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无话,大家各自忙碌。
只是姜颖然的眼神幽深难测,看的李东极为别扭。
“你不要这样了,我帮你一起做。”李东道。
“谁让你帮,我已经搞定了。”
见对方不领情,李东大度一笑,不再理她。
晚饭过后,王集庆和安如柱去了中央公园。没去的人在溜达了一圈后,都不约而同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坐等消息。大家的想法就一个,要等到领导们回来听一听陆氐那边的情况。
九点半左右,王集庆和安如柱风尘仆仆的回来了。立时,大家齐齐的凑到王集庆的办公室里听一听新闻。
离着办公室十米开外,李东便听到安如柱洪亮的嗓音穿透而来了。
“我就说吧,这个陆氐就是一胆小鬼。非要搞什么神秘接头,结果丢人现眼了。”安如柱笑着,“今天他把自己打扮的就跟一个民国老爷似的。”
王集庆在旁边也笑,“你们知道嘛?他今天可神奇了,穿了一身青色长袍,戴着一顶黄色礼帽,又搞了一根文明棍。我们到了之后愣是没认出来,仔细搜索了半天才发现,他已经在一条长凳子上坐着看我们了。更可恶的是,后来了解到,他明明看到我们了,却不主动的过来叫我们,害我们多走了两圈,真是可恶至极!”
安如柱来了兴致,站起身,哈了腰,低着头,在众人面前缓慢腾挪,吃力的表情似要随时跌倒。陆氐那个四十多岁的人硬是被他模仿成一位耄耋怪人,说话有气无力,还透露着妖里妖气,逗得满屋子人开怀大笑。
“那个陆氐啊,装神弄鬼,真把我跟安总吓了一大跳。”王集庆开怀大笑道。
“他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呢?”吴怀慎笑问。
“还能说啥,跟我们之前预估的内容基本一模一样。劝我们不要着急,表示他将尽力协调,也让我们这边做出让步。”
“哼,这个卖国贼。老是让我们让步,法国人怎么不让步呢?”李东自从听了吴怀慎的分析后,便感觉陆氐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投机主义者。
坑完这边坑那边,李东对他的好感度降低到尘埃里。
“哈哈,你看小李激动的。”安如柱不模仿了,在旁插话道:“还有他希望我们明天继续谈,搁置争议,继续谈其他的。”
“这到还听的顺耳一些。”大家点头。
“他还说新三人组将要参加明天的会议。”王集庆点了根香烟,舒服的吸一口,吐着烟圈道。
夏宗图搓着手掌,有些兴奋,“看来这个项目终于要到拍板的时候了,太好了太好了。”
“明天谈判的时候先解决小问题,然后再解决附件九的问题。”王集庆交代夏宗图。
秣马厉兵后,布告牌公司派出了王集庆,夏宗图,安如柱,吴怀慎,许建业和李东。伯克公司那边派出了陆氐,丹尼斯,伯纳德,巴赫睿丁,简鲁克,简巴蒂和光头迈克。
传说中的三人组终于露面了,他们作为“新人”,依次和李东几人握手打招呼。
简鲁克人小个矮,鬼马精灵,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嘴角上留着八字胡,说话急促。李东看到他约莫四十岁,头顶梳着鸡冠头,身着短袖双层体恤,布满黑色纹案的两条细胳膊在宽大的衣袖中晃来晃去。
他是一位地球探测师,职位跟红离差不多。
李东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简鲁克这个造型怎么还能在大公司待着,“花里胡哨,衣冠不整,看样子就不像好人,要是在中国,早被开除了。”
丹尼斯-弗拉基米尔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头,清癯的脸上挂满慈祥的笑容,他头戴一顶灰色鸭舌帽,脖间系一条深蓝条格围巾,显得很文雅,他暂代勘探部主任一职。
伯纳德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年人,敦实挺拔,满头银发配上尽是褶子的笑容让他显得沧桑而有阅历,说起话来两腮不自主的颤抖,他现在是勘探部副主任。
寒暄完毕,夏宗图继续他的演说。
“关于推土机的运作事情,我们希望能够按照如下的标准来进行。”夏宗图谈到了附件七的争议点。
