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里屋,他顺着绿绮的目光往床榻上看去。她今日精神尚好,听了声响,微微转了头,见是他,便撑着床沿起了身。
江渊行了礼,只瞧着比回宫那日又严重了些。他道:“娘娘躺着就是了。”
绿绮忙上前来扶她,她笑道:“整日躺着也乏了,江大人来了,我自然得起来说话才是。”
又同绿绮道:“你去沏茶来。”
这丫头不放心,便不肯去,只是扶着她。莺儿听闻便进了来,行过礼,又道:“娘娘,让我去罢。”
她见是莺儿,还以为那萧贵妃也来了,便问:“贵妃娘娘可在外面。”
“是我自己过来的,贵妃娘娘不知。”
绿绮抿着嘴,怒瞪向她,还敢跟着进来!
“也罢,你素来心细。不过待沏了茶来,我这儿便用不着你了,还是回云松宫去,伺候贵妃去罢。”
“是。”
而后,她出了里屋,江渊在外道:“皇上去了平城。”
她面上并无波澜,“江大人今日过来,莫非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皇上他..”
他一时难以开口,娘娘同皇上到了今日,已是伤透了,如今再讲那些温情的话来,娘娘定然不相信。
江渊寻了个法子,只是道:“萧相手里已不止是那两千人马,此番定能大获全胜。”
她却道:“江大人可还有话?我爹从不曾带过兵,更不曾打过仗,皇上放着他人不用,危急关头,反倒为难起书生来。他究竟为何意,江大人今日来此,又是为何。”
哪怕事情都已看清楚了,她仍是不愿将他当成是那样坏的人。或许,从前的情分,此生她永不能忘。可一切都有尽头,她同他已然是走到了最后。
要是问起其他来,他倒也好解释,偏偏关于萧相,江渊更是无法开口。
绿绮在旁也听了出来,敢情他来,是为了给皇上说好话!早些时候干嘛去了,这会儿知道心疼娘娘了。莫说是娘娘不给他好脸色看,往日种种,她都看在眼里,岂是说一两句好话,就能忘了疼。
正巧莺儿端了茶来,绿绮接了过来,直直朝他身上泼了去,幸亏江渊躲避的急。然还是溅了些在身上,虽是隔着衣裳,并未烫着,可他面上一阵赤红,“你!”
“绿绮,莫要胡闹。”
她发了话,这丫头这才收敛了。不然依着她的性子,泼了一碗茶而已,才不算完。
江渊无法,只得先出了和鸾宫,待娘娘消了气,他再来便是。
莺儿却不走,她起身回了里屋,莺儿也跟了上来,她道:“你为何不走。”
莺儿不及言语,已是跪了下来。
帕子抹着泪,哭道:“我回去做什么,大小姐如今疯癫了,整日胡言乱语,一有个不顺心意的,便是拿我出气。方才她去了王贵妃宫里,回来了,又不知是哪里不如意了,只管拿我打骂。”
“你来我这里,她可是知道。”
莺儿又回:“不知。我在大小姐身边,心里百般委屈,却也哭不得。见她消停了,我便溜了出来,思来想去,只有这里还能容得下我,就过了来。”
见她说的是声泪俱下,绿绮在旁可一点儿也不同情她,就怕她一示软,娘娘便动了恻隐之心,这可要不得。
绿绮朝娘娘摇头,私下又攥着她的袖口。她轻拍了拍这丫头的手背,这丫头便是松了手,她已知娘娘自有分寸。
莺儿暗自留心了绿绮,嘴上道:“若是娘娘不肯原谅我,我便跪着不起。”
“要想跪着,你也该回云松宫里去。莺儿,你同我之间,并无仇怨,说起来,你我也算是家人,同从相府进了宫来。今日你来了,我自然高兴。”
听到此,莺儿止了泪。她接着道:“回去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听明白了,娘娘这是同大小姐划清了界限,她自幼跟随大小姐,自是不该来此。
娘娘已将话说明,绿绮便也不撵她了,她倒要看看,是有多厚的脸皮,还敢赖着不走。
莺儿心中有愧,又说了一番好话,这便起身,出了和鸾宫。回去的路上,她仍是不住落泪。
想起当初入宫时,那时的模样。转而,又看见如今,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眸,她望着宫墙,这样的深远不见尽头,似乎要走完这一生也到不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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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瞧清楚了?”
翠寰道:“千真万确,就是江大人回来了。”王芩一旁听着,便问:“江渊去了何地?”
皇后见她如此问,笑道:“这还有一个不知道的,皇上去了平城,他自然随着皇上。”
王芩不知,皇上竟然不在宫里。“瞧你,你爹是大将军,怎么这种消息,你倒是比本宫还迟钝些。”
皇后问她:“江大人回来后,都做了些什么?”
“先是去了和鸾宫,之后又去找了太医,这会儿又去了和鸾宫..”
“敢情江渊特地回来,就是为了瞧她呢。”
皇后说罢,王芩还不清楚,她道:“皇上去了平城?”
“萧相人在平城,他女儿在宫里,皇上一面忙着打仗,另一面,还要顾着和鸾宫那位,当真是操劳呢。”
王芩嘴边牵扯,这样一来,皇上岂不是将她父亲撂开了。又想到,萧锦瑟那里迟迟不来信儿,原来竟是因此。
“可是苦了王大将军,这仗打败了,已是抬不起头了。倘若皇上此番,让萧相将那辰人赶了去,日后在朝中,萧家当是我曜国的功臣。而你父亲的将军之位,怕是要换人了。”
王芩咬牙,“皇上素来同萧相离得远,怎会亲自前去平城?”
