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笑之余,李东不忘拿眼瞅着姜颖然。
“看我干嘛?”她看李东莫名其妙盯着自己,奇怪道。
“此时此刻,要不要再来首诗句?我们都等着呢。”李东嘿嘿一笑。
姜颖然剥开一颗荔枝,轻轻的放到嘴里,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神情,缓缓道:“说一个关于荔枝的吧,古诗云:‘两岸荔枝红,万家烟雨中’。”
高玉见她吟诵完,眼睛一亮,“这个我也会,‘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李东一直觉得高玉是个“关二爷”,只知道卖力气,没成想肚中也有点墨水。
“来来来,我也来一个,‘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迟晓月也道。
“‘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程翕栋随即补充。
李东也想来一句,可沉吟半刻,头脑中仍是空空如也。
他心中不快,“我的天,今天你们一个个都成诗神了,故意让我难堪是不是?”
姜颖然呲牙,“谁让你平时不注重积累?总是看一些歪歪扭扭的蝌蚪文,看了那些有什么用?难不成你真的想去留学?”
李东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她:“不学习这个怎么对付得了那帮洋鬼子?就连咱们的项目合同都是英文写的,不仔细搞清楚这背后的含义,让人家骗了怎么办?我这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姜颖然知道李东说的是实话,嘟着嘴,不能反驳。
迟晓月微微一笑,“别较真了,快吃一个荔枝压一压吧!”
姜颖然又将亮晶晶的一颗塞入朱唇。
高玉故作神秘的围着姜颖然转了一圈,如大彻大悟般,摇头晃脑道:“经过鉴定,此人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吃货,性质属实,确凿无疑。”
众人哄然大乐。
“啧啧啧,你看你们两个,太不理解吃的乐趣了。我与吃之间的深厚福缘,不是你们两个愣头愣脑的家伙可以理解的。”姜颖然撅嘴调侃道。
李东和高玉对望一样,无奈摇摇头。
迟晓月哈哈一笑道:“事实上是某种味道让我们记住了我们的根,我们从哪里来,向哪里去。正如我们的中秋节,我们之所以要过这个节日是因为我们是中国人。一种味道,一种文化符号,一种节日氛围,就让你我的心紧紧的联在了一起。”
李东吐吐舌头,虽然觉得她在故意夸大,不过道理还是有的。
说话之间,有一队马车从闹市中缓缓穿行经过。
“你看那马,长的是真好看。体格魁梧,全身匀称,四足纤细,胸、颈、臀都很发达,肯定是善于征战的良驹。”老翟很自觉的充当起了“伯乐”。
“据说汉武帝一直在寻找善于作战的良马,听说西域有纯种骏马,因为马奔跑后流的汗是红色,因此被称为汗血马。”迟晓月娓娓道来,平时爱看书的她知识相当丰富。
“这是汗血宝马?”李东瞪大了眼睛。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不认识。”老翟这位伯乐不行了,但随即又道:“但是作为老中亚,我认识一种植物,你们看到马车上有一筐干草了吗?那是苜蓿草。”
“那是什么东西?”大家齐问。
“那是饲料,马儿的饲料。就跟你们刚才吃的水果一样,是能够让咱们不饿肚子的东西。”迟晓月风趣道。
“哈哈,我的饲料是张师傅的饭菜,而不是什么水果。”李东不同意道。
“我们所站着的土地就是千年前的人们可望不可即的地方,我们已经比先人更有运气,幸福的站在这里,大家就知足吧。”迟晓月怀远道。
“切——”程翕栋听她说的太遥远,不以为然道。
两个小时后,张师傅对照了一遍手里的清单,沉吟道:“我们还需要再买点香料回去。”
李东拎了拎手里沉甸甸的货物,两腿已如灌铅,再也不想挪动了。
听到张师傅如此说,只能强打精神跟了上去。
“看你这小体格,这么点东西就萎靡不振了?”姜颖然捕捉到李东脸上不易察觉的难色,戏谑道。
“说的轻巧,你到好,啥都没拿,站着说话不腰疼。”李东反唇相讥。
“看在今天本小姐开心的份上,便宜你了,主动帮你承担一下吧。”说着,她主动帮李东分担手里的重物。
“不用不用,我刚才跟你说着玩的。”见对方伸手,李东却说起了客套话。
见他迟疑,姜颖然一把夺过,翻眼道:“别磨磨唧唧的,跟个女人似的。”
香料区是一溜排列开去的路边沿街铺面,全都是不起眼的老旧屋宅。
