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吴怀慎敲门进来,他是知道李东的难处和想法的,他自己现在也是甲方的板上之肉,叹着气说道:“李东,你别着急。这件事情咱们从长计议,你也知道现在咱们项目上的情况。这样吧,过两天程翕栋就会回来,如果可以的话,将这件事情转给程翕栋做吧。毕竟这是财务的事情。让他跟总部财务人员沟通吧。你是学法律的,这一块儿不属于你搞,转出去名正言顺。”
“这——好吧——吴总,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定会尽力帮助的。”
说曹操曹操到,程翕栋从国内回来了,未等他喝口水,李东便拉住他,向他讲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东很高兴自己做了回甩手掌柜。
董文秀会用这一招,他也会用!
不料,没高兴多久,仅隔一天,程翕栋敲门了。
见来人眉头紧锁,李东心知肚明的问:“程哥,咋啦?有啥事啊?”
“这不还是那个保函的事情!我细细阅读了一下来往的邮件。咱们这边是占理的,我觉得甲方不会这么不讲理吧?”程翕栋抱着侥幸问道。
“哈哈哈,你没见过甲方那帮人对此事的态度,如果你见到了你就会知道了,不相信的话有空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东觉得程翕栋有点天真。
“明天我约了甲方开会,要不然咱们一块儿去?毕竟这保函的事情一开始就是你弄的,有你在的话,可以澄清很多问题,也能帮助我很多忙。”程翕栋诚恳的发出邀请。
“嗯——做副手的话——应该可以——”李东脑回路走了几圈,“没问题,那你赶紧准备准备相关资料,不要到时候空口无凭。不过我要提前跟你提个醒儿,对方的的确确是无理辨三分,你可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望着程翕栋期盼的眼神,李东很好心的提醒他。
“我自有对付那些凶悍而蛮不讲理之人的办法!”对方信心满满。
“好的好的,那就好那就好。”
李东自说自话,他似乎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会上弗朗西斯,简巴蒂,光头迈克很不讲理,一口咬定说这事没有经过他们同意,肯定不能算数。不光如此,他们还暗示说,如果得不到很好的解决,他们将会有很多方法让李东他们屈服。
听到对方释放出“危险”的讯号,李东再次“大义凛然”的表明自己不是“厦大”的,又跟他们打起了嘴仗。
而程翕栋则在旁边一直摇头,不发一言。
“刚才为什么不和他们辩论?”会后,李东气鼓鼓的质问。
“如果辩论能有用,还用辩论?”程翕栋不仅没有愧疚,反倒有些义正词严。
李东一时语猜不透他的意思,嘟囔着:“现在这事反正是你的了,那你说该怎么办?”
程翕栋右手用力捶着走廊里高高的圆柱,毫不犹豫的说道:“咱们赶紧按照他们的要求重新办理一次。”
“真的假的?你难道不知道——”李东很是惊讶,或者说是义愤填膺。
他严肃的望着程翕栋,准备给眼前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好好上一堂课,讲一讲常识、法律、乃至道义的大道理。
程翕栋明白李东的意思,他轻轻挥挥手制止了他:“李东,不要再说了,你说的我都懂。可是你不想想,他们那架势,我们如果不按照他们的办,咱们会得到什么呢?到时候他们到总部那里去告状,说你我办事不行,总部万一将你我撤职调回国内怎么办?你我出国在外,忍受着家人分别之苦不就是想赚点辛苦钱养孩子还房贷吗?如果真的让你我回国,这个目标还能实现吗?而且咱们两个只是申请人,真正把关的还在总部那边,他们说能重办,我们照办也无所谓了。陪钱不赔钱的,反正不是你我的钱,不耽误咱们发工资奖金就行。如果这事办不成,可就不好说了。听我的,咱们把皮球踢给总部,好吗?让他们拿主意,你觉得怎么样?”
李东呆呆的望着程翕栋,久久回不过神来,他感觉程翕栋说的好有道理,但是又觉得好无道理。
他茫然的看着他,心里感觉怪怪的。
不知道是因为赌气还是因为什么,他总是想找点理由来反驳,但是他找来找去,貌似除了以前的陈词滥调和义愤填膺,什么也没有找到。
面前这个文邹邹的年轻人讲的论调,他虽不敢苟同,但他的心被无声撞击了一下,是钦佩?是惊讶?是无奈?还有莫名的痛楚?——
他不知道,反正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他默默的点点头,然后跟在程翕栋身后上了车。
此时,福禄卡特已在路边等着他们了。
“李东,这件事情,还需要你来帮助我。”程翕栋破天荒的超级严肃起来。
李东脑子不听使唤,低着声问:“你想怎么做?”
