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李东吹着口哨进了办公室。
姜颖然冲他笑笑,问:“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哈哈,昨天某人回复了我一条信息,感觉很开心。”
“呵呵,这么容易满足啊。你这条被困涸辙的小鱼犹如遇到了一泓清泉,顿时复苏了。”
“必须的,羁旅无归的心有了着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李东很是赞同。
“那我再让你满足一下。”说着她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优雅大方的走了两圈,还向李东展了展裙摆。
李东这才发现她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短袖荷叶边长裙,脸蛋儿也比之前白了不少,总之看着漂亮了许多。
他眯着眼,点头笑道:“不错不错,你穿裙子了,难得一见。当地雇员也有很多穿裙子的,你该不会是跟人家学的吧?”
姜颖然的眸子闪过一丝失望,“这不是跟随潮流吗?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李东连忙赔笑,敷衍着。
但他想的却是别的,这身衣服如穿在何玉洁身上肯定更好看,毕竟她才是那个最可爱的人啊。
“鉴于咱们两个今天心情都不错,我送你一首诗。”她笑道。
“什么诗?”
姜颖然重又落座后,富有深情的朗读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李东是知道这首诗的,李延年咏叹这首诗可能是为了博取武帝的欢心。
内容虽然跨越古今,但人心未变,情感亦未变。
对于现代人的他来说,的确是可以借此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了。
他一时来了感触。
这段时间没有跟何玉洁说话聊天,他深刻体悟到,没有什么比失去爱恋的佳人,失去宝贵的爱情更难受的了,也没有什么比得不到爱人的消息更让人着急的了。
因为企盼音讯的时光,他是那样的忧心如焚。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照顾她。
内心的歉疚加上焦急的心情让他整日里如坐针毡。
见李东出神,她不开心了,“想什么呢?这么着迷?”
李东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想了想,说:“我是在想啊,上古和中古时期的佳人貌似都是在北方的,这和边塞的吟咏有关,也契合战事频仍的将士们的心声。他们思念故土和亲人,期盼早日结束战争,回到朝思暮想的‘佳人’那里。由此看来,驰骋江湖的英武终究抵不过深夜枕边的相依相偎啊。”
“我有些不敢苟同你的观点。”姜颖然目带幽怨,语调略显迟滞,“你说的虽然很有道理,但是世间事哪有那么完美的呢?为了更有意义的事情暂时放弃儿女情长,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东听她话音,似带着某种责怨,姜颖然这是在暗示自己不应该垂头丧气,应该迎难而上,继续留守项目吗?
他心头迷茫,怅然道:“不知道怎么的,之前豪爽洒脱的我突然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我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什么,到底是在失去什么呢。。。”
他站起身,踱步。
“是流逝的时间,是美好的年华亦或者是对幸福的把握?貌似都是,貌似都不是,难以诉说,只留下心焦。”
对方静静的听着。
“刚才听到你的朗读,回想这几日的种种经历,我一时百感交集。”
他重重的叹口气。
姜颖然一脸平静,问道:“最近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很多,你或许已承受不住。但是我仍想问,除了在紧张忙碌的工作之外,你是否还抱着能够得到远方飘来讯息的希冀?你内心深处是不是有一种对真心陪伴的呼喊?亦或你是不是对自个儿命运有某种忧虑?”
她的问题将他问住了,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可以以后在回答。”
他不是不能回答,而是不知如何回答。
李东不觉心境沧桑悠远,整理下思绪,答非所问的道:“心理的距离永远是最难以拉近的,但却是最容易生疏的。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可能会给对方带来无尽的苦恼。特别是对缺乏信任及远距离的恋人来说,这种情形更加容易出现。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耳鬓厮磨或许真的是海枯石烂的必备条件,相濡以沫或许是增进情感的最好方式。试想,处在干涸困境中的两条鱼,双方靠彼此吐出的泡沫来维持生存,这样的真情是轻易可以磨灭的吗?”