“谁让萧瑜有个好女儿呢,梁昭仪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正是如此。”
王芩已是坐不住了,起身出了皇后宫中,便往云松宫去。
皇后在后笑道:“还是个急性子,这么多年了,她倒是没变。”
梁雪前来,娇声问:“娘娘若是一味纵着这两位贵妃,日子久了,恐怕会生了麻烦。”
“昭仪真是个玲珑人儿。”
梁雪禁不得夸,心中暗自得意。皇后顺着她道:“本宫就盼着她俩生麻烦呢。这麻烦落不到本宫身上,也落不到你身上,都在那儿。”
她往远处一瞧,梁雪跟着她看去,正是和鸾宫。那里地势高,恰在皇后宫中一抬眼,便能瞧见了,两人皆是一笑。
想到那日,皇后仍是心有余悸。既然萧锦瑟跟她已撕破了脸,王芩又是个能生是非的,如此,便无需她动手,让这两人放肆折腾去。
只有一桩事,还压在她心上。
皇上待和妃,还是留了情。她不愿承认也罢了,皇上待她的全部,不敌对和妃的一分。这样的女子,为何会出现在宫中,却为何不能是她。
皇后对她,妒忌之下几乎是委屈。
王芩赶来云松宫,见了萧锦瑟,不等掩门,直道:“皇上去了平城,你可知道!”
萧锦瑟一听,也是一头雾水。“你从哪儿听来的?”
“你若不信,我们现在就去明正宫,去瞧瞧皇上到底在不在宫里。”
“说清楚了。”萧锦瑟放下手里的棋子,起身去掩了门。
王芩口干舌燥,顿失耐性。她道:“这下可好了,我们算是白忙活了一场。你爹如今有皇上在身边,还说什么打败仗,我看啊,往后我谁也不能依仗了,不等皇上回来,我先去冷宫里待着罢!”
萧锦瑟见她说话句句带刺,也是恼了。
“皇上去了平城,我又不知,难道我还故意瞒着你。你这是跑来发什么疯!”她坐了下来,又道:“要是想去冷宫,把门打开,只管去。同我又有什么相干。”
“如今,连你也变了。”
王芩说着,便是哭了起来。又啜泣道:“我不过是着急了,在皇后那儿听了消息,匆忙就往你这里来。说话间急了些,你犯得着这样伤人嘛。”
萧锦瑟递了帕子给她,她拿着擦了把脸,接着道:“是啊,你自是不必着急,皇上这般信赖萧相,往后你们萧家的风光日子,便是不断了。可我呢,我又该如何。”
馥瑶一旁也劝,“娘娘想开些,皇上从不曾亏待过娘娘,何必又要为了那没影儿的事,来着急上火。”
王芩不听,只管还是哭,心里越想越慌。哪里是没影儿的事,或许明日她就要进冷宫去了,一时间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这哭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萧锦瑟见她没完没了,便是烦了。“外人听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要哭,你也得回你自己宫里。在我这哭个不停,是个什么道理。”
王芩抽抽嗒嗒,渐收了泪。
“你倒是说说,我们往后该如何。我是没了法子,你心思多,还不快些拿个主意来。”
萧锦瑟见她这会儿倒是不疯了,“你在皇后那儿都听了些什么话,先讲清楚了,让我明白了才是。”
王芩便将翠寰的话重复了一遍,又将皇后同梁昭仪两人的话,都讲给她听。
她道:“就是这些了。”
萧锦瑟方才听了皇上去了平城还能冷静,皇上竟是让江渊回来了,这下她坐不住了。
“我为何着急,你现在可是知道了。”王芩叹气,又道:“江渊将她从行宫接了回来,这会儿皇上人在平城,偏又放不下她,又让江渊回来,给她找了太医。一件件事情下来,我倒是猜测,那江渊就是跟她一伙儿的,才让皇上对她着了魔。”
“你和我同去和鸾宫一趟。”
王芩不肯,“你还是自己过去,我才懒得看见她,尽是晦气。”
萧锦瑟这就要走,王芩在后喊住了她。
“喂!你当真要去呢。我劝你还是忍忍罢了,如今诸事尚未明晰,你这一去不要紧,万一惹恼了她。她在江渊那儿说几句不好听的,再让皇上听见了,岂不是晦气。”
“再者说了,她那孩子没了,正是难受的时候。你倒好,要是闹开了,难看的还是你啊。”
萧锦瑟这人,心肠太过很辣,早在和妃入宫之初,她如何也想不到,萧锦瑟会将自己的亲妹妹赶尽杀绝。
她不由后脊发寒,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萧锦瑟听罢,觉着她说的也有道理,便是忍了下来。又让莺儿过来,吩咐道:“差人再去问,舅舅可是回来了。倘若仍是未回,便让人去平城一趟,务必要找着他人。”
一想到此事,她心下便是不安了起来。皇上如今也在平城,要是出了差错,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了。
王芩见她面色不佳,便是后悔了。都怪她当时多嘴,本来无事,却又惹了事端来。事到如今,哪里还敢盼着吃败仗,她已是精疲力竭,算计不动了。