“我首先向总部报告来龙去脉。然后由总部决定,如果总部点头,你我两人找时间将保函内容按照甲方的要求从头到尾再过一遍,一定跟他们的要求严丝合缝,不能再出任何纰漏。”程翕栋静静的说,仿佛此事他已考虑再三。
“行,听你的。赶紧的将此事了结,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吧。”有人挑头将这事做完,李东也懒得折腾,算是交差。
他心累。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主战派”和“主和派”,他也知道了人生有太多的无奈。
程翕栋将报告打上去以后,总部很快回复可以重办。
李东和程翕栋将甲方修改过的保函又重新审查了两遍,再将其发给弗朗西斯和简巴蒂确认,万无一失后发回国内办理。
可是有些问题,并不是法国人想干就能干的成的。
银行不乐意配合,谁也没辙!
“我们从来不办理这种格式的保函!”他们果断拒绝。
“修改几个字词可以吗?格式问题我们不再强做要求。”程翕栋心平气和的沟通。
“可以是可以,但是要确保你们甲方同意!”
显然,银行也不想再折腾。
于是乎,李东跟着程翕栋又开始奔波。
“如果不按照我们的要求来,我们就换一家银行重新办理!”简巴蒂大声叫嚣道。
“悉听尊便,只是我们将不再配合,请你们自己去处理。”李东静静的回复。
程翕栋想说这么,张了张嘴,却又并无一言。
弗朗西斯犹豫半晌,又请迈克与简巴蒂出去密谈许久,最终拍板道:“就这样吧,不要再折腾了!”
若干天后,恰逢程翕栋外出公干,李东负责交付办理好的纸质保函。
等李东将重新作出的保函交给光头的时候,他的心态已不是特别激进了。
“早上好啊,迈克。我们已经按照贵公司的要求将履约保函重新办理。这是新的文本,请过目。”李东平心静气的说。
“很好很好,按照我们的办就对了。”光头迈克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就先回去了。”李东不想跟这脑满肠肥的家伙多说,准备回去。
“哦,请稍等。”光头晃动着肥硕的脖颈儿:“我们在主合同中发现一个错误,现在重新更正。打印了几份,请您带回去签字盖章吧。”
李东接过合同页一看,原来是价格矩阵中有一处少了一个零,对方重新制作了几页以便替换。
“哦,好的,有劳了。”李东礼貌性的回一句。
搞文字工作的李东对光头的说法持怀疑态度,生怕对方故意挖出陷阱。
于是,他一到驻地便跑去吴怀慎办公室汇报此事。
吴怀慎认真听完,又仔细对比了一下合同数据,高兴的说:“是的,的确少一个零。法国人还是讲求契约精神的,只可惜有时候表达方式太过傲慢,让人无法接受啊。”
李东不由一惊,又随即释然,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他喃喃道:“这可能也就是台上和台下的差别吧。中国人不到万不得已,还是给对方面子的。西洋人就不同了,只要里子,不要面子,喜欢直来直去。”
“我希望通过这次办理履约保函的事情,让你学会如何摒弃一时的意气之争,学会适当的妥协和让步。奋力争取是必须的,不过有时候退一步也海阔天空啊。”说着,老吴摇了摇手里的纸张,“你看看,有时候我们退一步,说不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呢。”
李东无语的翻了翻眼睛,“话虽如此,但是让我一味的委曲求全,休想!”
