
“不顾一切,不顾死活的救我?”
霍兴安认真道:“芊儿,你救我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安危,我也不会!”
芊儿心里一阵感动,她转过身去,望着远处,过了一会儿,轻轻道:“待下葬后,我们再去看一眼悦儿妹妹吧。”
“嗯,”霍兴安难过的道,“不知她会葬在哪里。”
雁阵从天上飞过,鸣声听起来凄哀悠长。霍兴安坐在拜月教分座的一个石山上,怔怔的望着天。
芊儿派了很多教众去探查那兰悦下葬的地方,还让樵老儿去买了纸钱等,只等停灵的三日过去后,好与霍兴安去悄悄祭拜。
而霍兴安只是整日的坐在那儿。每当他抚摸怀里那兰悦留下的遗物,便伤心不已。有时,他仿佛能听见远处那兰悦对自己的轻唤,就像在天目山无人谷里呼唤自己的那样,他想象着自己激动的奔过去,看着失而复得的她,欢喜的不知所以,而她却是怜惜的看着他,柔声道:公子,你别担心,悦儿还在这里呢,悦儿再给你唱一首歌吧……
他看见悦儿动着嘴,却什么也听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了……那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悦儿的深深回眸,她梨花带雨的脸上,只有那个春日里的落花飞絮……
那兰悦的轻唤,在耳边隐隐消失了,霍兴安看着苍白的天空,只觉芳魂一缕,冥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