简鲁克率先发难,“夏先生,恕我直言,在这个国家我们不该用推土机,你是知道的,推土机一般对自然环境的影响非常大。植被一旦经过推倒,就会破坏根部,它们就无法再生长。地形地貌一旦经过推整,就需要花费很大的时间和金钱来恢复。动物的巢穴,地下的生物也跟着受影响。因此我建议你们还是不要用推土机的好。”
“听说您最近几日在工区转悠呢吧?是不是有这回事?估计您也看到了工区的地形地貌,高山流水纵横,少有平地和低丘。我们如果不用推土机,这样的地形怎么能够行驶车辆?不能行驶车辆怎么搬运设备,运送员工?这些都不能的话,咱们的工作还要做吗?”夏宗图耐心向这位“新人”发问。
“你说的虽然条条在理,但这明显的加重了我们的负担啊。”简鲁克不依不饶道。
“咱们这个项目没有一件容易的事情,你难道要我列举我们将要做的事情吗?恐怕每一条都比这事难上百倍吧?这件事还需要贵司多跟政府部门打交道,要不然,最终砸的可不是我们的饭碗。”夏宗图盯着简鲁克有理有据道。
简鲁克听到夏的说法,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双手一摊,两肩一耸,不再说什么。
“下面是驻队甲监的人数问题。。。”夏宗图继续阐述下一个争议点。。。
小问题推进的还算快,不知不觉中便到了附件九了。当然,一以贯之的是吵吵吵。
“事先不告诉我们,这是搞突然袭击,你们还能不能讲点道理!”简巴蒂重复昨天的故事。
李东不甘落后,立刻回怼:“基于合理信赖原则,在前面的几个月内你们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我们默认为你们已经同意了这份草案。你们现在却又反悔,你们才不讲道理!”
安如柱一脸不高兴的说:“你看你们,这么粗心大意。还说我们中国人怎样怎样,你们先管好自己吧!”
王集庆不愿意看到大家互相指责,陷入之前徒逞口舌之快的困境,便示意大家不要动怒,“你们也别瞎盲目指责,可以先读读附件九中的具体条款,我们可以以后再谈这个问题。不过我敢保证里面的内容都是国际项目运作的一般规则。此外,针对项目特点,我们加入了一些这个项目中特有的内容。你们看一下就知道,这些条款都是对我们彼此有利的。”
王集庆不说不要紧,一说之下,法国人立即炸开了锅。
“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的!”
“简直是欺人太甚!”
“没有见过如此不讲诚信的中国公司!”
“你们要为你们的行为负责!”
“我看不狠狠打击一下中国公司,他们都不知道谁才是油气行业的老大!”
“你们这么嚣张,是怎么做大的?都是这样坑蒙拐骗吗?”
“甭废话了,要干就干,不干滚蛋!”
王集庆笑吟吟看着对方跟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的表演,丝毫不以为意。
“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说我们的,坚持自己的节奏,不要慌了阵脚!”谈判前他如是交代。
面对眼前这群混淆视听,颠倒黑白的能手,李东也是超级无语,唯有据理力争全力回怼。
约莫十分钟功夫,伯克公司还是咋咋呼呼个没完没了,特别是简鲁克越说越来劲,拍着桌子指着所有的国人讥讽道:“中国人怎么这么会演戏,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我看你们都有当演员的潜力!我劝你们不要勘探石油了,赶紧转行吧!”
这当然把陆氐也包括进去了,听闻此言,他眉头一皱,继而在一旁一个劲儿的抚摸早已气的发绿的脸庞。
“这人可够直接的,小钢炮一个啊,不管是敌是友,上来就狂轰乱炸!丝毫不讲究是不是统一战线。”安如柱低声对王集庆说。
后者微微一哂,“西洋人还是太嫩!”
见没人理他,仿佛被这种刻意的忽视羞辱了一般,简鲁克满嘴唾沫星子横飞的又一通狂飙。
那边陆氐鼻子气歪了,恼怒非常,扭头狠狠剜了一眼简鲁克,一板一眼对李东一侧众人说道:“你们发这个文件应该提前告诉我方!”
陆氐竟然说的一本正经!这件事他明明知道,竟然装的很无辜!
李东不客气道:“你们天天抱着打印的合同,来来回回的拿着,你们自己不看,你怨谁?”