见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她捋着头发,再次吟咏了一首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之后她便喃喃自语道:“远方的佳人啊,你旁边有红豆吗?如果有,希望在它成熟的时候你可以多采几颗,因为它是来自遥远国度的思念。”
忽的,老翟敲门,他请求姜颖然协助他的物资采买事宜。
李东至此,方才彻底回过神来,惊觉吐露了太多心声,有些失态,佯装埋怨道:“不说了不说了,都被你带跑偏了,本来挺高兴的一天被你搞的多愁善感的。”
说完他拿起水杯出门打水去了。
奇迹的发生有时候需要等待,特别是长时间的耐心等待。
当天晚上,何玉洁的头像闪了起来,李东兴奋的抓起手机查看消息。
“东哥,请原谅我前几日的出言无状,我那么做是有原因的,我生病了。”李东眼眸里赫然跃入一则不好的信息。
“啊?什么病?”李东心里陡然紧张,赶紧拨通了视频。
视频里的她颜色憔悴,神情委顿,两眼无神的盯着屏幕。
这是生病的症状!
蓦的,李东心揪的厉害。
她缓缓的道:“前几个月我总是感觉浑身无力,一活动就乏困。你上次来看我的时候,我刚去做了体检,医生在我的脑袋里发现一个块状物,他们说可能是脑瘤。”
李东一听,脑子“轰隆”一声,喉咙干涩。
“你怎么——”
她抢白,“我怕你担心!”
他意识不禁模糊。
他早就应该想到,看到她的秀发一丝不剩的时候就应该想到!
可他偏偏这么粗心!
他恨死自己了!
“你都做了什么!守着最挚爱的人,却不好好珍惜,你有何面目再面对人家!”
他拷问着自己的灵魂。
眼中发涩,嘴唇发干。
“你不用自责,我们上次见面,我的确是故意瞒着你的。”
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她越善解人意,他越是不安,“结果出来了吗?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现在还不知道,这周我要辞职回家了,爸爸妈妈已经约好了老家的医生。”
他担心的厉害,下意识的反应便是请假回去,他恨不得马上就陪在她身边。
“那我回去陪你,你等我,我现在就去请假!”
李东声音沙哑,但他心意已决。
“别着急,如果是良性的就不用回来了。”
他鼻子发酸,“不要忘了,看病也是很大的事情!看你那纤弱的样子,没有人陪着怎么能行!再说办理医院的手续也很麻烦,我一定要回去!”
“没事儿,你等我的消息就是。”她仍旧坚持。
“再说你真的确诊了的话,你也肯定不能再用手机了!那你怎么通知我?我还是在你身边比较放心!”
“你放心吧,我会让爸爸妈妈给你说的,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来!”
她娇弱的语气中竟然透出一派凌厉。
“任何事我都可以听你的,但唯独这件事不行!”他说的果绝。
“你说过一辈子都会听我的话,如果你不听,那你再也不是我的东子哥哥了!”
她说的绝情。
果绝不敌绝情。
放下电话,李东只觉浑身乏力,想站起却一直起不来。
上次见面的细节涌进脑海,他仔细回忆一番,越想越不放心,也顾不得已是晚上十点,冒冒失失的跑到吴怀慎的卧室“汇报情况”。
吴怀慎听后,犹豫了片刻,“既然小何不让你回去,等确诊了再说吧,现在项目上正缺人手,你先等两天。确诊了再走也是赶得上的,到时候我肯定放你走,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别太着急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就这么决定了。这程翕栋刚走,你又走,人手都不够了,多事之秋还请见谅!”吴怀慎很为难的下了决定。
见吴怀慎如此说,李东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不敢违拗她的意思!
接下来几日,李东心思不定,坐卧不宁,焦躁不安。
没有办法,他只能等待着何玉洁的消息。
“你先别着急,我相信她肯定会没事儿的。”扎瑞娜也得知了这则消息,每日安慰着他。
“谢谢你。”李东无奈笑笑。
“看你瘦成这样,我真心疼。”
她说的很直白,但很真诚。
“你心疼我,我却心疼她。我是发自肺腑的,我对不起你。”
她眼里噙着泪水,“没关系,我要是你,我也会这样做。”
“谢谢你!”他重重道。
“你不要总说谢谢,特别是对我,你不要说这两个字!”她口气突然变得强硬。
像极了何玉洁的命令!
“可我不知道说什么其他的话语来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坦然。
她却明知故问:“你难道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对我?真的?”
“目前没有,我真的没心情。”
她仰起秀美的脸颊,转换了话题,“你知道,现在我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你。”
“我知道。但是我要明确告诉你。”他盯着她的眼睛,“我要娶何玉洁。”
“当然,这点我已确认了。”她声音低的微不可察,“我真羡慕她,我想成为她。”
“我宁愿你不是她!你千万不能成为她!”
她扬着脸,眼神犀利,“为什么?”