“李东,咱们车辆保险的事情怎么样了?”老吴又突然问道。
“是这样,吴总。车辆保险的话柳泽化已经联系了当地部门,在办理进关手续的时候也将保险一并办理了。二百多辆车的保险单都在我那里呢。您如果想看,我现在就给您拿过来。”
“好的,快去,小子。”他催促着。
等李东拿来,吴怀慎翻阅着厚厚的一摞保险单,高兴的说:“干得好啊,你扫描了没有?咱们还要制作电子版的备份哦。”
“您就放心吧,我已将所有的资料都扫描了。待会儿我将我的移动硬盘拿过来,给您一份,有备无患。”搞定保函之事后,李东心情大好。
“干得好。不过这仅仅是车辆保险,我还记得有其他几笔保险呢?比如咱们的冲压机,钻井机,推土机之类的。”吴怀慎联想到其他保险事项了。
“我明白。上次我本来想弄来着,可是这不是跟甲方最近在争论保函的事情吗?本来说好的事情对方出尔反尔,我有些灰心。怕惹麻烦,所以不敢碰。”李东“心有余悸”的说。
“这就不对喽,咱们遇到什么事情据理力争就行,没有必要顾忌啊。”吴怀慎说的很轻松,其实他不知道来来回回打嘴仗的辛苦。
“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我真是看不惯他们那副嘴脸。总是变来变去,没有一个说话算数的人。”李东抱怨着。
“哈哈。年青人,项目都这样,不变的只是大方向,操作过程中难免有一些差错,变化一下也无妨的。正确把握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嘛,以平常心对待就好啦。千万不要因为这个而束缚手脚,不敢干活啊。你拿来合同,咱们一起看看保险条款。”
李东得令,将合同找出来,两人再次研究了保险条款,包括雇主责任险,车辆保险,直升机保险,专用设备保险等等,每一项投保的金额也不是小数目。
“李东,我看这需要一大笔费用。这样吧,你联系一下保险公司,让他们根据这个计算一下保险费,咱们先看看多少钱再决定吧。这件事情先不要跟总部那边说,咱们先看看报价。”吴怀慎告诫李东。
事不宜迟,李东找到了国内的保险公司和塔吉克当地的保险公司,经过询价,都说至少需要几百万美金的保险费。
“我勒个去,这还了得!这么多保险费,我们的利润就没有了啊,以后还发不发奖金了?”听到李东的汇报后,吴怀慎颇为烦闷道。
“这件事情等等再说吧,咱们还需要想想其他的办法。”李东也是郁郁,他其实也不想花很多钱在保险上。
“哦,我想起来了。”吴怀慎忽然面露喜色的说:“以前听总部的人说,可以找国内的公司做名义保险。那边的保险费便宜,你去问问你法务部的同事,他们肯定知道。“
李东问了邱正阳,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果然他是知道有这么一家公司的,而且他还很快的将联系方式发了过来。
李东按图索骥,联系上了这家保险公司,经过一番询价,终于搞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吴怀慎问。
“打听清楚了,他们是做名义保险的。相当于给你保险单,到时候发生事情不一定会陪。”李东苦笑。
“价格怎么样?”吴怀慎很感兴趣的继续问。
“价格还可以——几万块钱——哈哈,一听这个数字感觉就不怎么靠谱。”李东笑的越来越不自然了。
“没事儿,能忽悠甲方就可以了。如果他们在项目开工之前进行审计,问我们要这玩意儿,我们能给的出吗?”吴怀慎似乎主意已定。
“已经问好了,他们说几天就可以将保单做好发过来。我担心的是这能够忽悠甲方吗?”李东有些忧心的问。
“他们也会理解我们的苦衷的,谁会愿意花大钱买保险呢。有那个钱啥样的设备买不来呢?何必投在保险上呢?”
吴怀慎这么一算账,李东觉得可以理解。
公然欺骗对方,李东始终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他这个耿直男孩有些顾虑。
吴怀慎看出来李东的犹豫,便说:“没关系,你就别担心了,这不会出问题的。我去向土库曼的王集庆请示一下,你快准备材料报批吧。”
李东准备好一切材料,找吴怀慎签字。流程也办的很快,保险单很快的就到了李东的手里。他将单据小心翼翼的收藏在文件袋里,他总感觉这是一颗随时引爆的炸弹,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李东将文件交到伯克公司时,审查人员竟然对此深表赞许,连声夸赞李东做事周全。
听着对方的溢美之词,李东报以微笑,实则内心悲愤莫名:“周全你个屁!上次保函的事情折腾了老子好长时间。一个单复数的问题就嚷嚷了一下午,现在看着一份名义保险却赞不绝口。这洋鬼子也是阴晴不定啊,没有一个球准!一心一意做出来的成果你们不满意,马马虎虎蒙人的事你们乐的屁颠儿屁颠儿的。”
他后来将这则笑话说给姜颖然听,她咬着嘴唇沉思了片刻,总结道:“世间事,难预料,唯有上苍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