陆氐受到两边人的挤兑,脸色更难看了,直气得脑门冒青烟,半晌不动弹。
“你真是他妈的无耻之徒!”简鲁克站起来,指着李东的鼻子骂起来。
“你他妈的更是厚颜无耻之辈!”李东也指着简鲁克鼻子大声怒吼。
早在谈判前他就盘算好了,反正自己年龄小,这种场合爆粗口也无所谓。此时一听简鲁克骂人,他也果断的回击,而且做到了嗓门比对方的更大,声音更洪亮。
王集庆等一干人在一旁欣赏的看着李东,用眼神给他加油打气。
可能简鲁克没想到中方人这么硬气,顿时哽住,两只小眼睛瞅着李东,突突的打转。
十秒不到,简鲁克忽而调转枪口,对着夏宗图粗鲁的大喊道:“我们真的不能让步,你不让步,你就从这窗户上跳下去吧,去死吧!”他甚至走到了会议室北侧的窗边,把帘帷一拉,笨拙的示范着如何跳下去。
大家都对他这一冒失举动非常的无语,均想:“这哪里有一点国际化大公司员工的做派!简直就街头一混混!”
夏宗图依然风度翩翩,不疾不徐,用熟练的英文回了句:“您先请!”
简鲁克脸色铁青,三步并做两步,急速奔到夏勇宗图的面前,昂着头,挺着胸,瞪着眼,作势要大打出手的样子。
但是他们两个并没有出手,他们都明白,谁先出手谁理亏。
不过要是他们其中一人出手,会议室肯定上演全武行。
只见他们两个站在那里对峙,简鲁克属于典型的法国小个子,满身肌肉加能量,跃跃欲试的样子;而夏宗图还是一脸镇定,站得笔直,脸上写着‘满不在乎’四个大字,眼神中充满了蔑视,仿佛在说:“格老子里,你都耍流氓了,我还怕啥?你要是敢动老子一个毫毛,老子奉陪到底!”
两个人僵持的站在那里对眼,其他人则置若罔闻,该吵还是吵,该骂的继续骂。
吵着吵着,对方越说越起劲,简直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一个个的站起来都走了。只有丹尼斯微笑不语,似乎对现场发生的事情不以为意。
“还是这个老头有定力。”李东心下佩服,“怪不得人家是伯克公司总掌舵人呢。”
他记得合同里有一条规定,说项目运作过程中的一切重要事宜,应当交由伯克公司勘探部主任做决定。丹尼斯在这个位置上,真不是白待的,人家只是低头看这个文件,沉默不语,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指责谩骂,攻击他人。
看着其他人一个一个的离开,丹尼斯也站起身来,慢慢踱到会议室门口。在此之前,随着伯克公司员工的离开,布告牌公司奉行‘对等原则’,对方离开一人,自己也离开一人。结果到现在,布告牌公司这边只剩下李东跟还在对峙的夏宗图了。
看着丹尼尔缓缓地走过,李东心想:“只有给他解释清楚,才不会闹的不可开交。这个看着温文尔雅的老头,说不定是扭转局面的关键,跟他说一说,或许有一线生机呢?”
想到这,李东赶忙迎上去,恭敬地重申了一下己方的立场,“丹尼斯先生,我们这边完全基于相信你们的立场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你们如果不愿意接受的话可以提前说嘛,为什么到了现在才说呢?造成现在的局面,要说有过错,这是双方的过错,并不是一方的过错。我们已经对这份文件产生了合理信赖,希望你们可以理解。”
丹尼斯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夹着文件走开了。
看对方没有任何表示,李东一头雾水。回过头来,见夏宗图跟简鲁克两人还在那里站着,大眼对小眼。
“夏总,大家都走了,您还不走?”李东试探性的问。
“他不走我也不走。”夏宗图笑道,一副气定神闲貌。
“那我们今天就决一胜负!”简鲁克气鼓鼓道,顺道攥了攥青筋凸起的拳头。
瞧两人如此执着,李东无奈摇头,麻利的收拾东西离开了。
李东下得楼来,将夏宗图的事情说了。
“这老夏,怎么突然这么孩子气了。”吴怀慎叹口气,仰脸望空道。
“得了,我们先回去吧,让司机等待夏总的电话吧。”王集庆拉开车门道。
回去的路上,大家依然愤愤不平。
“没想到新来的这个简鲁克竟然这样粗鲁无礼。”
“竟然是这样的货色!”
“简直是跳梁小丑!”
“还有那个简巴蒂,就像吃了炸药一样,一蹦三尺高,幸亏没有撞到屋顶,否则都将头顶撞烂了。”
令人意外的是,李东一行刚回到驻地,陆氐的电话便来了。王集庆和安如柱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