屋内的小方盒子里,填满了辣椒、白豆蔻、香茅草、八角山奈、香叶、胡椒、高良姜、灵草、肉豆蔻、罗汉果、丁香、荜拨、辛夷花、甘草、紫草、排草、白芷、山楂、花椒、千里香等等香料。
“咱们要买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能吃?”李东对香料不在行,小声问。
张师傅脸色咸淡不明,叹道:“这都不懂,看来之前不怎么做饭啊。”
“哈哈,的确是,被你说中了,他就是传说中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老翟口无遮拦道。
李东很无语。
“你别看这些东西不起眼,可是在过去那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你有黄金白银恐怕不一定能买到。”张师傅笑道。
“哦?是吗?”姜颖然好奇的问。
“是!咱们唐朝有个宰相叫元载,就是爱收藏这玩意儿。结果贪心太重,丢了脑袋。”张师傅带着遗憾道。
“在古代,中亚是远东与欧洲交易的中转站,东方的商品与西方的货物都经这里的商人周转贩运。近代以来,海洋货运占了优势,所以沿海经济发达。但是随着高铁的普及和贯通,将来贸易中心又将回到陆地了,这里就有机会重新掌握对东西方贸易的垄断权,到那时,这里肯定是富裕的不得了。”迟晓月侃侃而谈。
大伙儿点头,认同她的观点。
在张师傅的号召下,李东他们又去了几家大型商场。
忙碌了一整天,到家时已是黄昏。一天的出行让李东感到自己学识的匮乏,与众人的交谈更让他觉得自己脑海空如白纸,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急不可待的想学习一些古典文化,他迫切的想探求现代中国背后的历史故事。
有一个问题始终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这片土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再次强盛的中国究竟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带动这里的进步。
沉沉的夜晚,李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俗话说,验往而知来。听着高玉微微的打鼾声,他悄声穿衣,蹑手蹑脚的下的楼来。办公室里,他打印了一整套唐诗三百首,准备挑灯读书。
此刻,他不再考虑现实中的困境,不再思索未来的不确定性,不再记诵蝌蚪形的英文,不再面对日常的繁琐,他只想做一回中国人该做的事——把握良宵读古诗。
看到熟悉的文字,咀嚼着久违的韵律,在字里行间找寻似曾相识的场景,他心潮澎湃。当他捧着厚厚一沓纸张,仔细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的心反而是异常平静的,因为此时此刻,有家在心里,有国在心里,有成千上万的睿哲陪伴着他,有曾在这里奋斗过的先贤围绕着他,他顿觉心中不再孤独,敞亮非常。
不知不觉中,他隐约体会到了那看似沉重实则温暖的四个字——家国天下。
轻轻合上书,他再次起身,只觉精神为之一清,文化的根芽在心中牢牢的扎根。
一时兴起,他踱步到了院子里,明月高悬,夜凉如水,彩云慢卷。
“家与国——”他沉吟着,突然,他想起了刚看到过的闺怨诗,他想到了何玉洁,嘴角不经意泛起了一丝温暖的微笑。
那个女孩有一颗纯净透明的心,那是世界上最晶莹剔透的,也是一尘不染的。
他暗暗发誓要守护好那一颗心,让它永远不受到伤害。
诗兴泛滥,他即兴捏造一首:“胡天衰草色正黄,千里暮云发狂想。大宛名驹不称速,何时重回吾妻旁。”
当然,他发给了她。
回到卧室的时候,高玉已经鼾声如雷了。
那一夜,他睡的特别香甜,故乡再远,未来再长,幸有阡陌多暖春。
翌日清晨,他迷迷糊糊摁开屏幕,发现何玉洁早已发来了她的佳作:“皓夜悬空月色光,暗灯成眠罗锦帐。榴花落尽早结实,恨不常伴如意郎。”
反复吟诵着,他咧嘴笑了。
这日下午,秋阳依旧高照。令参学登门做客,顺道送点土特产跟月饼。
今天的他没有了往日的西装革履,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度翩翩,只有胡子拉碴,头发蓬松,脸色暗黄,无精打采,显是遭遇了很大的不顺心。
照例,晚饭是要留下来话家常的。
喝了酒,开了口,无事也要抖一抖。
饭桌上,大家都沉浸在过节的欢快氛围中,只有令参学高兴不起来。他时不时的停下自己的酒杯,摇着头叹着气。
大家问他原因,他只苦涩的笑了笑,推说没什么。