“那样你就可以远离疾病灾难,你将拥有健康的身体,你可以开开心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目光一闪,射向他的深眸,“你毕竟是为我着想的。”
李东沉默。
“要不然给她打个电话吧,问问她现在的情况如何了。”她小心的问。
“我每天都打,可是没人接听,我也没办法。”
“你觉得爱情是不朽的吗?”她突然问。
“当然,它理应不朽。”李东说的掷地有声。
“理应?”女孩子不大理解。
“是的。爱情可以使人伟大,爱情可以激发高尚的品格,爱情还可以让人心灵充美。”李东毫不含糊的做出诠释。
他语调幽沉,如穿越万古的钟磬之声。
她凝思片刻,“我之前信奉中国古人说的真三不朽,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拥有一份至情至性的爱情也是不朽的事情了。”
“当然,你说的不朽一个见于外,一个见于内,没有内在不朽很难有外在不朽。”他如此诠释。
如此精妙的诠释!
她点头。
她懂他,他感觉到了。
两人对望一眼,情意之外多了一层知己之情。
几天后,何玉洁那边来消息了。
“东子哥哥,我在爸爸妈妈的医院就诊了,他们这里的技术并不是很先进,还是不能确诊我的病情。”她一脸忧虑的说。
“医生怎么说?”李东问。
“他们建议我去上海大医院看看去,那里的医疗水平应该可以查的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努力镇定道。
“行,那赶紧去。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就是感觉平时昏昏沉沉的,没有什么生气,老是想睡觉。”
“看来这是真的病了,我的何玉洁生病,呜呜。。。”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竟伤心的小声哭泣起来。
“那好,我陪你去!”
他毅然决定自己买票回去,也顾不得吴怀慎的意见了。
那人虽是领导,但也不能强迫别人做一些违背人伦的事情。
“别着急,爸爸妈妈正在联系熟人,外人突然见到你这张生面孔,问东问西,爸妈不好回答,你还是等确诊了再回来。”何玉洁仍坚持道。
“不行,这么大的事情我一定要回去!”
“听话,要不然我真不理你了,我说到做到!”
她再次下了死令。
但他已不再惧怕威胁,因为现实情况着实危急,再听她的,他或许会抱憾终身。
于是,他再次敲开了吴怀慎办公室的门。
“嗯。。。你的情况我了解了,可是目前情况下,你还是不要先回去,一则你回去帮不上什么忙,二则这里的确很需要你。”
听完李东的诉求,那人虽表示同情,但仍未应允。
“那我自己买票回去!”
他顾不得那许多了,在爱人和工作面前,他毅然选择前者。
“小李,你别意气用事。我没说不让你回去,只是让你耐心等待一下,如果确诊了,我一定马上买票让你回去。”
“可是我真的放心不下!”
他决绝的摇摇头,不愿再听那人的劝说。
见李东不听,吴怀慎沉了脸,压着声音说:“难道你就放心这里的兄弟姐妹?你看看现在的项目,甲方一个劲儿的催促我们开工,可是我们这边一直没有准备好。他们威胁说要解除合同,两边已经是剑拔弩张,势如水火,一个不合适就马上重启谈判,你不在我们怎么谈判呢?”
李东直听的苦笑连连,“让其他人去也是一样的,不能用英语谈判,用俄语谈判不是也一样吗?”
吴怀慎捱不住了,着急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那些法国佬和加拿大人不懂得俄语啊。再说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女朋友需要动手术,这种手术的花销也不是个小数目啊,如果能帮得上忙,我们项目上肯定会不遗余力提供帮助的。”
“可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实在不行,我递交辞呈吧。反正国企最近也在改革降薪,我觉得我不适合呆在外面了。家里人出点什么事情都帮不上什么忙,有愧于心。”
李东一边说着,一边想起对家人和爱人的愧疚,不觉眼睛再次湿润。
吴怀慎听李东如是说,点了根烟,起身绕到李东身旁,慈爱的拍拍他的肩膀,蔼声道:“你放心,道理虽是如此,但我保证项目上绝对不会亏待你。你的工作态度和热情我都看在眼里,我保证在年终项目奖金上给你多加照顾,让你好好弥补对家人和爱人的缺憾。你不是想买房子成家吗?只要听我的,多干两年保证你什么都有了!”
李东脑中激烈斗争着,何玉洁不让回,吴怀慎也极力挽留,他一时难以抉择。
半小时后,他最终选择了妥协。
但是,他未曾考虑,妥协的代价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