又问了几遍,他才极为晦涩的提到上次回国休假时和老婆吵架了。
“师兄,具体为什么吵架呢?”李东颇为关怀的问。
“因为自己老是在外出差,不能时常陪着她,她说指望不上我,有男人还不如没男人。”令参学将手中酒杯重重放下,心情极差。
“我一听你就没说实话,说重点,在老东家就别藏着掖着了。”吴怀慎觉得对方话里不对,便又问道。
“本以为挣点钱回去交个首付,可攒来攒去,到现在仍没有凑齐,不觉有点灰心丧气。恰巧今天又遇到一位同事跟我借钱,没借给他,对方直接和我翻脸了。把我给气得,难道他不知道我也需要钱,我还没有买房买车买老婆!?”令参学说起了烦心事,脸色变得灰白,手也抖了起来。
“这个人不像话,不能换位思考。别怕,你如果有需要,我们大家伙替你筹一筹。现在房价天天涨,赶紧在帝都选个位置买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结婚生子了。”吴怀慎给令参学斟满酒,劝慰道。
令参学眼圈泛红,哽咽道:“谢谢各位领导的关心和爱护,跟你们要钱,总感觉不大好意思——”
“这有啥的,很正常的事情,你也不要客气。这样,你赶紧算一算你的缺口,我们这几位老帮菜帮你出。”吴怀慎语气颇为坚定道。
柳泽化、老翟、闫树国也都热情附议。
见到众人诚恳的眼神,令参学感激的一笑,“好吧,那我先谢谢各位领导了。等我晚上回去和我家那口子好好合计合计,然后再过来叨扰。”
“行,这才对嘛,像是一家人。”吴怀慎满意的笑说。
“年轻人不容易啊,我现在才真真切切的感受的到,这烂七八糟的烦心事天天像榨汁机一样在榨取你的一切。”老翟拉长了脸道。
程翕栋听罢,似有所感,叹着气道:“我也是有苦说不出啊,至今还在湖海飘零,一年连家人和爱人的面都见不上几次,还不如考不上大学在家学个手艺活做个生意谋出路呢——”
“你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哎!表面上出国工作很风光,其实谁来谁知道,就两个字——受罪!”高玉喝酒上了头,也是满嘴抱怨之词。
女士们的脸色相对平和,没有男人们的思想激进,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大家喝完酒都有些牢骚,很正常,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情况,我们要团结互助,共渡难关——”吴怀慎很是谨慎道。
“之前总是觉得自己吃饱喝足就好,没想到成家以后负担陡然加重。申请出国工作,想多赚几个,也没见到大的起色。”程翕栋仍旧心有不平道。
吴怀慎看一眼程翕栋,蔼声道:“你说的所有问题,不是一夜之间就能一揽子解决掉的,有点耐心,年轻人。这不仅需要智慧,也需要魄力,还需要机遇。无论如何,相信我,一切会越来越好的!”
说完,老吴又给众人讲述了他那个时代的艰难困苦,现在比起那时候已经好多了,让大家减少抱怨,多多加油干活。
可没人听他的,话题转来转去,还是没走不出去。
柳泽化沉寂片刻,颇有深意道:“现在是天下盈富之时,最近看新闻,部分新贵和地方豪强实力再度抬头。特别是在其某些做法上,最为让人深切发指。有了钱就得瑟,不能起到对社会的正规引领作用。为所欲为,为富不仁,是时候整顿整顿那些刺头了。”
吴怀慎认真的听着,抿口酒,神情慨然道:“我也夜读古书,发现历史总是那么的相似,我常常惊叹于西汉的文治武功。其实现在和西汉的时候遇到的问题大同小异,没有多少区别。经过前期无为而治的快速发展,草莽横生,乱象频出,内部有各种不和谐,外部面临着即将到来的大国争霸,内外问题如何统筹解决,需要大气魄大手笔。”
老翟醉眼迷离,却仍连续闷了两口酒,敞开了话匣子,“说到汉朝,你还别说,最近上面提出的一带一路行动我觉得是个契机。你看西汉时期凿空西域,不就带来了华夏文明的进步和繁荣吗?我相信这次带路行动也肯定会给内地带来巨大而深远的变革。古语说‘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现在我要说‘贫者无立锥之房,富者房连万户’。古代是地主进行土地兼并,现在是资本各种投机。当代的物质成就已远远超过西汉开国到武帝时候的积累了,是时候需要大力变革了。”
柳泽化听他话中有话,便放下筷子,惊愕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需要另一个武帝,带领我们奋力一搏,迈入新的辉煌时代?”
吴怀慎借着几分醉意,直接插话,豪情万丈道:“为什么不呢?是需要整顿,重新梳理一遍再上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